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记 第一章、入笼的白羊
作者:忽必烈麝香的小说      更新:2022-04-01

  一流宗门撼兰坞,宗址立在南浒朝北部的朴江一岸。如今天下顶尖武道不济,修真层次共有九重,尚武大国南浒也只有四位九重楼修士,坐镇东南西北,并称四大天师。

  这九重修真层次其实狭隘,史书早有记载千年之前曾有突破十重楼之上,迈入“散人”阶层的大宗师存在。散人之上,即为散仙;散仙之上,更有、亦鲜有真神。

  但如今大陆武道力量衰弱得不是一点儿,很可能与南浒未来即将完成中原大一统的局面有关。

  毕竟,在如今的天下,你一个九重天师,也不能单独对抗一千个训练有素的精兵;然而培养这么一个奇才,朝廷需要耗费的精力却堪比一个军队。

  所以,南浒在壮大的过程中,对宗门的投入越来越少。

  大陆二十四宗门本就人少,绝非南浒一合之敌,对于它的扩张很难起到影响。

  因为,南浒除了八大宗门外,还有一个不称宗门却胜似宗门的地方。正是南浒的军部,其综合实力超过了任何一座宗门。一方面是因为军部的规模远超那些人丁稀少的门派。

  另一方面南浒有役兵和正兵的区分,享有军部俸禄的正兵平均都有三重楼的修为,而这样的兵力在军中数不胜数。

  仅此一点,就可助力这为国效力的第九宗门成为一流宗门内的翘楚。

  于是形成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局面,好战的南浒国越战越勇,军队实力越来越强大,国土越来越辽阔,但却导致了真正意义上的武道宗门式微。

  而在八座一流宗门中,撼兰坞算是与南浒的亲家——前任宗主之女,正是如今南浒后宫中“常青树”,慧贵妃。

  这一年是南浒喜元三十年,老皇帝宇文庆六十二岁。

  十五年前将朴江纳入版图后,南浒极其重视这条恶水的整治,在此地设立朴江镇,派节度使加以管治,开凿朴江堰,近五年之内没有决过堤。

  水道商路网络陆陆续续建立起来,宽敞的江面上不少地方已经成为贵族世家的地盘,渔船,商船,花舫,多得是这那家富贵的家业。

  这些年来朴江越发成为南浒北州的建设热点,什么世家都争着往江里插上一脚,洗一洗自己家族的锦衣华服,亮一亮自己脑门上的大金龙。

  白茫茫的江面以东,宏伟的宗门坐落在朴江城外数里的地方。

  撼兰坞内建筑俯瞰恰似两个连在一起的“兰”字,两兰撇点之间,正是宗门议大事用的玄云殿。

  玄云殿旁两间不起眼的小屋,正是撼兰坞的厨房重地,清云疱。

  撼兰修士修炼上古太道学派,二重楼以上修士一日内便可辟谷休食只吃两餐,宗门的厨房除了宴客的重要作用以外,自然就不太重要了。

  这一日的清云疱外,坐着好几个老妈子打扮的婆子,正慢慢地扇着扇子,看着门内渐渐飘出的炊烟。

  其中一个笑了笑叹道,“云长老家女徒儿可真是好心肠…非不让咱们搭手。小姑娘家,忙活一桌子菜呢。”

  屋内,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声音响起来,“姐姐,这个肉怎么切成你那样的小片片啊?好难好难…”

  一位道袍外系着围裙的年轻姑娘,高挑清瘦的身材正围着面前的一面锅,两只手慢慢摇晃着。

  听到旁边踩着板凳拿着刀,正对着案板上牛筋手足无措的小妹妹的话,年轻姑娘无奈地笑了笑。

  走到她身边将她抱下来,“芸儿,还是让姐姐来吧。来,你拿这个汤勺,帮我搅汤,让味道进汤里面去。”

  小女孩娇憨一笑,从锅旁拿起比自己手臂还长的汤勺。

  姑娘看着案板上一排已经煮好的牛板筋,右手刚拿起菜刀,好看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挤了挤眉毛,额前自然而空灵的一排细细刘海微微上扬,左手以很快的速度捏了一下面前的美食,竟是就直接掰下来一块,送到嘴里美美地享受了。

  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一双水灵灵的眼,颇有小家碧玉的味道。

  偷吃完,赶紧拿起菜刀切片。

  她的名字叫郭白羊,是撼兰坞小辈弟子之一。

  师从道号衡墨,修为八重楼的云长老。

  但她的身世却见不得光,她是一个私生女。

  而之所以是私生女这种不敢公开的关系,完全是因为当年桃色事件中的一位主角,是早已为人妇的北海郡主宇文希希。

  作为云长老唯一的女徒弟,她的名字有些太过接地气了些,这是因为她父亲当时起名的时候就很草率。

  白羊的生父,是南浒北州丹王郡郡守郭风南,东海商会巨头郭氏家族的掌权人。

  鬼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搞上的,而且还搞了个娃出来。

  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这一切发生的背景,是当时驸马爷正随军北伐。

  郡主不知为何选择独自在东州度假,把那时还只有四岁的儿子丢给奶娘照顾。不光如此,这度假一度还直接就度了一年有余。

  度出了一个好似烫手山芋的闺女,度下了一段绵绵无期的孽缘。

  郭风南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不是和堂堂郡主有了桃色之事,而是为激情冲昏了头脑,不慎让她怀上了自己的种。

  当随行而来的郡主御医道出她已有身孕时,郭风南的第一念头就是马上让她吃药做掉这个孩子。

  但宇文希希却不肯。她的御医也表示郡主大人有难言之隐,让郭风南莫要强逼。

  于是,在这次东州度假的尾声,北海郡主为丹王郡守诞下一女。

  当年也不过二十岁的北海郡主,绝对不能允许她和郭风南的关系暴露,但又舍不得自己的血肉沦为庶民受苦受难。

  于是,她和郭风南商量过后,便打算把女儿送到和南浒交好的宗门里,先避一避那些朝中鹰隼无孔不入的可怕嗅觉,未来所有的乱如麻都再从长计议。

  当时郭风南为了不让任何人联想到这个女孩与自己的关系,就给她起了白羊这个稀奇古怪又略带乡土气息的名字,送到撼兰坞,直接撒手不管。

  这件事,宗门内晚辈知晓的人不多。而云长老也在她很小的时候,狠狠心直接告诉白羊她的身世。

  而在明天,郭白羊却要离开生活了是六年的撼兰坞。

  她要回到丹王郭府了,以郭风南女儿的身份回到郭府。成为郭府大少爷,东海商会巨头股额继承人的郭梁的亲妹妹。

  她要带着她初级四重楼修士的道行,进入一个素昧平生的家族生活。

  原因很简单,北海郡主宇文希希在年前死了,暴毙在自家屋中,不知原因。

  她的驸马爷惶恐至极,最初时连那些关家名下的花楼风月场都不敢涉足半步,真是已经夹着尾巴做了半年的狗了,生怕哪天皇帝怀疑到他的头上,怀疑驸马关沧杀了自己的老婆,剜了老皇帝的心头肉。

  郭风南这时候将郭白羊接回家,再随便编个故事,说她是某个民女和自己生下的私生女,那么她的母亲也就不再重要。

  郡守家的风流孽债事最多成为民间几天的谈资笑料,也就会过去了。

  而他这个父亲,才能真正弥补一下女儿这么多年的遗弃之苦。

  云长老痛苦地权衡利弊,宗主大人多次劝解,终于在数缕青丝变白发后,艰难地同意了。

  而初次得知自己骇人身世的郭白羊,一个人跑到撼兰苑周围的茗墅涧上,御气坐在观梅峰顶的小瀑布下,整整淋了一天的水。

  接着她便去到两位师兄的屋里,长大后第一次和他们挤一屋过夜,却是打了一晚上的喷嚏,秀气的眉眼泛红,满头青丝散发着寒气。

  这实在是搞得两个大老爷们心疼不已,整大半夜都没睡。

  第二天,郭白羊偷偷旷掉早课,在练武场狠狠地打了半个时辰快拳,竟是一举突破了桎梏,来到了四重楼境界。

  发现她一大早就溜出去却没来早课的师兄们,心里把打乱郭白羊平静生活的那个便宜老爹郭风南痛骂不已。

  午时下课后火急火燎地赶回屋里,却被这丫头笑着告知,她打算听长辈们的话,不久之后去往丹王郡,做那郭府的大小姐。

  她喜欢向前看,她不喜欢和自己的生活较劲。

  这样一来,最不爽她离开的,倒成了两位从小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师兄。

  “白羊——师妹妹…啊,你和芸儿怎么能干这些活儿呢,那些老婆子居然在外面休息…师兄刚刚把她们骂了,快换她们进来搭把手!”

  厨房门没有被敲就被推开了。

  “白羊师妹,芸儿。抱歉,拉不住这没素质的家伙。”

  “阳群师弟,怎么一天到晚你嘴里都是些奇怪的词儿?这素质二字又是啥意思?”

  郭白羊叉起了腰,皱了皱眉毛看着眼前两人。

  两个身高相差无几的年轻男子,后面的拽着前面的胳膊,表情无奈。

  其中一个脸瘦得古怪,却带着灿烂的笑容,是云长老座下大弟子,张友古。

  另一个站在后面,面相生的极其英俊,英俊之中透着几分女性的温柔,看上去十分舒服,尤其是脸上一对桃花眼,给人的第一印象无可挑剔。云长老座下二弟子,阳群。

  “师妹,师妹,你看你,让芸儿来凑啥热闹?云大长老的宝贝亲闺女儿啊,你自己胡闹要做这些菜就算了,让小女孩儿干这粗活……”

  话没说完,小女孩早就撅起了嘴向姐姐撒娇道,“谁是小孩子…姐姐,张师兄好讨厌啊,快让他走……”

  郭白羊和张友古背后的阳群相视一苦笑。白羊伸出手亲切地拍了拍张师兄的肩膀,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乖,和云芸玩去,别给姐姐添乱。”

  她的手碰到师兄肩膀那一瞬间的触感袭来,白羊一下子把眼前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的面容看得极其真切清晰,时间都像是被滞了一滞,没来由的,她鼻头一酸。

  在云长老座下的三位弟子,张友古算是个活宝。平素里就喜欢像刚才见面时那样,捏着嗓子扮姑娘家讲话。

  性格活泼,也确实像阳群说的一样有些没素质——他视这个国度内的礼法为无物。

  他性格率真,还充满着控制欲,把从小一起长大的白羊师妹当亲妹妹来疼。

  所以在云长老告知他和阳群郭白羊要回到郭府的消息后,他敢大逆不道地大声质问师父为什么要让她回到凡俗尘世。

  而对小自己两岁的师弟阳群,张友古每天都要夸他的这张帅脸至少三次,早上一句长得帅,中午一句公子派,晚上再夸他要是出了撼兰坞,不知多少千金大小姐抢着要包养他这俊脸和好身材。

  他的性格完全不像是一个修道中人。然而十八岁的他,心底里一直有一个最坚定的念头——他,阳群,白羊,加上云长老和他的闺女芸儿,永远永远是一家人。

  他这性子也是古怪,宗门内其他长老以及同辈弟子,都对他不是很亲近。

  好在,这人的修道天赋相当相当高,年仅十八,已经迈入五重楼境界,这在一流宗门内也算得上是奇才了。

  而阳群师兄,他怎生得便如此好看秀气?别人都说我长得清秀,可师兄一个男子明明比我还俊……

  这么多年了,白羊慢慢长大,对男女之事也渐渐明了,心里竟逐渐对阳师兄的这份相貌感到些许嫉妒。

  女孩子的这种吃醋小心理,没想到还是可以超越性别的。白羊轻轻从师兄肩上收回手,心里继续想着,并露出一个微笑。

  然而随即张师兄的话打断了这一刻她的遐想。只见他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念着,

  “……你是四重楼的天才修道少女,到了郭府,答应师兄不要受人欺负……多多给我还有阳师弟写信……”

  白羊笑着一一答应,思绪却翻飞着。

  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二位师兄,偶尔回头看一眼拿着汤勺搅汤的小姑娘云芸。

  过了一会儿发现大师兄还在叨叨个不停,她求助似的看了他身后的阳群一样,忽然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拉过阳师兄的手,另一只手将大师兄拉着,

  “张师兄你可真闲啊…你说的这些师父早就叮嘱过我好多次啦,有这么多时间唠,你俩来给我和芸儿打下手吧。”

  说着,就将两个平时很少接触炊烟的师兄拉到了芸儿的身后。

  “这…我们…做菜,这师兄怎么会…师兄不会,阳群肯定更不会……”

  性格比较腼腆的阳群微微一笑,屋内似乎一下子明媚了起来,附和着大师兄的话点了点头,支吾道,“我们先走了……”

  白羊拍了一下阳群的肩膀,笑着嗔怪道,“你们别想逃!”她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板凳上站着的小姑娘,凑到师兄们面前压低声音说道,

  “师娘走得早,过去芸儿和我关系最亲密,空闲的时候我常常做些小吃给她。现在我也要离开,师父又不是个会带孩子的……这两天我得赶紧教你们两手,日后两位师兄可得把芸儿照顾好了。”

  她冲着阳师兄挥了挥拳头,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对着张师兄眨了眨眼。

  两位师兄相视对望一眼,只好苦笑着走近面前两张大案板,抡起袖子提起,一人拿了一把菜刀。

  然后厨房里真的就洋溢起了一种家的味道。

  “大师兄!我要把它切片诶,你这,你这都把它敲成什么样了…别用这么大劲,都成一坨泥了……”

  “阳师兄!你这是切葱啦!不是练剑啦,切这么快这么重…你看你手指伤着了吧……”

  “白羊姐姐,我觉得还是让两位师兄出去等饭吃比较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