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道法自成一派，符咒的绘制也有它自己的特有笔法，很好辨认。

　　那人传讯用的是叶家的符咒，那几乎可以等同为，他会叶家道法。

　　如今叶家就两个人，我，还有苏念。但苏念不会叶家道法。

　　我脑中思路还未捋清，那边魅姬突然倒地，化为齑粉。

　　而我并没有出手。

　　所以，所谓主谋并非魅姬，而是另有其人，就在附近！而我方才居然那般大意，如果他刚刚就偷袭的话……

　　“出来。”我厉声喝道，周身气势全开，防备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叶学姐。”

　　空地之上，慢慢有人影轮廓显现。周身黑雾缭绕，正是程忌。

　　“是你啊。”看到主谋是程忌后，我无端松了一口气。不为别的，只因为确定了自己没有多出一个敌人来。

　　程忌缓步走近了些，“原以为魅姬至少能稍稍扰乱你的心神一些，没想到她那么没用，这点消失都做不到。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地上的粉末，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叶学姐最近成长很快嘛。”程忌一副老熟人叙旧的口吻。

　　我似笑非笑，“你进步更快，原以为当初帮姜垣挡那一下，你就魂飞魄散了呢。没想到不仅没事，如今吸收了姜垣的功力，精进不小啊。”

　　如果是之前的程忌对上现在的我，我大概都费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摩擦。但如今程忌的力量深不可测，我还真没什么把握，只能希望时间能多些。

　　“无皮干尸，还是血尸，都是你做的吗？”我质问道。

　　程忌不甚在意的答道：“是我。”

　　我握紧了手中的黑玉剑，“那些符咒，也是你所画？”

　　“是我。”

　　“那……”

　　程忌打断了我，“叶学姐想问我是不是叶家人？无皮干尸，血尸，都是叶家的禁术，那些符咒，也是叶家的笔法，学姐你有此一问也不奇怪。”

　　他轻挑着眉头看我，似乎很欣赏我脸上神色的变化。嘴唇微动，缓慢的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我松了一口气。

　　程忌兴味十足的看着我脸上表情的变化，“我姓江。”

　　“江家人。”江家人为了获得获得叶家的血脉之力，甘当叶家人的影子。我竟一时将这关键一茬给忘了。

　　“而且，我还是这一代中，你的影子。”程忌语气复杂的吐出了一句话。

　　我骤然瞪大了眼睛，江家人为叶家人影子的事情，只在手札中记载了寥寥数语，我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是如何操作的，我确实是不知道的。而且，叶家早已衰败，我以为这影子之说，早已经没有了的。

　　“学姐很吃惊吗？”程忌笑道：“大概学姐你不清楚江家人影子替身的规矩。”

　　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照镜子，又像是在看一个被自己精心呵护着的陶瓷娃娃，更像是在看一个仇人。即喜爱宠溺，又厌恶轻蔑。

　　“江家自从和叶家签订了影子契约后，没一代人中，便对应会有人成为叶家人的影子，从而获得叶家血脉之力。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有因有果，谁成为了影子替身，谁就会获得血脉之力。所以，即便是为了帮主人挡灾会受伤，却也不算亏。”

　　“每一代影子替身其实都是注定了的，和他所要挡灾的那个主人在同一天出生，便能够很容易将他们之间的命数捆绑在了一起，分得一丝血脉之力。可是这样的规则，到底还是在漫长岁月之中，被江家人找到了可以钻的空子。”

　　“他们运用咒法，让每一代影子替身都变成了双胞胎，一个负责当替身，帮主人挡灾。而另一个便能够幸运的当影子，获得血脉之力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程忌握紧了双拳，似是很不愿意讲起这段肮脏的内幕，“替身会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抱走，交给专人抚养。确保他们能够平安活到老死，至少要比主人晚死，否则，挡灾的任务就会降临在影子身上。”

　　“替身和影子，从出生时，就过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一个被家族捧在手心，悉心培养，注定了是未来的掌权人。而另一个只能像是被圈养的猪羊一样。即便再绝望，伤得再重，家族也不会让你死。他们要你活着，即便是作为一个植物人，都要让你保持**特征。”

　　程忌说起这些过往时，眼中恨意浓重，甚至有常年遭受这样不平等对待后，一提及这些阴影，便会自然而然的流露出的一丝恐惧。

　　他骗过我很多次，但这一次，却比任何一次都让人信服，也比任何一次都真。

　　而我更没想到，即便是在当今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居然还有家族保持着这血腥古老而迂腐的传统。

　　获得不属于自己的血脉之力，所要遭受相应的因果，无可厚非。但江家这样投机取巧的做法，却是太过残忍了。

　　程忌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化，语气轻蔑而漠然，“你以为这样就算残忍的了？他们为了让影子成为最优秀的继承人，便将他的灾祸都转移到了替身身上。一个人承担了两人的灾祸，你能想象是什么感觉吗？”

　　“从一出生开始，便要承受那些莫名的伤痛。如果再遇到些主人命不好的，时不时受点伤，便也足够受的了。”程忌冷笑着看我，“你体会过那种只是乖乖睡了一觉，醒过来突然发现自己腿断了是什么感觉吗？你经历过那种明明在院子里好好晒着太阳，突然像是溺水了一般的窒息痛苦吗？你知道那种看着一母同胞的兄弟被别人追捧，而你像是烂泥一样被踩在脚下是什么感觉吗？”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记忆中，自己确实掉进过水里，差点窒息死掉。至于其他什么伤，太过久远的记忆，我是真的不记得了。谁小时候没因为胡闹受过伤呢，小伤小痛什么的，或许一扭头就忘了。

　　程忌嗤笑一声，“你根本不明白，一个小孩子要承受怎样的痛苦，甚至于自己亲兄弟的负面情绪都要他代劳是种怎样的绝望。你更不知道那种痛苦绝望到想死都没资格是什么心情。你只是听听就觉得受不了了？我可是活生生经历了十八年呢。”

　　“我不知道……”我想解释，想安慰，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用的。明明影子替身是江家人想要获得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要付出的代价，但最后演变成如今这样……大概连当年和江家人签订影子契约的人都未曾预料到的。

　　“你当然不会知道。”程忌如同看一个无知孩童一样看着我，“当初签订影子契约之后，叶家每一代有人出生，便会派人去江家监督这个仪式，防止有人违规。但后来叶家开始衰败之后，便再没有人来过江家，但契约还在，江家仍旧能够通过影子契约获得力量，又没了叶家人的监督，才大胆做出这样违规的事情。”

　　我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从记事开始，我就讨厌江家人，也讨厌那个只比我早出生半小时的哥哥，是他们让我变成了一个被圈养的牲口。他们从不在我们这些替身面前隐瞒这些事情，他们根本不怕我们恨他们，因为他们也从来不会给予我们任何一丝获取力量的可能。我们越恨他们，所能抵挡的灾祸便越多。”

　　程忌朝我走近了两步，他周身的黑雾早在他说这些往事的时候，便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如今早已经看不清他的面目身形了，眼前就好像只是一团会移动的黑云。

　　他身法极快，在我躲开之前，他已经近在眼前。周身的黑雾如同触手一般，将我困在原地。

　　黑云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抚在了我脸上，“但我对你却是又爱又恨的。我恨自己要替你分担那些痛苦，承担那些灾祸。但我又很感激你，如果不是八岁的时候，你命数突然发生了偏转，我根本没有机会从叶家逃出来。如今便不可能获得这些东西，大概还是被圈养在江家，做着被厌弃的替身。”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又有血脉之力了？”

　　程忌的手不算太冰，摸在我脸上的时候却感觉有无数杀意和怨毒钻进了我的毛孔，我脸上被触碰到的那一块寒毛都立了起来。

　　“因为我杀了我那个影子哥哥啊，所以我继承了影子的血脉之力。”程忌漫不经心的说着，语气轻快，甚至带着残忍的笑意，“我逃走之前潜进哥哥的院子，明明不想杀他的。可是，我那个母亲，看见我就像看见恶鬼一样，把我哥哥牢牢护在了身后。明明都是她的儿子，一样的血缘关系，她却能明目张胆那么偏心，甚至想叫人把我抓回去继续当挡灾的牲口……所以我杀了她，让她和她心爱的儿子一起死。”

　　“还要谢谢你命数突然变动呢，不然，我还真怕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报仇的机会。”程忌摸在我脸上的手突然用力，狠狠掐住了我的脸颊，“可是我摆脱了江家，却摆脱不了你。你血脉之力一直未觉醒，我便一直都只是帮你挡灾，却半点甜头的尝不到。我怎么甘心呢？”

　　“那你现在不是已经摆脱了当我影子的命运了吗？而且还学会了叶家道法。”我别过脸躲开了他的手。想用黑玉剑刺他个透心凉，手腕却被黑雾牢牢缠住，丝毫动不了。

　　“受了十八年的罪，你以为就算了吗？”程忌冷哼一声，“若不是我当初将自己变成祭品，献祭了。你以为我能摆脱当你替身的命运？你可知道我从出来后，就一直跟在你身边，跟你进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甚至大学。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帮你分担了无数次大灾小痛。你是因为我帮你挡了灾，这些年才能过得这么好的。杀了你，我又有点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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