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斜挂在天际的太阳毫不吝惜自己的光华，将地面上的景物都镀上一层金色。具有美好寓意的鲜花被赋予不同的设计，根据各自的花色和造型，或是如飞瀑般垂坠于地，或是被镶嵌在造型别致的木架上，将整个婚礼现场装点成一个浪漫唯美的空间。偌大的空间内，花枝招展，香气盈鼻，使得在场众人目为之眩神为之迷。此情此景，真如秋日里一出最美的童话。

　　精心布置过的婚礼舞台位于花园中心，舞台四周饰有质地细腻的白纱，轻盈灵动，遇风而舞。

　　台阶下，鲜红的地毯在柔软的草地上延展至远端。

　　司仪已在台上就位。他主持经验丰富，妙语如珠，轻易就将场下宾客逗得笑声连连。在他的带动下，来宾们纷纷起立，随新郎迎候新娘入场。

　　如潮的掌声逐渐停歇，随之而起的是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瓦格纳那首庄严神圣的《婚礼进行曲》。

　　乔慕站在台上，遥望红毯尽头，沅沅正立于彼端。她手捧鲜花，挽着身旁的赵广平，踏着音乐的节奏，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当日，沅沅从几份设计稿中选定的这套礼服，款式最为简洁，工艺却极为繁复。柔软的面料，缀以精致的手工刺绣，完美地贴合在她身上。行走间，仪态万千，柔美动人的曲线尽显无遗。

　　姣好的容貌在头纱下若隐若现。这一身婚纱将沅沅本就清冷的气质发挥到极致，更多出一份圣洁出尘的韵致。

　　在她身后，一对金童玉女各自手捧花球，迈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自然就是乔恒。

　　看着一大一小两人渐渐走近，乔慕眼中一点笑意缓缓扩散至唇边，俊朗的五官越发显得神采飞扬。

　　观礼的人群中，有艳羡的，有嫉妒的，当然也有真心祝福这对新人的。大家想法各异，但无一例外的，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参与到这场盛事中。

　　终于，乔慕从赵广平掌中牵过沅沅的手。指尖相触的刹那，一种名为幸福和感动的情绪溢满心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儿子。乔恒正努力扮演好自己花童的角色，仰头见父母看向自己，小脸蛋上露出认真又带了些期待的神色，急于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夸奖。

　　乔慕对他嘉许地一笑，牵着沅沅走到司仪面前，进行后面的各项仪式。

　　“下面有请新郎新娘互换戒指。”

　　话音起落间，新人分别从伴郎和伴娘手中接过婚戒，珍重地为对方戴到手上。相执的双手上，两个指环凑成一对，象征着眼前的一双璧人，结成了佳偶良缘。

　　司仪不忘在两人身旁调侃鼓噪。掌声，口哨声，喝彩声在场下不间断地响起，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乔慕笑看全场，大家配合着降低了音量。在众人的注视下，乔慕微微低头，神情专注地轻轻掀起面纱。随着他的动作，娇美的容颜一分一分展露出来，落入众人眼中。

　　洁白的面纱下，沅沅笑靥如花，与他相视而笑。

　　忽然，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这一刻隐现，无端涌起的异样感让人变得慌乱不安。在沅沅看似甜蜜的笑容背后，究竟保有几许真心？这个问题，乔慕无法解答。乔慕甚至觉得有些悲哀，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沅沅最亲近的人，直到婚礼举行的当天，他才发现，或许他对自己的新婚妻子根本不了解。

　　像是要抹去所有的疑虑，乔慕俯身，在沅沅唇上印下一吻，以无声的举动宣告自己的誓言和决心。

　　冗长的仪式终于完结，没有喘歇的时间，热闹的酒会就已开始。乔慕与沅沅在双方家长的陪同和介绍下，不停地向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敬酒。

　　今晚来的都是贵客，怠慢了谁都不好，真是难为了这对新人。趁着在花园内穿梭的间隙，沅沅不时揉捏双颊，以缓解因微笑过度而引起的脸部肌肉酸痛。

　　“先吃点东西。”

　　好不容易寻到个空当，乔慕将沅沅带到花园一角，又为她取来一盘食物。

　　累了一天，沅沅反而没什么食欲，随手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小口地吃着。

　　“今天累坏了吧？”

　　乔慕心疼地看着她。刚才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她脸上还红扑扑的。乔慕伸手轻抚她脸上的肌肤，指端探到一点热烫。

　　微暗的天色下，一人正向他们走来。乔慕定睛细看，随即脸上堆起了笑意。

　　“恭喜你们！”

　　江伯源举起酒杯，真诚地向两人道贺。饮完自己杯中的酒，江伯源再度开口，话却是对着沅沅说的。

　　“家里人总笑话我不肯服老，没想到连沅沅都已经做妈妈了，我怎么可能不老呢？”

　　“江伯伯，你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吧？”

　　在江伯源面前，沅沅竟难得地露出些羞涩和亲昵的神态。乔慕惊讶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如果说江伯源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器重和欣赏，那他对沅沅则纯粹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和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江伯源就被熟人招呼走了。而乔慕他们也没能继续偷懒。

　　在今天的婚宴上，许多人原本互不相识，仅仅是对他人略有耳闻。藉由这难得的机会，彼此就攀上了交情。因此，酒会持续了很长时间。

　　应酬完宴会上的客人，还要接着应付在家等着闹洞房的客人。等到一切结束时，沅沅已经累得动弹不得，她强打起精神去浴室卸妆洗漱。

　　见沅沅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于是乔慕独自去书房坐坐。

　　下午恒恒创作的那幅画像仍摊放在书桌上，乔慕用指腹将画纸上的三人细细摩挲过一遍。阖上素描本，硬壳的封面上带有绿色纹理，乍看之下，就像大理石表面的花纹。

　　不知为何，手中这本普普通通的素描本令乔慕感到眼熟，至于是何时何地见过，他却没了印象。

　　轻轻翻动素描本，纸页发出“哗哗”的声响。这些纸张质地特殊，手感与平时常用的纸略有不同，可能是沅沅在欧洲时买给恒恒的。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就算自己以前真的见过，也不足为奇。但那至少是四年前的事了。

　　想到四年前，乔慕心头一跳。

　　那年过完春节，他在布拉格机场第一次见到了沅沅。

　　在慕尼黑转机后，乔慕登上汉莎航空的空客飞机。站在过道上，他见到前面机舱里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往行李架上放置乐器，正是机场遇见过的沅沅。

　　这时空乘人员上前和乔慕说话，同时也阻挡住了他的视线。

　　“您好！乔先生。有位乘客在刚才的航班上捡到了您的私人物品，并交给我们的地勤人员。”

　　乔慕诧异地接过空乘人员手中的蓝色本子，打开一看，里面绘有几幅素描，大都是捷克著名的旅游景点。

　　“不好意思，你们可能搞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但上面签着您的名字呢。”

　　空乘人员指出画本上的签名，乔慕一看，上面果然写着“qiaomu”的字样。此时，飞机即将起飞，没有时间多做讨论，乔慕只能将这本不属于自己的素描本收入行李中。

　　事后，他也想过要弄明白，那个莫名其妙的签名到底从何而来？也许，正因为一直没找到答案，乔慕非但没将画本扔掉，反而将这个难解之谜一并带回了国。

　　想到这儿，他快步走到书橱前，从摆放整齐的书籍中抽出一册素描本。

　　和恒恒的画本比对了一下，唯一的区别是，在书橱中藏了多年的素描本有着蓝色纹理。封面上还签有自己姓名的拼音。

　　对着手中两本素描本怔怔地看了半天，乔慕实在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

　　就在此时，沅沅走了进来。

　　“恒恒把你的东西搬到他房里去了。”说着，她扬了扬手中一本厚重的字典。

　　刚才进门时，沅沅就发现乔慕有些不对劲。现在自己和他说话，他也没反应，这就更不寻常了。

　　将字典放回书桌上，沅沅转身走向乔慕。离得近了，她看清乔慕手中拿着两本素描本。

　　沅沅眉睫微动，静待乔慕先开口。

　　“沅沅，这是你的吗？”乔慕将写有自己名字的蓝色画本递到她面前。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物归原主吧。”沅沅从他手中拿走素描本，神情一派轻松自若。

　　“为什么上面会有我的名字？难道我们以前就认识？”乔慕仍有些发懵，胡乱问出自己心中模糊的想法。

　　不知沅沅想起了哪件有趣的事，她勾起嘴角，笑睨着乔慕，似真似假地说道:“你忘了赵**的话了吗？我可是最会勾引男人了。告诉你，我就是故意的。”

　　“别这么说自己，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乔慕急于为她辩解。

　　“自作聪明。”沅沅冷嗤一声，身子贴向乔慕，语气轻佻，“乔慕，你心里很清楚，你和我做的时候，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哦！对了，你那还是第一次吧？”

　　说完，沅沅站直身子，咯咯娇笑着转身离开。

　　“赵荻！”

　　身后乔慕的低喝声阻住了她的脚步。沅沅伸手轻搭在门框上，微微侧过脸。

　　“你说的对，我他妈就是犯贱。”

　　沅沅再不看他，身影消失在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乔慕动了动已经站得僵硬的身体，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卧室。

　　房间内张扬着喜庆的红色，独独不见沅沅的踪影。双人床上铺着扎眼的鲜红色床单，此刻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乔慕轻轻推开恒恒的卧室门，借着走廊上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出相偎在床上的母子二人。

　　为他们带上房门，乔慕独自回转书房。

　　对着一室凄清，乔慕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从下午到晚上，短短半天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在他简单的人生经历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

　　新婚之夜，新郎新娘缺席，只有天上一轮冷月在造访空荡荡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