这声音实在是有点可疑，重璃返身悄悄接近客厅。因为没人在，所以客厅的灯是灭着的。昏暗中只有从窗外透过来的些许霓虹余光。他轻轻靠近，只听窗外的响动并不持续，时有时无的。

　　这动静很有规律，不像偶然所为。

　　因为最近变故颇多，燕家所有门窗上都贴有护符，是谁这么胆大敢来捣乱？

　　重璃望见窗外趴着一团黑影，正不停捣鼓着。大巫师猛地一按开关，顿时客厅灯火通明。窗外的情景也被这白炽灯照得一清二楚。

　　就见一穿着宽袖长袍的苗族青年正蹲在外面，像是卡在窗台跟护栏之间一样。他正跟一巴掌大的巫蛊娃娃较劲。这种娃娃由人皮，白蜡跟兽骨所制，外表比较古拙简单。

　　青年双手掐着巫蛊娃娃，俊逸的脸上满是气愤与焦急。而娃娃张嘴咬着他手不放，还时不时像小狗一样摇晃脑袋。

　　他实在是太投入了，客厅灯亮了他都一时没察觉。等发觉的时候，重璃已经双手抱肩站在客厅中央看了半天。

　　青年愣了，保持着跟巫蛊娃娃战斗的姿势僵在窗外。

　　重璃挑了挑眉，指了指身后：“走门。”

　　青年好像嘀咕了句什么，但隔着窗户也听不太清。总之他还是听话地从窗外消失了。

　　不大会儿门外就传来蹬蹬蹬上楼的声音，重璃故意等了等，果然脚步声停到门外之后就没动静了。为了不等到天亮，重璃主动开了门。没等眼前的青年说话，他就一个拥抱过去将人搂住。

　　青年自然是重璃等候多时的弟弟，琚龙。不管有多晚，他终究是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琚龙有点不知所措，他慌神地眨眨眼，扎着手，浑身僵硬。好久才慢慢地抬了抬手，像是不确定又像有点怕地拍了拍他哥的背脊。

　　“你还没吃饭吧？”重璃终于松开手，将人让进屋里。他也不等琚龙答话，拉着就往餐厅走。

　　“来，先坐下吃点，吃饱了再说话。”

　　俩人面对面坐下，一时间无人言语。倒是重新开工的汤锅很快咕噜噜冒起泡来，重璃忙不迭将各种食材放进去，似乎怕自己一停手人就跑了。而琚龙盯着在奶白汤汁中翻滚的各样菜品，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绿叶菜熟得快，下锅烫一烫就能捞起来。重璃沉默地涮菜涮肉，又沉默地夹起来放到琚龙碗里。而后者什么话都没说，就是盯着碗发呆。

　　这兄弟俩诡异的相处愁得偷窥的燕和铃真想挠墙，这你不言我不语的要怎么打开心扉，怎么深入畅聊啊？一个闷骚一个傲娇，真是闷葫芦碰上个憋喇叭，想听见个声儿真难啊！

　　餐厅里，重璃夹着夹着菜突然不动了，放下筷子有点欲言又止的。

　　琚龙也是满脑袋问号，更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只能干等着。等半天重璃终于开口了：“有人说我太霸道，我只是……家里就你一个，我不管你管谁？那个，你想吃什么你自己来，哥哥以后不管着你了。”

　　琚龙沉默地点了下头，像是没吃过饭的恶鬼一样抓起碗就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结果刚咬住就哇的一声吐了。

　　“怎，怎么了？”

　　“……好大一块姜。”琚龙苦着脸，他最讨厌吃姜。

　　重璃有点尴尬，他刚才心有所想，没注意把姜片放肉片夹到弟弟碗里了。他轻咳一声，把果汁递了过去。

　　不过经此气氛倒是没刚才那么凝固，偷窥的燕和铃也放下心来，悄悄地合上门缝。就让这兄弟俩好好的交交心吧。

　　“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那次从地宫回来我很不好受。”重璃酝酿许久，定定地望着琚龙慢慢说：“不是因为你设计魂灯，而是你有这样的变化，我居然之前一点都没发觉。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兄弟，是亲人，所以……很多事很多话都不需要说，我只要安排好你未来要走的路就好。”

　　“可我从来没问过，那是不是你想走的……”

　　对面的琚龙埋头吃菜，酱料汤汁呛得他直咳嗽，却始终不肯抬起头来。重璃起身帮他拍背，拍着拍着轻轻笑了：“你小时候吃饭也急，尤其是吃粉条，明明每次都呛还非要吃不可。实在被你缠得没办法，就瞒着阿姐煮给你吃，结果有一次呛得脸都青了，可吓坏我了。”

　　“那是哥笨，每次都塞我那么一大口，能不呛吗？”琚龙终于舍得从碗里抬起头，赌气地顶嘴。

　　“恩，我是挺笨的。”重璃重新坐下，说了句始料未及的话：“对不起，我错了，原谅哥好吗？”

　　琚龙眼睛瞪大，好半天才吭声：“你真是我哥？”

　　弟弟的反应让重璃心里一酸，他身为寨中的大巫师，肩负着寻找神主，守护村寨，保护封印的种种重任，他的决策没人质疑过，更不会有人说他错。经年累月，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但就算他是祝融转世，就算是神血遗脉，现在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吃五谷杂粮又如何能没犯过错呢？

　　“对不起。”

　　“哼，哥你什么时候错过？”琚龙撇开头。

　　“你要是还恨我，呐。”一把匕首塞到琚龙手里。后者望望手中的刀，又抬头望望神情平静的重璃。

　　“从我给你取名琚龙那天起，你从来都不是明哥儿的替代品。逝者已经追不回来了，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你有什么怨气都可以冲我撒，冲哥哥撒没问题！就是再把我拆一遍也没问题，你是我弟弟。”

　　重璃声音不大，却像冬日里徐徐散落的暖阳，拂过琚龙的心。他突然胸口酸胀，眼眶发热，匕首都拿不住掉在地上。为了掩饰他赶紧捞火锅里的菜，边捞边说：“火锅热气大，熏得人眼睛不舒服。”

　　“是啊是啊。”重璃配合着点头，继续涮着羊肉跟魔芋丝：“慢点吃，不够哥再去买。”

　　“……大晚上的你上哪去买？”

　　“呃……”

　　“而且你有这流通的票子吗？”

　　“嗯……”

　　“笨，哥最笨！”琚龙咬着白萝卜，眼泪刷一下涌了出来。隔着腾腾热气，重璃就当没看见，而琚龙就抱怨着热气太熏眼，一边流泪一边吃饭。

　　居民楼外，万家灯火陆陆续续熄灭，唯有此间像是黑夜笼罩的海面上，指引回家方向的灯塔。

　　而除此之外，原本该寂静如坟的三井鬼宅，宅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踩着砂石走进去。沙拉沙拉的声响蔓延到深处。他提着个纸灯笼，惨白惨白地在风中微微晃荡。

　　一团昏黄的光晕照亮前进的方向，那是鬼宅的杂货间。那人推门而进，随着门扉关紧，最后一丝光也被黑暗吞没。

　　忽然，杂货间剧烈地颤动起来，猩红的液体从门缝下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就好像正在工作的榨汁机，只不过投进去的材料却……

　　是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