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朝醉暮 第四十六章 以退为进
作者:凉宵的小说      更新:2018-05-28

  后来他为了那次酒后失言担心了好一阵子,可朝暮对此绝口不谈。受不了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折磨,他肉疼地搬出数十坛酒再次将朝暮灌醉了。果然朝暮醒来后再次忘记了醉酒后发生的事情,柯醉也由此笃定了朝暮不是装傻,而是真傻。

  舒落微这一问着实把柯醉惊到了,回忆起那日在翠微山自己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离开的,他的心底忽然一阵发寒:她莫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见柯醉沉着脸久久不出声,舒落微仔细想了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就是你啊,那日在翠微山我走得匆忙,一不小心撞到了你,你忘了?”

  “原来是那天……”柯醉松了口气,晃着扇子道:“那日你撞了我就匆匆忙忙跑了,我哪有时间细看啊。”

  “可我却见了你不止一次。”舒落微眨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下山的时候我瞧见你正和那个算命先生走在一起,你们俩以前是不是城南摆摊算命骗人的?”

  司命当初为了提点一下舒落微的确跑到城南摆了个算命摊,不知为何舒夫人并未照原定的日子去上香,所以他们俩人不得已当了好几日的算命先生。凡间的命格两人的确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又不能说出一个字来,每次遇到来算命的人就只能蒙混过关。那些敷衍的话虽不是金玉良言,但也与实际不差,怎么到舒落微口中就成了骗人了?

  柯醉面皮有些尴尬,拿起折扇咳了一声道:“什么叫骗人?算命也算个正当职业好吧!”

  舒落微忍住笑意摆出个十分正经的表情,起身挽袖为柯醉斟了杯酒,轻声道:“那些东西我也是听人说的,今日亲眼见了先生的过人本事,我自是再也不会相信他们的胡话。”

  停顿片刻,舒落微双眼放光地看向柯醉,“不知先生能不能算出一个人何时有灾难,又该如何避免?”

  柯醉呛了口酒,咳了半晌才瞪着眼睛看向舒落微,一脸被雷劈的感觉,“不能,不能,不如你就把我当成城南的骗子吧。”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你坑死!

  舒落微仍不死心,接着问道:“那你能不能窥探一个人的踪迹?比如今日他在府中休养,明日他去了哪个酒馆喝茶……你放心,我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柯醉捏着酒碗,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双唇紧闭就是不肯出声。

  舒落微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不肯帮我,我就去向老爷告状,说你在城南和一个算命先生狼狈为奸,坑蒙拐骗。”

  柯醉哭笑不得地喝了口酒,吊了她半天才慢慢悠悠地答了声“好”。

  柯醉本做好了每日都被舒落微骚扰的准备,结果回府几日都未见她的身影,倒是关于祁泠煜的事情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祁泠煜遇刺的第三日就带伤入了宫,不等宫人进去通传,他二话不说就“噗通”一下跪在殊正殿外不停地磕头。祁泠煜胸口上的新伤未愈哪里能做出这么大幅度的动作,接连磕了几下头,伤口就崩裂开来,红艳艳的血将他身上的月白衫子染了一大片。

  皇帝本来正和大臣在殊正殿议事,听到太监通传的消息立即匆匆忙忙地出了殿,几位大臣自然也跟在身后。

  几个人刚出去就听见以头抢地的声音,一声一声相当沉重。祁泠煜惨白着脸一面磕头一面道:“恳请父皇赐儿臣王爷封号,儿臣愿固守边疆巩固国土。”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没有半分虚浮之象,但传到一众大臣耳中颇有些惨烈的味道,连带着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同情。

  皇帝年岁渐大,立太子一事早就被提上日程,而祁泠煜这时候跳出来主动请求赐封王号,远离京城,不正是表明了自己愿意主动退出王位之争吗?这个请求若是在别的时候提出来倒能表明祁泠煜志向高远,不慕名利,但前几日刚发生了被刺事件,他又是负伤而来,其中深意肯定引人遐思。

  皇帝虽一直记恨着太后与祁泠煜之母,但骨肉亲情也是无法割舍的。此时瞧着自己儿子身上扎眼的血迹,他也是十分心疼,于是连吩咐身边人将祁泠煜扶起。

  祁泠煜抬手制止了太监的动作,在大殿之外跪的笔直,“皇祖母离世前曾与儿臣彻夜长谈,儿臣愚钝虽不能完全理解祖母的一片苦心,但时刻都牢记着祖母的教导。她告诉儿臣财产权势不过过眼云烟,死后带不走一分一毫。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平安快乐,娶一个喜欢的姑娘,过喜欢的生活,平淡一生便足够了。”

  “祖母说她这一生最错的就是婚姻,为了防止儿臣步她的后尘,祖母临终前特意留下一召婚书,说若是儿臣以后真的喜欢上哪家姑娘便以此婚书迎娶。祖母之苦心儿臣当时未能理解,直到前日遇刺生命垂危才猛然醒悟。”

  祁泠煜俯身磕了个头,坚定道:“儿臣此生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顺遂,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一生顺遂,就连皇位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坐稳了,若非要说出一点不顺心的便是婚姻。当祁泠煜谈起先太后对婚姻的悔悟时,他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再看向祁泠煜是又多了几分慈爱。

  皇后这些年不分,他一直都清楚,但一个人若真是深爱了,对方的缺点与瑕疵都会变得微不足道。对于皇后争风吃醋,提拔娘家等等做法,他都是置之一笑,年轻的时候欠了她太多,这时候总要补偿一下。

  可是皇帝忘记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权力也可以改变很多人,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单纯女子早在几十年的沉浮中变成了一个杀伐果决,心机深沉的妇人。她有美貌,有野心,有手段,早就可以不再依附男人生存了。

  祁泠煜遇刺的消息传出后,皇帝猛然惊醒了,就算他再不愿意相信,还是不得不承认,残害长子的人就是谁在自己枕畔的女子。

  当年太后为了让新帝迎娶孔家女儿,以皇位相逼令他不得不放手。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太后答应过会善待那个女子,可后来守边的将士却在攻打羌族时发现了她。还好她足够聪慧及时拿出了两人的定情信物,还好那个将领和他是旧识,不然两人将永远无法重逢。

  后来他一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并未在意她是如何流落羌族,又是如何得以幸存,那是她的伤口,她不愿意提,他便下令禁止公众讨论此类事情。那时候,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

  可是他还是听到了关于她在羌族的各种经历。她作为奴隶被贩卖到边疆,她被来犯的羌族掳到异国,她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才能得到羌族大将的赏识,她一步步爬上王妃的宝座……

  他听后很生气,也很嫉妒,但更多的是心疼,所以重逢之后他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给她,一步步的纵容终于铸成了今日的局面。

  皇帝紧紧合上了手掌,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痛楚,他永远忘不了暗卫通报刺客为羌族人的那一刻,他的心仿佛死去,明明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思绪流转间,祁泠煜又俯身磕了好几个头,胸口上的伤似乎更加严重了。

  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便依你所言,福安替朕拟旨大皇子祁泠煜品行端庄,淑质英才,特赐其荣安王封号,暂住长安府。再命工匠立即着手兴建荣安王府,册封之礼前务必完工。”

  祁泠煜躬身叩首,朗声道:“儿臣多谢父皇成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垂手看了他一眼,想要出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闭上眼缓缓道:“天寒湿气重,煜儿还是留在府中好好休养吧。”

  祁泠煜的一双眼沉了沉,终是语调平静道:“谢父皇关怀。”

  福安扶着皇帝转身离开,几位大臣纷纷上前跪拜新晋的荣安王。

  祁泠煜撑着地咬牙占了起来,俊黑的眸子一斜落在众人或真或假的笑脸上,听着此起彼伏的恭喜声,他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可是宫廷深深,皇权之争又岂会因他一个小小的让步而休止,那个用尽心机取他性命的女人仍旧在虎视眈眈,而他的父亲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转身的时候,祁泠煜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百层白色石阶上,强稳住身形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朱檐红瓦之外,重重宫闱之上,一轮红日正缓缓下降,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皇帝的圣旨是第二日送达的,那时他刚换完药,脸色因疼痛而一片虚白。福安颁完旨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临行前还是回头道了一声:“其实皇上还是很惦记王爷的。”

  祁泠煜听罢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但转眼又恢复如常,沉声道了声谢。

  惦记又如何,他终究不是皇帝捧在心尖上养大的孩子。

  祁泠煜独自站在正殿前的回廊上望着陆续离开的宫人背影,久久不曾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