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记 第二十七章、郭白羊(三)
作者:忽必烈麝香的小说      更新:2022-04-01

  大花园内静谧的花丛后,郭白羊的住处分为两间。单单是闺房,就有两个郭梁的屋子大。

  闺房内很有家的味道。整洁的床铺,抬头便可见一盏大铜镜,能清晰地将全身映出。

  妆台,书桌,浅红色的窗帘,青色屏风。桌上摆着书,柜里有各式各样的长裙,好多种颜色。

  那条米白色长裙挂在最中间。也许郭风南觉得她很喜欢穿裙子吧。甚至还像宗门内一样,为她准备了一个打坐台。

  墙上还挂着一般女子不会碰的东西,刀,弓,剑。

  四角摆着一张小茶桌,一张古琴,一只造型精美的紫铜火炉,还有她的行李。行李箱里面,都是来自宗门的物事。

  东州夜微凉,妙凝为她在屋内点上了一支香,插在炉子里。

  气味怡人爽神。拉上窗帘,小姑娘打量着主人住处这偌大的空间,心里也有些羡慕。

  郭白羊在这屋子里感到全身好轻松,往床上一躺,身心舒畅,她笑了。

  小丫鬟看见二小姐嘴边的微笑,不知怎的也感到一阵高兴。

  感觉主仆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似的。兴奋地笑着说道,“小姐,您还满意吧?”

  白羊点了点头。淡淡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谁家姑娘不想有这样一间闺房。

  “那,那奴婢去接桶热水,服侍二小姐洗漱。洗漱好了,小姐您也早些休息哦。”

  说着就要往外跑,白羊却挥手止住,“水接过来就行,我自己洗就好。”

  说罢,感觉有些不对,便柔声加了句,“没事的,在宗门里都是自己做。一时间什么事情都让别人侍候,反而会不习惯。”

  小丫鬟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她生怕主人嫌弃自己脏呢。

  “小姑娘,你也早些休息。”

  妙凝出去打水回来,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后离开。

  郭白羊换上柔软的拖鞋,站在床边,凝视着屋外的园景。正对着她窗户的,是一片菊花,月色下银白如雪。

  看了一会儿,她轻轻拉上窗帘。屋内立刻被黑暗笼罩。

  只有那支香燃烧到末端,还有一点点的火光。她突然感觉这香的味道有些难闻,深吸一口气,一股细微的真气从她太阳穴内缓缓流出,拂过火炉,将它熄灭。

  屋内便彻底黑了。

  郭白羊在黑暗中洗漱,换上睡衣,解下发髻,长发垂肩。

  屋内本来是挺冷的,但修道者的体格,让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很舒适,刚刚好。

  盖上柔软的被子,刚一闭上眼,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宗门。

  这个时候,云芸睡了吗?两位师兄是不是还会睡在一张床上打打闹闹?当白羊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一起度过的夜晚多么美好纯真啊。

  她开始想起,从小到大阳群师兄和她讲过那么多的故事。

  师兄真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吗?白羊不禁想到这一点。离开宗门的第一个夜晚,这个念头忽然变得非常强烈。

  按几个按钮就可以和远方人说话的机器,踩两脚就会自动跑起来的车子。

  什么电台,什么主播,可以搭乘几千人的大轮船。他说的什么杨过,乔峰,什么北宋北辽,和南浒的那些传闻传说有些相似,却又那么不同。

  他讲的什么“欧洲”“中世纪”“克苏鲁”……这些完全不同的生活和充满奇幻色彩的传说,但她又觉得好有意思,在某个地方一定有男人穿着长筒袜,住着那种叫城堡的建筑。

  如果这些东西真的存在,从小和自己一起生活到大的师兄,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如果这些东西并不存在,师兄又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白羊在黑暗中轻轻笑着,似乎在笑自己这个想法太荒唐。

  如果这些事情都是存在的,我也好想去体验一次。哪怕它们在天涯海角。

  她想起阳群曾经和她讲过的那么多故事,给她留下那么多回忆与向往。

  现在,她要开始自己的故事了。

  从撼兰坞到郭府,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她曾有过无数的焦虑。但那一日午后,师兄的一番话打消了一切担忧。

  活着便是众里寻他千百度。

  活着便是朝如青丝暮成雪。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现在她想明白了,自己喜欢体验这种人生转变的感受。

  曾经是从师兄的故事中的人物身上体会,每一次命运转变带来的不同心理。而现在,她将在自己身上切身体会。

  原来我骨子里就是想体验这些不同的。

  我想体会生活更多的转变。这就是我的性格吧。我不是个安分的孩子。

  所以,离开宗门,来到郭府或许是正确的,这是我体验人生的第一步吧。

  温暖的被窝里,白羊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面伸了伸。她沉浸在这个思考的过程里,似乎渐渐发掘了自己真正的性格。

  但是…此刻,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人生。

  人生,我怎么能做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过客呢?那些经历过的,失去的,就算有未来更多的东西去填补,怎么可能做到不伤心呢?

  失去的就是失去的,无法避免。

  总有一些愿望会落空,就像翩翩飞舞的蝴蝶被剪掉了翅膀。总有。

  别让这些痛苦消失。同样也别丧失你从中得到过的快乐——这些话又是阳群说的。

  师父,云芸,阳师兄,张师兄,管师姐……曾经我在宗门内得到过的快乐,我忘不了,也不能忘啊。但在失去它们的时候,你们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

  你们应该知道的,或许你们正在和我一样切身体会离别之苦。

  而我,还要体会人生被割裂,再重新拼接的阵痛。

  师兄,我知道你说的。不能因为害怕失去的痛苦就不去感受了。

  更何况我的性格里就是渴望更多转变的。

  你说得对,那时候我太小理解不了罢了——一切的改变不会让我们感到痛苦,真正让我们受苦的只是时间罢了。时间过了,也就愈合了。

  她轻轻裹着被子,整个人蜷缩着。曼妙的身材看上去稍显有些柔弱。

  郭白羊有些倦了。她又突然想到三天前离开宗门的那个下午,她在自己的单人房舍内收拾行李。

  几个关系好的师姐师妹都来和她道别。而最后一个来到她卧室和她说再见的,是李洛术。

  那个腼腆的男孩,在那个被罚出去扎马步的午后,趁她不注意亲了她一口的师弟,干干净净。

  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害羞,又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大胆。

  其实他们老早就重新开始说话了。

  只是因为一起在殿外时发生的那件尴尬的事,白羊从没主动找他搭话。

  洛术又是内向的性子,也不敢再和她搭讪。毕竟那天被云长老骂了之后,师父宛月道人可是好好教训了他一顿。

  这份热情藏在心里,在别人眼中,它就已经慢慢淡去了。

  想到他,白羊不知道为什么傻笑了一下。

  连阳群和张友古都没有来她闺房里和她道别,唯一一个来的男性,居然是他。

  两人关系不冷不热几年了。

  可白羊不得不承认,看到他轻轻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他整齐的头发,白皙的脸,透着满满羞怯的双目,还有他最好看的薄唇。她不知为何鼻子酸了一下。

  她甚至记不得两人是怎么开始对话的。

  她只记得自己说的几句很好玩的话——喏,帮师姐把这两件道袍叠好。

  ——喏,把那柄佩剑拿过来,放箱子里。

  ——呀…这衣服晒了两天怎么还有点湿的,你快帮我拿出去再晒会儿。

  他很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做着每一件她让他做的事。

  当一切行囊都收拾好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和一对有些许尴尬的师姐弟。

  郭白羊坐在箱子上,李洛术站在她身边,背着双手。

  她没有看他,或许是有些心虚。但她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盘起来的头发,看着她身上的白裙,看着她嘴角边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她脸颊旁若隐若现的两道绯红。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轻轻地抱了他一下,“我走了。”

  他还想帮她拿东西。可白羊左手拎起箱子,右手扛起被子,回头笑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朝着傍晚屋外那漫天的红霞走去。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郭白羊,此时正在轻轻啜泣着。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迟早会爆发,但却没想到记忆里那个一直站在最角落的小师弟,竟然成了那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为了过去的生活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郭府内的第一个夜晚,这种情感爆发地太过强烈。

  轻声的啜泣渐渐汇聚成了一条河,在她心里,那一堆由岁月积淀而成的尘埃中,不自量力地冲刷着。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无法排解。

  她试着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试图去化解这种感受,但于事无补。

  倦意渐深,她还是没有摆脱掉这份幽灵般的孤独感。

  迷迷糊糊之间,脑海中被阳师兄的脸所占据。

  这张脸宗门里多少女孩子喜欢啊,但是阳师兄最疼的,不就只是她白羊吗?

  过去越幸福,现在的她就越痛苦。

  她想着他的脸,如果他们不是师兄妹,单单看这张脸她也一定会沉醉。

  但即便是师兄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师兄,请你帮助我啊,帮我解脱这一刻的痛苦,让我排解掉那些压力,去面对新的生活————

  你要帮我,就和从小到大一样。最让师妹有安全感的就是阳师兄…就是你…让我忘掉悲伤吧……

  一阵轻吟后,郭二小姐轻轻地陷入了沉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