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晓得。就不劳烦二弟费心了，二弟若是无事，还是回自己院儿里喝喝茶吧！”大太太虽然略显憔悴，但是那一股威严劲儿压得顾厚龙，浑身儿上下，不舒服。

　　“大嫂，你还是进去吧。我在哪里喝茶你就不用担心，反正，我已经是像茶一样，被凉了大半辈子了。”顾厚龙手里拿着烟墨色的礼帽，说完便扣在自己头上。

　　大太太丝毫不将顾厚龙放在眼里，瞧着祠堂，“咱们进去吧！”

　　大太太红墨色的修鞋上，镶嵌着宝玉珠子，衣裙随着步子摇晃:“婉君！”

　　大太太刚进去，便瞧见一袭桃色的背影，清瘦端庄的跪在顾家祠堂前。

　　“婉君，是娘回来了。这些年，让你住在清水观，真是苦了你。”大太太声音透露出几分欣喜与颤抖，碎碎步移动自己的身子，站在顾婉君身后。

　　“大太太，您回来了？”顾婉君双手合十，微闭双目，徐徐道。声音恰若早春里，刚融化的溪水一般。

　　大太太僵住了身子，不晓得是因为，觉着身子有些不对劲，还是觉着这声音里透露出几分寒意，让自己吃惊:“娘回来了，你就不来接接娘么？”

　　“大太太，那女儿这些年，在清水观里。你为何，不来接接女儿。”顾婉君双手依旧合十，仰着头，睁开了双目。瞧着顾家祖宗的排位，磕了几个头。

　　“婉君，每年我都会来清水观看你，每年我都会给清水观许多香火钱。为的就是你啊，不是娘不想把你留在身边。而是，只有这样做，你爹……你爹才会容得下我。这顾宅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太太站在顾婉君身后，声音里略带几分无可奈何。

　　顾婉君慢慢儿站起来，桃色的衣裙，在灰暗的祠堂里，给外刺目:“大太太，是这个宅子把人逼疯的么？”

　　“婉君啊，你为何不叫我娘，要唤我为大太太呢？”大太太终于发觉了，顾婉君的语气里，有些不对。

　　“因为，我不是你的女儿！”顾婉君慢慢儿转过身子，面色淡然。

　　大太太左手揪住自己的胸口，两条烟墨色的眉毛，一挑，瞧着顾婉君淡然的面庞:“你……你……你果真……果真不是我的女儿！”

　　顾婉君抿了抿唇，一步一步逼近大太太，伸手抓着她的手:“大太太不要惊慌，也不要觉着讶异。我虽然不是你的女儿，但我却是老爷的亲生女儿。”

　　大太太脑子晕眩，身子往后一样，身侧的丫鬟立即扶住了:“大太太，仔细自己的身子。”

　　“我回到子台镇，便听见那些疯言疯语的再说，在么顾家来了个妖女。果真如此，你……你到底是谁？你把我的女儿，怎么了？”大太太面色通红，鼻孔张大甚是恼怒。

　　“你的女儿，不是我把她怎么了。而是清水观将她掩埋了，难道大太太没有听说。你走的那日，清水观便被大水冲了。你的女儿被大钟下，粉身碎骨。当初可是大太太要将她送去清水观的，也是大太太要她好生呆在那里的。”顾婉君一双杏眸，瞧着大太太，倒是平稳，没有半分的怒气。

　　大太太一时说不上来话儿，只是愣愣的瞧着顾婉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面颊通红。身子颤抖得厉害，过了一会儿，紧闭的唇突然张开，“噗嗤！”一声儿，吐出了好些血。

　　“大太太！”身后扶着大太太的丫鬟，吓一跳，甚是惊愕。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么为何，没有人来告诉我？”大太太弯曲着身子，嘴唇、下巴都是刺目的鲜血，周围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儿。

　　“大太太……”顾婉君黛眉一蹙，没想到大太太原来这么在乎，她的女儿。心头泛起了一丝不忍，她原以为，大太太便是仗着自己的女儿。在清水观祈福，自己却在顾宅享清福。

　　顾婉君伸手扶住了大太太，“大太太，清水观的姑子们，几乎都被淹死了。甚少有人还活下来，所以没有人来告诉你，也是正常的事儿。”

　　“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来咱们顾宅，冒充顾家的大小姐。”大太太的贴身儿丫鬟，扶着大太太坐在旁侧的蒲团上头。

　　顾婉君心头被揪得紧紧的，瞧着大太太面色惨白，身子弯曲蹲了下去:“我现在和你一样，是个可怜的人。您就把我当做您的亲生女儿吧，我的遭遇和大小姐差不多。都是，被你们顾家……被你们顾家抛弃的。”

　　顾婉君抓起大太太的手，没料到她使劲儿推开了顾婉君:“你这个江湖骗子，晓得咱们顾家家大业大，定是来讹诈我们的。是不是你将婉君杀害了，冒充她来到顾宅？”

　　顾婉君整个身子，歪倒在地上，左手撑着地板:“大太太……我原以为，你将自己的女儿，送去了清水观。常年见不到她，心头会格外慈悲一些。没料到，你也和顾宅里的人，一样。认为我顾婉君便是个江湖骗子，是来骗你们顾家的。”

　　“难道不是么？春香，快些告诉张局长，咱们顾家来了一个骗子。”大太太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咬牙切齿的瞧着顾婉君。

　　“好！奴婢瞧着，定是她杀害了大小姐，自己冒牌进来的。”春香站起来，瞪着双目，眸子里透露出几分怨恨与凶意。

　　“你敢！”顾婉君甚是失望，倒在地上，瞧着春香正欲出去，立即叫住了她。

　　顾婉君左手生疼，慢慢儿站起来，心头一狠瞧着大太太:“我想和大太太说几句话儿，若是大太太听后，还是决定要去报官的话，边去吧。”

　　“春香你去外头候着吧，怕是这些话儿，连你都不晓得。”顾婉君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尘土，端了端身子。

　　大太太一愣，点点头。春香立即出去了，顾婉君移动着步子，坐在大太太跟前儿的蒲团上:“大太太，还记得大小姐，出生后的第二年么？”

　　“记得，第二年。大小姐被姨母抱去了，我为老爷生下了顾家的嫡亲长子——大少爷。”大太太声音宏厚，透露出几分威严劲儿。

　　“哦！大太太是不是觉着，如果一个谎言，自己说得太多了。便会自己也相信，他就是事实了？”顾婉君抹了抹唇，徐徐道。

　　大太太一脸茫然，眉头一蹙:“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大少爷真的是大太太十月怀胎所生么？”顾婉君将头探上去，贴近大太太的面颊，柔声道。

　　“你……你到底是谁？”大太太一脸惊愕，声音有些颤抖，眸子惊恐无比。

　　“我说了，眼下我就是顾家真正的大小姐。虽然我的娘亲不是您，但是她却在这个宅子里头。顾家的老爷，也是我的亲生父亲。”顾婉君眨了眨眸子，密卷的睫毛，又弯又翘。

　　“你说什么？你是顾家的小姐，那么你的娘亲是谁？”大太太拿捏着真丝手帕，轻轻的将自己唇边的血迹，擦干净。

　　“我的娘亲是谁？我的娘亲也是被这个宅子，逼迫的不得不丢开我的人。”顾婉君眼睑低垂，心头泛起了一丝哀伤:“这便是大户人家的太太，这便是顾宅的悲哀。”

　　“你还晓得些什么？”大太太一动气，又开始猛烈的咳嗽了。

　　“你们顾家所有人的秘密，我都晓得。但是你们却对我一无所知，包括我的娘亲。若是大太太今日，从这个门走出去，便说我就是顾家的大小姐。那么大太太您的秘密，就还是秘密。不然，您的秘密便是子台镇，茶余饭后的笑柄。您说，老爷那时候，还会尊你敬你吗？”顾婉君眸子眨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大太太。

　　“你是说，你想将大少爷的身份，公布出去。呵呵呵……没错，他确实是我收养的一户穷困人家的孩子，老爷也认为，我身怀有孕，为他诞下了一个少爷。”大太太锤了锤自己的胸口，眸子通红，吸了吸鼻子:“可是我不这么做，我便会在这个宅子里，没有一席之地。老爷娶了一个又一个，少爷小姐，一个接着一个的有。”

　　“大太太，婉君并不是心肠歹毒之人。等老爷回来之后，这一切便说开了。婉君只是要大太太，暂时保守秘密而已。”顾婉君坐在黄色的蒲团上头，大太太的这一番话儿，顾婉君在这个宅子里，听过无数次了。

　　顾家的少爷小姐、几房姨太太，都在等着顾婉君和大太太回去。特别是冯木香，总觉着大太太识破了顾婉君，便会将自己的事情，暂且遮掩过去。

　　没料到，顾婉君却搀扶着大太太，笑逐颜开的从顾家正门儿踱步进去了:“娘，您身子不好，小心些！”

　　冯木香和顾舒月都傻眼了，盯着顾婉君的一颦一笑，心头甚是来气。

　　“大娘，你怎么可以，认这个江湖骗子，做女儿呢？”顾舒月站起来，指着顾婉君，大声儿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