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忠！召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立即入宫，其余人等退避！”

　　朱允面无表情，声音像是寒冬的呼啸，杀气凛然。

　　底下的徐辉祖双腿一软，五体伏于地，皇帝的态度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生命，一时无语凝噎。

　　今日他执意要带徐增寿入宫御前自首，为的就是要兵行险着。

　　徐家一门自父亲徐达起，即深受太祖洪武皇帝的信任，洪武年间能逃过洪武皇帝屠刀的开国功臣名将，为数实在不多，足见徐家气运。

　　而到了建朝，徐辉祖作为长子继承魏国公的爵位，身负重任，掌管中军都督府。四弟徐增寿同样袭父荫，官至左都督，三弟徐膺绪也在朝中任职。

　　不仅仅徐家男丁个个成为朝廷栋梁，徐家长女嫁燕王朱棣，次女嫁代王朱桂，四女嫁安王朱楹，而且每一个都是正妃啊！

　　如此徐家，当为大明第一豪门！

　　但徐辉祖从来不为此沾沾自喜，骄狂自大，只有站在高处的人，才能知道寒冷，高处不胜寒啊。徐家已经走到了繁花似锦的火山口，能陪着皇帝俯视天下，可稍有不慎，灰飞烟灭矣！

　　徐增寿私通燕逆，徐辉祖也是近日才有所发觉，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但种种迹象都表明确有其事，这对于徐辉祖来说就够了。

　　对皇帝来说也够了！

　　事已至此，走下去吧！

　　徐辉祖匍匐于地，嚎啕大哭：“陛下！臣与弟万死之罪！臣……不敢求陛下开恩赦罪！”

　　说罢，徐辉祖捡起地上的丹书铁券，颤抖着举在头顶。

　　朱允鼻子都被气歪了，你口口声声说不敢求情，转眼又拿太祖洪武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说事儿，你当朕是死人不成？！

　　“你放肆！你……”

　　怒骂了一句，朱允突然词穷了，又怒火攻心，干脆抽出了旁边侍卫统领李晟的剑，遥指前方。

　　“陛下！臣万死！”徐辉祖哭道。

　　说是这么说，他仍然没放下头上的丹书铁券。

　　“卿为国公，徐增寿为逆！”朱允怒道。rqqz

　　徐辉祖置若罔闻，涕泪横流：“臣为徐家长子，家父已去，臣当代其过！”

　　朱允被他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徐辉祖简直……简直……

　　“朕的剑，当诛不臣！”

　　朱允是真的怒了，拎着宝剑就向殿下走去。

　　徐辉祖大惊失色，江山是帝皇的逆鳞，触之者必承其怒，这种情况他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徐增寿始终是他一母同胞所出的弟弟啊！

　　眼看着皇帝已经步步逼近傲然挺拔的徐增寿了。

　　徐辉祖再也顾不得其他，抢过去用高大的身躯护着徐增寿，伸出手中的丹书铁券，与皇帝相视，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乞求。

　　朱允走到两兄弟近前，持剑而立，道：“你让开！否则别怪朕不念往日之情！”

　　“臣自知死罪，只求以命换命！”徐辉祖悲声道。

　　朱允一时被难住了，他是真的想杀掉徐增寿泄愤，换任何人来做皇帝，恐怕都不会饶恕背叛自己的人。

　　至于徐辉祖，朱允并没有多大的愤怒，徐辉祖肯带徐增寿来自首，说明他眼里还是有自己这个皇帝的。当然，徐辉祖不仅拿太祖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说事儿，还搞什么一命换一命、撂挑子，这就过分了。

　　天底下的事，能这么算吗？封建时代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要求一人谋逆全族坐之，只杀徐增寿一人就算给你天大的面子了。

　　不管怎么说，徐辉祖到底是个忠臣，而且朱允还打算倚为长城，再怎么也不能把他们兄弟俩一锅端了。

　　于是朱允开始走动，准备绕过徐辉祖，诛杀藏于其后的徐增寿。

　　这个时候徐辉祖一心一意只想保下弟弟的小命，见皇帝拎着明晃晃的宝剑绕了起来，情知皇帝是铁了心想杀掉徐增寿，心中恐惧，于是顺其自然的跟着皇帝绕起来，始终与皇帝相对。

　　由于徐辉祖是跪在地上，又举着丹书铁券，偶尔还抽空磕个响头，希望皇帝能心软，于是转动之间难免不甚灵活，好在朱允的身子骨不行，他虽然狼狈不堪倒也勉强能跟上。

　　朱允瞎转了几圈，始终没能寻到机会，心里越发急躁，干脆跟徐辉祖卯上了，开始加速转圈。

　　等老子把你转晕了，就一剑杀掉你的弟弟！

　　于是乎，诡异而罕见的一幕在乾清宫出现了。

　　从皇帝召见魏国公开始，李晟一直在皇帝身边，他是新任的大内侍卫统领，职责所在不必多言，而对于朝中大小事，他又没什么发言权，只要皇帝没有危险，所以他一直在旁静观其变。

　　李晟一方面羡慕深受皇帝信任的徐辉祖，都闹成这样了皇帝都舍不得加罪于他，一方面也不耻于徐增寿这种人，姑且不论你私通燕逆是否“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单说你从进殿以来就不发一言，皇帝绕着圈子想杀你，你大哥却为你敢于顶撞君上，冒死求情，你做了什么呢？

　　冷漠如斯啊！

　　李晟是个孤儿，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情，如果有父母兄弟肯这样保护他，如同母鸡保护小鸡免受老鹰的袭击一样，他死了也愿意！

　　想到这里，李晟突然痴痴的笑了。

　　这笑声非常突兀，实在太不和时宜了。这偌大的殿里就这么几个人，一个持宝剑想杀人，一个举丹书铁券乞求怜悯，一个视生死如儿戏。

　　朱允本就累得气喘吁吁的，不禁大怒：“李晟！你何故发笑？！”

　　李晟受了这一声喝，即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下意识的就回答：“臣在想……老鹰捉小鸡……不是，臣……臣死罪！”

　　天呐！我这破嘴到底在说什么！

　　李晟赶紧跪下请罪，心里却在叫苦不迭，这下好了，成功地把皇帝的怒火吸引过来了。

　　朱允听李晟这么一说，呆愣了一下，老鹰捉小鸡？额，现在想想，刚才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朱允不禁瞧了一眼比他更狼狈的徐辉祖，他额上肿了红红的一大块，这是往地上重重磕头导致的，脸上还挂着斑斑泪痕，浑身也被汗水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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