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朝醉暮 第四十四章 一枚棋子
作者:凉宵的小说      更新:2018-05-28

  大祁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各股势力都蠢蠢欲动,尤其是近年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两位皇子又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皇权之争在所难免。

  祁泠煜虽然幼年丧母,但孔家权贵三朝盛极一时,即使当朝皇帝一再打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孔家仍是朝中不可忽视的贵族世家。这几年京城中又屡次传出孟家要将女儿嫁给大皇子的传闻,即使婚讯无人证实,但孟家千金和祁泠煜交游的情形是许多人看在眼里的。

  祁泠煜与孟仟语的婚事一旦认定,孔孟两家就正式联合,那么祁泠煜这边的势力将会水涨船高。事实上,这两年的确有不少朝中大臣明里暗里向祁泠煜表达了归属之意。

  在所有人的眼中,孔孟两家的姻亲将会是祁泠煜最大的筹码,只是有皇后在,这桩婚事恐怕难成。

  皇后出身寒门,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这也是她当初为何只能放弃挚爱,屈居妾位的原因。虽然十几年来皇帝一直有意无意地提拔陈家,但陈氏一族并无能力突出者,担的身份再高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当初舒浩南与陈淑华的亲事便是由皇后首先提出来的,舒浩南的品行暂且不提,她想要的不过是拉拢朝中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只要舒良肯助她一臂之力,那么皇位便成为祁泠逸的囊中之物。

  不料陈淑华嫁入舒府四年有余,非但没有诞下子嗣,最后还主动提出和离同舒家断个一干二净。皇后愤怒之余,不得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舒落微身上。

  舒家有女,备受宠爱。

  这句话是京城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的一句话,只要舒落微嫁给祁泠逸,皇后那颗悬了二十年的心才能放下大半。

  可是祁泠逸是怎么说的?

  他在舒落微面前亲口说出喜欢女子的类型,舒落微再傻也能听出自己并不受待见。那样一个天之骄女,怎么会甘愿受着委屈嫁给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呢?所以她再也不能耗着了,之前一次次的出手都有所保留,目的不过是想警告他一下,如今才当真是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舒落微虽对朝堂之事不甚明白,但皇权之下难太平这个道理每一本史书上都有记载。未认识祁泠煜时,她潜意识里就认为大皇子生性风流,无才无德,自然无缘皇位。当两个人渐渐走近了,她才明白祁泠煜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花名在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皇后。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穿大红宫袍的优雅女子站在明亮的宫灯下朝她招手,一张脸上全是慈爱的神情,与她娘亲别无二般。

  其实她一直不愿意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做的,那样一个坚忍不拔的女子,那样一个痴情执着的女子,那样一个聪慧端庄的女子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但是她无法忽略每次提到皇后时祁泠煜眼中无法掩饰的嘲讽,无法忽略每次谈到与祁泠逸婚事时皇后眼中奇异的光芒。她向来不够心细,但也足够聪慧,一次次的巧合令她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竟成了那慈爱妇人手下的一颗棋子。

  舒落微紧攥的手掌微微发抖,樱红的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仍不自知。

  不知不觉她已独自在房顶上坐了许久,浓烈的阳光终是抵不过漫天流云逐渐黯淡了光芒,浅浅的红光衬得她削瘦的身影无限萧索。

  祁泠煜盯着房顶的漏洞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下来吧。”

  舒落微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到,身子一抖低头向下看去,空旷的寝殿里早没有了孟仟语的身影,祁泠煜仍静静地躺在软榻上,双眼直直地盯着漏洞,深邃的眸瞳明亮如灯。

  目光碰撞,舒落微身子一僵,竟愣在了房顶久久不能动弹。

  “下来吧。”祁泠煜动了动眼珠,又重复了一遍。

  舒落微偏过身子眨了眨眼,又沉默了良久才急匆匆地挪到那棵屋顶旁的那棵大树上。由于动作太急,她最后是一瘸一拐地进的寝殿。

  祁泠煜原本清淡的目光落在她不自然的腿上时陡然一变,片刻之间又恢复了不近人情的模样,对着舒落微冷冷道:“为什么不走正门?”

  舒落微被他责问的语气弄得有些摸不到头脑,迷茫地眨了下眼睛道:“正门不是有侍卫守着吗?我怕他们不肯放我进来。”

  祁泠煜紧抿着嘴唇,偏过头不肯再说话了。

  舒落微早就做好了受冷待的心理准备,此时直接忽略了他清冷的表情,小跑着奔到塌前,坐在了他的身侧,“听人说你伤的很重,现在还好吗?”

  祁泠煜咳了一声,并未作声。

  舒落微早知他情况不大好,方才一问不过是安慰自己。此时瞧见祁泠煜精神恹恹地躺在床上,她心里疼得厉害,伏着身子开始手忙脚乱地查看他的伤口。

  “你做什么?”祁泠煜低斥出声,本能地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拉扯间他粗粝的手掌蹭过她的手心,惹来一声重重的吸气声。

  祁泠煜眸光一深,不顾舒落微的反抗,手臂猛地用力将人扯到在了床榻上。舒落微的胳膊正砸在他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惹得人们很艺术,半晌没有动作。

  “你没事吧?”舒落微慌乱地爬起来,哆嗦着手便要去检查他的伤口,手指还未触到紧被又被她反手拉住,这回是轻轻地拉着的。

  祁泠煜紧抿着嘴唇摊开她的手掌,目光触及到她手心上密密麻麻的擦伤时,眉头皱的愈发深了,“为什么不走正门?”

  同样的问题他又问了一遍,只是这次的语气包含了许多无奈。

  “我害怕被人发现嘛。”舒落微撇撇嘴,用力扯了扯手臂,想要抽回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

  没想到她一用力,祁泠煜比她还用力,拉扯之间又扯痛了他胸口的伤,“别动!”他脸色苍白地低斥一声。

  舒落微看他脸色实在太难看,“唔”了一声再也不敢乱动了。

  “其实……不疼的。”舒落微偷偷瞟了一眼他紧皱的眉头,干笑了一声道:“以前我翻墙出去的时候摔过好多次,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祁泠煜斜了她一眼,偏头高唤了一声:“来人啊!”

  “你干什么?”舒落微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即抽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连滚带爬地跳下了软塌。

  祁泠煜手疾眼快,在人将要溜走的那一瞬抓住了她的手腕,“跑什么?”

  舒落微瞧瞧他的手,再瞧瞧他包成粽子的伤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实不相瞒,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若是被爹爹发现了可能又要被禁足了。”

  祁泠煜很无奈,“这里是长安府,你爹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舒落微正要开口争辩,朱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卫远手执长剑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卫远与一众暗卫神经紧绷了好几日,眼下刚刚放松警惕就听见屋内自家主子的呼唤声,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结果推门就看见呆立在寝殿内的舒落微,而祁泠煜居然紧紧攥着人的手腕,这是?卫远舔了舔嘴唇,有些摸不着头脑。

  “舒小姐的手受伤了,出去拿药。”祁泠煜凉凉地瞟了卫远一眼,如冰的目光又一一扫过一众暗卫,看得一群男人脊骨发凉,领完命都逃一般涌了出去。

  卫远的办事效率很快,片刻就送来了药箱,不等祁泠煜开口就识相地拔腿溜了。

  舒落微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摊开手掌摆在祁泠煜面,溜圆的眼珠落在他胸口上的绷带上,忍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你能行吗?”

  祁泠煜取药瓶的手猛地一顿,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她,那双黝黑的眼睛闪着光,如狼一般凶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哦。”舒落微虽不知他为何露出那般神情,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侧着身子将手掌往他面前凑了凑。

  祁泠煜的确有些力不从心,一动左胳膊伤口就像又被撕裂了一般,火辣辣地疼,好在他忍耐力向来很强,深吸一口气竟能做到神色如常。

  其实舒落微说的是实话,虽然平日里她并不做什么粗活,但舞刀弄剑翻墙爬树各项事宜从未忘过,因此那双手即使不似男子那般粗粝,也比寻常富家千金的小手皮实不少。方才从那么高的树上滑下也不过是破了层皮而已,只是伤口的面积大了看起来有些吓人。

  舒落微本来觉得手上的小伤挺无关痛痒的,但想到祁泠煜会亲手为自己包扎伤口,一颗心顿时无比妥帖。

  “煜哥哥。”

  舒落微靠在斜靠在床柱上,垂着眉眼轻轻叫了一声,祁泠煜手上动作不停,只抬眼深深望了她一眼。

  屋外天光正盛,橙色的夕阳伴着一屋烛光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薄薄的眼皮微微一动,镀了光的睫毛就随之翩然而动,惹得眼上一片光影婆娑,衬得他那一双眼愈发黑亮,犹如一对上好黑石玉,光彩流转间吸人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