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8.宜春院
长安道，西行一千里，暝色生寒树，暗闻歌吹声，知是长安路。
“快看，长安城，就要到了！”不知谁的一声惊呼，惊醒了昏昏然睡梦中的湄遥。
她掀帘朝窗外一看，前方约百米处，一座巍巍城门矗立于天地之间，气势非凡，此正是长安城的右南门，启夏门，而路间往来者行色各异，人烟鼎沸笑语喧哗，一派欣欣欢荣，果然，长安的繁华，绝非他地可比。
“终于到了，终于到长安了！”湄遥放下车帘，长出一口气，路途遥远，颠簸辗转，她也是疲惫得够呛，现终于平安抵达，又见这长安城的盛极旖旎，精神不觉都振奋了许多。
一行车马穿过启夏门，安德坊安义坊等，走上了可供八乘并行的宽阔的朱雀门大街，又一路踏着平整的青石路面向着皇城的方向行去。
穆宗喜宴乐，因此登基之后便宣令扩充教坊，像湄遥这样名动一方的歌舞伎是送入禁内教坊的首选，从各地汇集而来，总约有二三十辆车乘，当然还另有充入宫外左右教坊的大批歌舞伎，都已经分批分次地入了长安城。
内教坊设在蓬莱宫侧的宜春院，以“中官”为教坊吏，集合着歌舞、俳优、杂伎等各类伶人，所以虽在禁内，看上去倒好像是一处热热闹闹的大杂院，不过宜春院基本都是女伶，而专掌祭祀礼乐的太常寺，则只容男工，没有女伎。
湄遥初入宜春院，被分在舞部，和同来的几位姑娘一起，住进了靠后的一厢偏间，屋内陈设简单，除了柜案矮几床榻等必备的家什外，几乎再无他物。
湄遥自小受谢云旖疼爱，在云旖阁从来都是吃住最好的供她尽有，如今却只能作为教坊新人，和另两位姑娘同居于一间陋室内，心下不免有些失落，昨昔已去，一切竟都得从头来过。
好在她天性豁达，对暂时的处境也没自怨自艾多久，便开始着手整理随行物品。
同住的两位姑娘，一个眉眼娇俏，唤作慎珠，一个秀婉清丽，名董乐桐，三人在行往长安的路上已有结识，并且湄遥稍稍年长些，二女皆称她为姐姐，此刻倒也免去了拘谨，很快边各自收拾边说笑起来。
湄遥所带随身之物不多，最先拾掇停当，她对慎珠和董乐桐道：“我出去随意转转，你们俩慢慢拾理。”
“王姐姐不要转远了，就快要到用膳的时辰了！”乐桐叮嘱道。
“嗯！”湄遥点点头，抬脚出了屋子。
没过多一会儿，就见湄遥回转，手里多了几枝并蒂莲，慎珠奇道：“姐姐哪里弄来的花，好漂亮！”
“向其他屋里的姑娘讨要的。”湄遥边答边取了屋里的两只花瓶，分别将并蒂莲插了，屋里顿时多了几分生气。
“王姐姐这么快就跟其他屋的姑娘熟了么？”慎珠感叹道：“我还连她们谁是谁都分不清呢。”
湄遥笑笑：“她们来得比我们早，许多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规矩也比我们懂得多，反正迟早要向她们讨教，不如早点亲近些的好。”
“王姐姐说得对。”乐桐已收拾完，叹了口气在榻边坐下，望着瓶里的花枝出神，“我们初进宫来，什么也不懂，若是莽撞行事，不知要受多少罚多少罪。”
“我也……听说了不少宫女动则被杖毙的事儿”慎珠迟疑道：“宫里真的是漫漫长夜苦熬难耐么？”
湄遥听了，看了眼门外，打断她们道：“说什么呢，才进得宫来，你们就唉声叹气，过一日算是一日福吧，若想得太远，日子当然会难熬许多，随遇而安，凡事往宽里处，方得自在。”
“姐姐倒是想得开！”乐桐一句，也听不出来是褒还是贬。
“不然怎样？”湄遥笑嘻嘻地取过茶壶晃了晃，“唉，连口水都没有？”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宫人打扮的女子，青螺髻，水剪双眸，眉间淡烟疏柳，年纪看上去要比湄遥她们大上五六岁的样子。
她一进门便环身施礼道：“奴家阿翘，是被分派来侍奉各位姑娘的，姑娘们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奴家便是！”
虽然淡修妆容，薄施粉黛，但阿翘仍有一种说不出的素丽柔致楚楚动人，尤其声音更是如莺婉转。
湄遥好奇地看着她：“阿翘？你也是这舞部的舞姬吗？”
“奴家只负责洒扫勤杂，端茶送水之类！”阿翘敛眉垂鬟，恭敬地答道。
“哦！”湄遥略略愣了一下，然后道：“正巧，我们都渴了，你去帮我们沏壶茶来吧。”
“是，奴家这就去，姑娘们稍候！”阿翘退身出屋，很快便将茶水送至。
“噗……”乐桐刚喝了一口阿翘送来的茶，便忍不住随口吐了，她皱着眉，将茶盏重重地放下，剩余的茶汁溅出不少。
“这是什么茶，也太差劲了吧，还以为宫中……”
慎珠正要饮，见状只得浅浅地尝了一下，只一下便同样皱起眉：“我也没想到，这茶连我们半月楼的丫头都不会喝……”
又瞥了眼门外，疑惑道：“不会是这个叫阿翘的，见我们是新入宫的，故意刁难我们吧？”
乐桐看向湄遥，却见湄遥气定神闲，正一口一口品着手中的茶水，仿似浑然不觉茶水的苦涩。
“咦？王姐姐你居然还喝得下？”
湄遥喝尽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笑笑道：“渴了，顾不得许多了。”
“姐姐还真是泰然！”乐桐站起身，“不行，我得找阿翘问问去，凭什么就给我们喝这样粗陋难入口的茶。”
“乐桐！”湄遥忽地正色起来，端着茶盏静静道：“阿翘只不过是个宫人，与我们素无怨隔，想也不会无故刁难我们，不如你去其他新来的舞姬们那儿看看，是不是跟我们一样怨声载道？”
“你的意思……新入宫的，都是此番待遇？”乐桐犹豫不定，不知道要不要真按湄遥说的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