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怨 第164章 动心言
作者:曦夕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寒天夜长,深宫的冬夜更是漫漫难熬,可今晚倒是格外热闹。

  宁寿宫夜宴的同时,撷芳殿的小院里出现了另一件奇事。

  说来这里究竟住着怎样的主子,玹玗也甚为好奇,可碍于规矩宫女不能单独在宫中行走,进来这十多天她连这院门都没出过,对于撷芳殿也只记得第一日来时的那条路,所以就是再有心想出去看看,也害怕会迷路闯祸,若因此受罚或送掉性命就不值了。

  小厨房里,灶台上多加了两支蜡烛,玹玗就坐在灶旁的小凳子上绣花,这里比她的房间暖和多了。

  往日她总是在酉时之前简单的煮碗清水白面条吃,之后等康嬷嬷回来了,就随其去正屋做针线活直到深夜。但今日有些不同,康嬷嬷被召去宁寿宫帮忙,她记得母亲说过,但凡是夜宴又要办戏,没有两、三个时辰是不会散的,所以她想着,既然过节不如换个口味,弄点其它的吃食。

  可是究竟吃什么好呢?

  她在家中时从未下过厨,就是煮面条也是近几日才学会的,橱柜里倒是有些食材,但都是康嬷嬷的分例,她也不敢擅动,巧的是角落的柴草堆里有几个地瓜,这东西烤着吃最是美味。且宫里的炉灶都设计讲究,像他们这些奴才用的厨房是烧柴为主,所以灶内分为两层,上面是放木柴的,隔层则做成镂空状,柴燃尽后,灰就会掉到底层。

  玹玗找来火筴,把地瓜夹送进灶膛,用还带着火心的灰埋好,又抱来了些柴薪,一块块添进灶里加强了火势,让这小厨房更暖了。

  闻着灶里飘出的诱人甜香味,玹玗苦中作乐道:“只要身上不冷,肚子不饿,就已经算是幸福日子啦。”

  “真是个没心气的丫头,这就满足了。”

  小厨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吓得玹玗赶紧站起身,放在腿上的针线篮子翻倒在地,丝线绣针滚得到处都是。

  见说话的是一位身影翩然的年轻公子,身穿冰梅纹暗花湖色出风毛长袍,犀锐双眸隐隐藏着深不可测的笑意,眉宇间流露着过人的刚毅,微微勾起的唇角又为他增添了几分随性。偏是他这似笑非笑的神情,抹去了眉眼上全部的严厉,竟给人一种安心亲切的感觉,也让她没了先前的胆怯。

  可如今的玹玗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人就是当朝的四阿哥,爱新觉罗?弘历,一个会让她牵绊一生的孽。

  “奴才见过……”她刚要欠身见礼,才反应过来不认识此人,这安又该怎么请呢。“不知您是哪位主子?阿哥……王爷……”

  弘历微微一笑,问道:“就不能大臣吗?”

  玹玗摇了摇,莞尔一笑道:“戌时已过宫门下钥,怎会有官员还留在宫里,撷芳殿虽不在内廷,却也是妃嫔居所,宫规严谨,除非是不要脑袋,否则就是在白天也没有哪个当官的敢随处行走。”

  “我是太医啊。”弘历见她小小年纪,说话不卑不亢,分析事情又条理清晰,遂来了兴致继续瞎掰。

  “哪里有这么年轻的太医,即便真是在太医院当值,恐怕也是没出师的,且太医在宫中行走,必定会有两个小太监跟着。再说你看起来也不像一般的文臣,身上透着些许武将的豪气,又混杂了文人墨客的儒雅风度。”玹玗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柔声下了结论。“咱们大清朝对皇子的教育最是严格,看重的是文武双全,所以奴才断定,您不是阿哥,就是王爷。”

  “好厉害的小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弘历不由得细细打量起她来,这小姑娘似乎金钗之年都未到,清灵纤秀中藏着坚韧,瞳眸深邃完全不像个孩子。

  “额娘讲的……”玹玗自知失言,立刻改口道:“额娘也是听以前在宫里当差的姐妹说的。”

  听出那硬生生的改口,弘历也不追究,而是面露微笑指着炉灶问道:“你在煮什么,这香味越来越浓。”

  “呀,我都忘了。”玹玗连忙抓起火筴把烤好的地瓜夹了出来,放到盘子里。“这是烤地瓜,味道可……”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因为被这一转身所看到事情惊呆了,如此仪表堂堂的皇族王子,竟亲自弯腰去拾她方才散落各处的针线。

  “能给我一块尝尝吗?”弘历微微一笑,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随手把针线篮放在灶台上。

  “哦。”玹玗愣了愣,才把盘子递上前去。“奴才已经剥了皮,主子请用。”

  身为皇子哪里吃过这样的民间食物,见焦皮内的瓜瓤色泽金黄,软绵绵的冒着热气,小尝了一口,顿时觉得味道非凡,便直接用手拿着,大口地吃了起来,并赞道:“好吃,汇集了甜、香、糯,真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玹玗傻傻地望着他,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又连忙告罪道:“主子恕罪,奴才只是没想到一个吃惯了珍羞佳瑶的皇室子弟,还会喜欢这穷人家果腹的东西。”

  “有时候山珍海味,也不如这民间小吃。”把残皮扔回盘子里,又接过她递上的巾帕擦了手,才叹笑道:“什么主子、奴才的,听着真够别扭。”

  “那奴才要怎么称呼您啊?”玹玗为难地看着他。

  弘历没有立刻答她,想着若直截了当说实话,这丫头必会疏远他,微微思索了片刻,才道:“爷,叫爷就行了,你以后对着我这个爷也别一口一个奴才,在我跟前特许你不做奴才。”“这样妥当吗?”玹玗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来得突然,又不肯透露身份,她心念一动,生出一举两得之法,拐着弯地问道:“那恕玹玗多嘴问一句,爷你怎么会来这,难道你没听过撷芳殿的传闻?”

  “那些怪力乱神的谣言,本…爷我从来不放在心里。”弘历微微一挑眉,差点他就说漏嘴。“我从太医院出来,想绕近路去内廷,经过谨心斋,远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甜味,于是寻香而来啊。”

  “原来是这样啊。”玹玗疑惑得望着他良久,却也看不出破绽,只好点了点头,也不再多想。

  其实这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借口是有所保留的。

  当年他被康熙爷接入宫中,但凡皇祖母有东西要送,有话要传,都是遣身边掌事姑姑赫哲?谷儿前来,和其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很多事情都多得其照顾,就比如当年托其照看养母钮祜禄氏,也是办得妥妥当当。

  在弘历的记忆中,赫哲?谷儿是个才学甚高,又心地善良的姑姑。后来他听闻郭络罗府获罪,其女儿会入宫当差,以为钮祜禄氏能看在旧日的恩情,就算不把玹玗接到身边,也会安排到一个好的去处,哪知竟是不闻不问。

  今日在太医院查问些事情,偶听内务府的几个小太监嘀咕,说这玹玗虽然年幼,但行事为人大有其母风范,可偏偏命不好,被扔进了撷芳殿跟着康嬷嬷,就算不被折磨至死,也早晚弄得跟之前那个宫婢一样,患上疯癫之症被送吉安所。

  一来出于好奇,二来也知道今晚康嬷嬷在宁寿宫侍奉,所以他才支开跟班前来此地一探。

  见时候也晚了,且已有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弘历自觉不便久留,问了玹玗名字是哪两个字,又留下随身的香囊并说,若以后有为难的事要找人帮忙,就把香囊挂到屋后房檐下,到时自会有人帮她传话。

  玹玗怔然地望着那个湮没在夜雪中的身影,忽然想到会不会就是他每晚给自己送吃的,但很快她便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真想帮一个小宫婢,又何须这么麻烦。

  看着手中的香囊,于她而言简直如烫手山芋,想来那人也只是一时兴致,并不会当真记得今晚说过的话,可此物若被康嬷嬷发现,她就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于是赶紧收拾了小厨房,回到自己房里,撬开了一块松动的炕砖,把香囊藏了进去。

  因她回屋时没有点灯,四周漆黑一片,就在她藏好东西想起身的那一瞬,惊闻后窗被人开启,只见有一黑影缓缓飘过,又往她的炕上放了一个食盒。

  着实被吓到的她,跌坐在地半晌才爬起来,绕道屋后一看,浅浅的雪地上,依稀能看到脚印,她连忙自我安慰道:是人,是人就不用怕。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玹玗跟着那串脚印寻去。

  撷芳殿西所,谨心斋。

  脚印消失在台阶前,正厅的门是虚掩着,隐隐能看到厅内摆放着一口黑漆棺材。

  难道这就是康嬷嬷每日侍奉的主子?

  玹玗顿时心惊,刚才看到脚印还自我安慰是人,可眼见这一切,让她瞬间想起这里生人勿进的流言,莫非世上真的有鬼。可转念一想,如果是个每晚都给她送饭的鬼,哪又有什么好怕的,反是应该进去磕头感谢才对。

  大着胆子推门进去,见灵牌上写“康熙帝惠妃纳喇氏之灵位”,又有一排小字:卒于雍正十年壬子四月初七日。

  玹玗甚为诧异,以前在书中读到过:除非大罪者,凡妃嫔薨世都应该有谥号。

  且新帝登基后通常都会加封先帝遗妃,这位惠妃娘娘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无加封无谥号,薨世超过半年仍未葬入景陵。

  不过,惠妃既然是康嬷嬷的主子,自然也就是她的主子。

  正欲在灵前跪拜,忽见一个幽影映在墙上,被月光拉的很长。

  玹玗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身着月白色旧长袍,披头散发面无表情,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那眼神意味深长,令人思绪难解,更让她心里发颤。

  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吓玹玗屏敛气息,不敢妄动丝毫,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地打量这位老妇人。看其模样像以至花甲之年,脸上写满了岁月带来的沧桑,却又有着难以磨灭的高贵气质,她猜测这人或许也是康熙帝的嫔妃。

  “是您老人家每日送吃的给我吗?”玹玗试探性地问。

  老妇人没有直接回答,唇边微微勾起一丝冷漠的笑,反问道:“这谨心斋闹鬼,就连康嬷嬷酉时之后都不敢在此停留,你不怕?”

  “不怕。”已经平复了许多,玹玗淡淡地说道:“我是说不怕鬼,额娘讲过,紫禁城里的鬼比人多,而这些鬼都是生前没本事,斗不过别人的失败者,做人的时候都废物,变了鬼也一样。”

  “那你刚才又何故惊惧?”老妇人嘴角的淡笑中,加入了一丝嘲讽。

  玹玗一顿,解释道:“因为你是人非鬼,在这深宫之中,人才是最恐怖的。”

  闻言,老妇人放声大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赞道:“不愧是谷儿教出来的孩子,配做我们郭络罗家的女人。”

  听了这话,玹玗才恍然明白,难怪这位老妇人看着落魄,骨子里仍透着不容忽视的雍容娴雅。原来这撷芳殿传说中的厉鬼,就是康熙帝的宜妃,郭络罗氏霂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