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出院后第三天,他突然来找我,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心情非常不错。
“借我两万块。”他张口就说。
我把银行卡给他。
“什么炮这么贵?”
“庸俗!”他说。“交了个女朋友,要给她买个链子。”
这让我十分惊奇,作为一个几乎把所有工资都花在足疗城的男人,他说出这句话让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当然,我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谁呀?”我问。矿区适龄女青年并不多,而我都认识。
“不是矿上的,你不认识。”
“叫出来,今晚我请你们吃饭,见一见弟妹。”
他一瞪眼:“什么弟妹,嫂子!最近不方便,日后再说。”说完哈哈一笑,哼着歌走了。
之后他也很少主动联系我,联系我基本就是借钱,说是给女朋友买这买那。那时候矿上工资高,我也攒了一点。我的钱就是他的钱。
再后来我爸妈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说是她父亲是集团某位有点实权的小头头,我看姑娘还行,就开始交往。
随后,爹妈又开始给我张罗往集团总部调动。总部在省城,当然比矿务局这个山沟沟好得多。
我女朋友…;…;随便取个代号,就叫她a吧。她听我经常说起刘鹏的趣事,就对他很感兴趣,吵着要见他和他的女朋友。
我给刘鹏打电话,说了好几次,他才在和我们吃饭的时候,拿出手机让我看了看照片。
那时候的手机摄像头像素很低,我看到照片不知道在哪拍的,背景十分模糊,是一个长发女子,第一眼看上去很漂亮,但又看不清五官的细节。总之那一张照片很不对劲,让人特别的不舒服。
a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但刘鹏却跟宝一样,还当着我们的面亲了屏幕两口。
“我女朋友跟父母回老家了,过一段时间再来。”他说。
“老家是哪的?”
“河南啊,和我同乡。”
“那怎么和父母一起来矿上了?”
“我的岳父岳母,你认识的。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俩去…;…;去城里喝酒,路上拉的一对老夫妻。你说巧不巧,那天晚上我送他们到二矿区,他们闺女竟然也刚从老家来看了。我俩是一见钟情。”
可能因为他女朋友不在的缘故,刘鹏当晚喝了不少,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意识不清。
我搀着他走出饭店,一个和尚从门边闪出来,一直跟着我们走到车前。
我们矿区距离北方一个佛教圣地不太远,所以经常有真真假假的和尚来城里化缘。我只要遇到,不管真假,总会给十几二十块。我当时腾不出手来,示意a拿了一张二十递过去。
和尚却没接钱,只是歪着头看着我和刘鹏,嘿嘿冷笑。我没有搭理他,打开车门把刘鹏往车里推。
和尚说:“要死的人,拉他做什么。”
我必须承认,当时我的心情很糟糕,听到他说这句话,很想抄起扳手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来一下。
当然我并没有付诸实施,开车回了矿区,把a送回宿舍之后,把刘鹏送回家。
刘鹏住的地方是矿里八十年代给职工盖的筒子楼,面积很小,格局也不好,基本上有点钱的人都搬走了。只有退休和残疾的工人还住着几户。
我一推门进去,就感觉到一股寒意,不是天冷的原因。这里可是煤矿,再穷的时候,也没误了冬天供暖。现在效益好,室内温度经常被烧到30°,大冬天的,要开窗户才能睡觉。
但刘鹏的家里有一股阴冷的寒意,就像是在屋里什么地方放了一大块冰。
不过几天不见,刘鹏的房间变了大样。原来他的家就是单身汉的狗窝,地上经常被啤酒瓶堵得无处下脚。现在却变得十分干净整洁,好像有一位女主人一样。
其实当时我感觉挺欣慰。如果这真是女朋友给他收拾的,那证明这是一个贤惠的女人。刘鹏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我把刘鹏在床上安顿好,本想和以前一样在这睡觉。但没呆几分钟,就感觉到浑身不自在,有一种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但屋子里除了我俩没有别人。我在房间里转了转,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我当时以为自己是喝酒后产生了错觉,就回家了。正如我之前所说,普通人在危险来临时往往一无所知。那时候我也是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普通人。
第二天a就生病了,莫名的低烧,并没有炎症,也不是感冒,持续了好几天。她是家里的宝贝独生女,爹妈吓坏了,我就把她送回了省城,顺便和她父母见了面,耽搁了一天。
回来后我和刘鹏吵了一架,因为借钱的事儿。他又来找我借钱,又是两万。自从交了这个女朋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前前后后,已经从我这里拿了好几万。
炮手的工资很高,刘鹏自己一个月也有一万多。我当时就觉得他这个女朋友不靠谱,完全是图着钱来的。我并不是心疼钱,我欠刘鹏的,用多少钱也还不了。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不管多少钱都不够的,我的钱用光了,他找谁借?借不到呢?去偷去抢么?
刘鹏很生气,认为我不够义气,摔门而去。我气的摔了手机,一个星期没联系他,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他在房子里留了一封信,说是自己和女朋友一起去外地赚大钱了。
我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刘鹏出事了。因为我认识刘鹏二十多年,从没见他写过信,短信都极少发,从来都是打电话。
更何况,信中的口吻很奇怪,有一种陌生的隔阂感,如果他要留信,一定是给我的,而这封信的结尾是:“请你们不要担心我。”
“你们。”
如果真是他写的,这句话应该是:“等老子赚大钱回来让你当小弟。”
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我立刻去矿务局派出所报警,警察也是矿区子弟,倒是很热心,没有等到24小时的期限,跟我来到他家侦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又翻出刘鹏的笔记本,和他留下的信对了对笔迹。
刘鹏的笔迹非常有特点,不是笔迹专家也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封信确确实实出自于他的手。
警察表示爱莫能助。我立刻找了一个朋友,一起去二矿区找那一对老夫妻。
二矿区远在山沟的最深处,废弃了多少年,能拆的东西都已经拆完了,矿领导在这里设置看守人员,主要是为了阻止附近的村民进来,倒不是宝贵那点废铜烂铁,而是怕村民到井下出事。
矿区采了半个世纪,地底下早已成了另一个天地,矿道四通八达,废弃的掌子面纵横交错,无头路到处都是,谁也不知道通向何方。
最有经验的老矿工也不敢在井下走出灯光照射的范围。我每个月在必须去井下的那几天,都会呆在防爆车上不愿意下来。在距离地面几百米的地下,在主矿道上,每隔几百米就能看见一条逼仄的小洞,黑黢黢向外冒着幽幽冷气。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小时候姥姥给我讲的鬼故事。矿区的鬼故事也很有本地特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关于死在井下的矿工,他们不能超生,躲在废弃的坑道里,等待着迷路的工友。
我当然是不信的。但如果你也曾到过井下,在那个时候,就很难不会浮想联翩。其实真正下井的一线矿工都多多少少有些迷信,一般都会在脖子上挂个观音。
刘鹏在胸口纹了个罗汉。
我和朋友开车到二矿区,道路年久失修,早已被雨水侵蚀变得坑坑洼洼,我们也不太熟悉路,走错好几次,快到天黑的时候才到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