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郭某再敬宗主大人一杯！”郭风南微笑举杯，站起来向蓝青道人请道。
这时云长老却很不是时候地喊了一声，带着些许自嘲道，
“诸位同门，美酒佳肴实在尽兴，只是这会儿不由有些尿急。那师弟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喝。”
宗主皱眉看了他一眼，“去吧。”
“郭大人，舟车劳顿，喝完好好歇息。”
言罢，云长老施展脚上功夫，一踮足便越至门口，潇洒推门而去。
门外，正见一旁的草地上坐着白复昼，和正厅侍着的老妈子讨了碗水喝，脸上笑意难掩。
心里想着刚才自己总算是好好表现了一番。目光不小心瞥见屋内出来的人，心下一怕，赶紧放下碗行礼。
“哈哈，别拘束，贫道就是出来找你的。”
云长老笑着走到他身边，坐下，自然地拿起碗痛饮了一口，再递给诧异的白复昼，
“美酒再好难解渴，不如喝水，坐下吧。”
“长老大人，您找小人？”
白复昼在云长老的意思下小心翼翼坐下来，将碗中水喝尽，壮着胆子开口问道。
“这枚丹药，叫过去散。能够使你经络内的气息更加稳定。”
“服用之后，慢跑三里路，能够有效排出体内杂气。长此以往，体内可以炼成自行排除杂气的功夫。”
“这一枚，叫过来丹。如果过去散的药力太强，有气血狂涌的不适症状，服用此丹静坐一刻。”
云长老伸出两手，各呈着一枚青，一枚白，泛着淡淡光泽的丹药。
“什…什么意思？”白复昼一时间有些懵，呆呆地看着那两枚丹药。
对修道一途了解粗浅的他，还没搞懂这两东西是干嘛用的。
但从云长老的话中看来，难道他要把这两枚药给自己用？
“孩子，听明白了。方才开箱之际，老夫粗浅观察了下，你的力气远超凡人，但却并非炼体功劳，更何况你还这么瘦。”
“你的力气应该从小就不同寻常，当是得益于你筋脉内不同于常人的气息。”
“简单来说，是因为你身体活动非常强烈。天地之间，真气弥漫，而你的身体，吞吐真气的速度和幅度都很大。你的力气不来源于你自己的身体，来自于天地间磅礴的力量。
“但这仍与修士吐纳有所不同。其一修士吐纳是可控的，而你的身体异象完全自发。”
“其二是修士吐纳对身体有一个强化过程，增益是永久性的；而你的吐纳，虽然强度高，但不能给身体带来提升。”
“而且，虽然强度高，但精纯度很低，也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杂气作祟。利用率低，而且是用一次取一次的赔本买卖。”
“这两味丹药，便是针对这方面的不足。你收下它们，各十枚，一周服用一次。”
说着，云长老从自己道袍的宽兜内掏出一黑一白两个锦袋，递给白复昼。
“长老大人，如此厚礼，小人可不能收啊！”
白复昼连疑惑云长老话中深意都不及，惶恐不已，连连下拜推脱。
“这丹药算是什么厚礼，普通的很！白复昼，我告诉你，你这种体格，现在可能还对你是有利的，再过个二十年，就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
“你现在自然感觉不到。但身体机能稍有下降，就会撑不住这样的吐纳强度。
“况且长时间的不加控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体内有一些经脉已经变形了！
“不过你别害怕，好好收着，好好吃药，筋脉微动也不是什么大事。”
“服药至年节，如果没有明显的反应，你写信给老夫！”
白复昼傻了，愣是看着云长老把两个锦袋往自己脸上一甩。
他不会在唬我吧…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独特的体格，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力气大……
这玩意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呢，骗人的吧？
傻子！人家堂堂太上长老，骗我一介布衣中的布衣干什么！
“体质很不错…学些凡俗拳脚也能有所成就。若要成为修士，唔…起步晚了些，不过也还有希望…”
云长老兀自喃喃着，想明白了的白复昼已经慌忙下拜谢恩，“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行了，记住我的话才是最重要的！还有一点，这事别跟郭风南那老东西说。”
言罢，云长老拍了拍还匍匐在地上的白复昼的肩膀，踏地起身。
凌波微步在草尖儿上一点，立时奔出，淡去在白复昼的视线中。
白复昼看着手中的锦袋，呆住了。
大门忽然被推开，却只有杨叔极走了出来，白复昼连忙把锦袋收到兜里，可还是被杨叔极那一只独眼眼尖一眼瞧见。
见他走过来，白复昼尴尬一笑，“大哥，里面结束啦？”
“哈，郭大人兴头又上来了，在里面又要多喝几杯。我出来撒泡尿。”
说完，杨叔极若无其事地朝着左手边茅厕的方向走去。
白复昼咬了咬牙，上前拉住他，将刚才云长老对他说的话对大哥复述了一次。
杨叔极表情平静，只是听完后严肃地点了点头，叮嘱道，
“云长老说的一定有道理，你按他说的服药，若有什么问题，我会写信来撼兰坞询问。”
“好…那个，长老大人要求我，大哥你能不能别和老爷说这件事……”
“好。”杨叔极简短地回应。
四顾一眼，发现这一日的午后格外清静，小道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转过头柔声道，“车马劳累，你回屋睡一会儿吧，我们等会儿也回去。”
白复昼点点头，朝宗门内为他们临时准备的住处，慢慢走去。
殊不知，白复昼走到林道深处，又转身朝云长老离去的方向小跑奔去。
杨叔极见他走远，表情才渐渐沉重起来，思索片刻，甩了甩头，嘴角露出一个坏笑。
解下裤袋，竟就在草坪上随地小便起来。
还哼着小曲儿。
舒舒服服撒完一泡尿，他走到另一边，惬意地躺下来。
不久后，屋内总算是结束了。此时下午已过半，郭风南满面通红地走出来，其他长老似乎还在商讨事情。
方才说了只喝一杯，但老爷显然又喝了至少一壶。见杨叔极在外候着，郭风南朝这边快步走来。
“叔极，我之前真是没有发现，你这个弟弟，居然有这般口才。”
郭大人走到杨叔极身边，丝毫没有架子地在草地上躺下，吐出一口浊气，感慨着，
“这么多年了，你从不在我面前请求提拔他。我知道他力气大，但没想到力气大到能让云衡墨赞叹。”
“我也知道这小子聪明，却可不知道这小子居然了解什么魄狱，也不知道他今天这番话讲的让这群老头子都认同。”
杨叔极开口道，“有些东西也是我教他的。”
“我知道。但继续把他放在商会当个小角色，不必了。我打算让他跟你一同前往北海郡。”
杨叔极心中一喜，起身下拜，又听见郭风南缓缓说道，
“到那儿边啊，吩咐带去的厨子，给那孩子伙食里多加个鸡腿，北海苦寒，去了又是冬天，吃好些。”
杨叔极哈哈一笑，连连称是。表情忽的一下子又严肃起来，躬身说道，“大人，其实，还有一件事。”
接着，他便把刚才顺口答应白复昼不说出去的事情告诉了郭风南。
只是省去了白复昼的体质可能会危及身体这一点。
郭风南一时没有接话，抬头看着天。好久的沉默后，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别吃鸡腿了。猪肝鸡心牛筋，变着花样给他整。每过两天再给他整杯牛乳喝喝。”
郭风南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
……
入夜。
撼兰园位于宗门两个“兰”字的右兰区域，与外界相通的大雁山脚下，是一处静谧的后花园。
花园内奇花异草簇拥，正中央有一处茶室，屋外，排满了年轻弟子们种下的兰花盆栽。
茶室内，衡墨座下三位弟子，还有管瑶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桌旁聊着什么。
云长老在角落的小石桌边上，面对着烧得紫红的小茶炉，七重楼的掌火在炉边缓缓燃烧。
茶桌后是一个大架子，占据了布置简单的茶室三分之一的面积。
架子上有很多柜子，像药铺的药柜一样，装着上百种的茶叶以及辅料。
屋内点着四盏棕黄色的油灯，放在四角。
茶炉内溢出的幽兰清香与室内的木香渐渐汇聚到一起，沁人心脾。
窗外天宇点点纯白色星光洒入稍显昏暗的茶室，在漆黑而宁静的天幕下，为淡雅慵懒的色调轻描几点灵动，环境美得令人心醉。
名茶幽兰妖煮毕，云长老端着茶具坐到桌上，提壶，沏茶。
南浒茶道至简。
阳群学着记忆中日本人喝茶的样子，装模作样了一番，别人还没觉得古怪自己倒是先笑了。
清灯下，最清晰的莫过于茶杯举起落下间发出淡淡的“叮叮”声。
云长老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其他几个逗得直笑。
聊的似乎不是个好茬儿，张友古满脸坏笑地接了一句，白羊的脸羞红了，忙往身边管瑶师姐的怀里一蹭。
慢慢地喝了几杯，阳群闻着淡香，心中竟有些许醉意。茶不醉人，人自醉矣。
油灯的光似乎又弱了几分，屋内云长老微笑着，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表情了。
两个女孩正在兴奋地聊着什么，白羊整个人都靠在管瑶的怀里，说话声叽叽喳喳地像两只小鸟。
阳群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困了，斜瞥了身边面带着微笑，时不时在女孩密话间插上一两句的师兄。
阳群微一侧头，软软地靠在了师兄的肩膀上。
微醺。
他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找了一个很好的形容。他开始感觉着头边的触感。师兄的肩膀一动不动，很结实，那块骨头甚至磕得阳群脑袋有点疼。
阳群想着，就这么随着自己心意在师兄肩膀上蹭了几下。
还是没动，他笑了，那种快乐的笑容在阳群脸上绽放的时候，几乎可以俘获任何一个相同年纪的女孩。
甚至男性也会多看上几眼。
但平时最损的张友古，此时却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阳群透着余光偷瞄师兄，他表情没变，还在和两个女孩子打趣着。
云长老，师父呢？哦，此刻的师父拄着头，闭着眼，是在打盹呢。
他也累了…咦，对了，您老人家还不回屋，云芸那小可爱今晚谁照顾呀？
阳群有些费力地翻动眼皮，转看向那对好闺蜜。
师姐现在看上去真漂亮，之前总觉得她脸太瘦，今晚怎么看上去圆润多了…
可能是因为高兴，笑起来的样子吧。
管瑶师姐，我们都知道你练功读书最认真了，你平时开心吗？
我不知道，但你现在和白羊打打闹闹的样子好快乐呀，真想一直这么快了下去，不是吗？不对，不对…
师姐，白羊她就要走了啊，还有一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呢？今晚你怎么这么开心呢？就好像不会再有明天了一样，为什么呢？
她是你最最最好的朋友吧，我们也是。
她走了，你还会再开心吗？会吗，师姐？
唉，如果洛术现在也来喝茶就好了。
他一定最舍不得白羊离开，他一定还喜欢这小姑娘啊……
噢，白羊，我们的妹妹。阳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开始往师兄怀里靠去。脑海中不断地想着，说着。
只觉师兄温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他竟是把自己揽入怀中了，和那对姐妹一样。
但又有点不一样，因为张友古说，你累了。
我累了？我才不累。我要多看看白羊，一直看她，我看她怎么会累呢？
她是我们的小师妹呀，我还要给她讲好多好多故事，让她感受那个世界的精彩。
我甚至还要完完全全地告诉她，地球，我生活的祖国，我长大的家乡，矿井……
他靠在张友古怀中，已经是沉沉欲睡，但自己丝毫未觉。
眼中只剩下了脸蛋绯红，笑若桃花的师妹。
白羊，师妹，你这么可爱，这么俊，这么懂事，郭风南他们会喜欢你的呀，一定会的。
我，我还有好多新鲜事没给你讲，我们要一直保持通信好不好？
其实，其实我不仅仅会讲故事吹牛皮，我还会写歌唱歌呢。
只是…我上辈子就五音不全，这一世没怎么开过嗓…
好吧，我骗你的啦，我只是有些害羞吧。不过你可别怀疑我哦，我真能唱……
他十分陶醉在脑海中的喃喃自语。不知怎的，阳群眼角有些红，鼻子有点酸了。
师兄正在为她们倒茶，然后他用手轻轻拍了拍阳群后背，细若蚊蝇的声音只有阳群能听见，
“困了就睡吧。”
不，不……
听我唱啊师妹。
————多热烈的白羊，多善良多抽象，多完美的她呀，却是下落不详。心好空荡，都快要，失去形状——
阳群的眼角轻轻地湿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哪里，感慨着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中的旋律是空灵而美妙
————青春一记荒唐，亦然学着疯狂，这声色太张扬，这欢愉太理想。先熄灭心跳，才能够，拥抱……
哥哥厉害吧，哥哥什么都会……哥哥爱你呀，师妹。
我爱你们啊，爱你们这几位……
在张友古的怀中，阳群睡着了。窗外正好一泓月光洒在他的脸颊上，伴他入眠。
郭白羊和管瑶停止了聊天，白羊有些惊讶地对张友古说道，
“你看诶，阳师兄怎么睡着了？难道他今天也像师父那样喝了那么多酒吗？而且还在张师兄你怀里睡着了，咦————”
“是啊，平时师弟精力可旺盛了。况且刚才，这小妞吵得和鸭子一样。没有云长老的功力，怎么睡得着嘛。”
“你才是鸭子诶！”
张友古缓缓低眉，微笑着将又打闹在一块儿的闺蜜搁在一边。
轻轻低头，在阳群精致的睡颜边轻启双唇，
“小可怜儿。”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