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焦灼苦闷的马子建,在束手无策之下,只有将希望全寄托在那位司空大人身上了。
然而,张温的到来,却让他在第一眼的时候就丧失了信心:因为,这位司空大人,竟然不是骑马而来,而是乘坐了一辆软辇。而且,从他毫无所知的脸色来看,他根本就不清楚乘坐软辇有何不妥。
可马子建却知道,这非但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兵士们都是要上战场拼命的,所以他们信服的,至少比他们厉害的人。可软辇这种东西,一出场就拉开了兵士与统帅的关系,兵士们又怎么会对这样的统帅有一丝的敬重?
果然,马子建随即看到,当张温的软辇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兵士们眼中的不屑更加肆无忌惮。
只不过,张温是敦厚宽仁,却不是个傻子,他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可就在下一瞬,马子建忽然明白了,张温为何会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
因为,就在张温走到众人面前时,那些骄兵悍将却猛然都低下头,拜伏在地。马子建这一刻也不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儿,但很快,当董卓那凶戾的身形出现在张温身后,以及孙坚那骄横的气势席卷而来时,他就明白了。
董卓和孙坚,以及他们身后那些真正从尸山血海当中走出的将领校尉,才是让这些兵士低头的原因。他们出现在军营,便如骄傲凶戾的老虎巡视自己的领地,显得极其正常自然。可前面的张温,完全就是狐假虎威当中的狐狸,偏偏,这只狐狸还根本不知道他借了老虎的威势。
“周将军,究竟发生了何事?”张温下了软辇,面对着眼前的景象,开口问道。
拜伏在地的马子建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董卓和孙坚一眼,随即开口回道:“末将无能,麾下二百余执法队兵士私自出营劫掠百姓。末将本想斩之以正军法,却不料惊动了司空大人。”
这番话出口,马子建心里也是有盘算的。虽然张温狐假虎威,但狐假虎威未尝不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董卓和孙坚等人气势逼人,只要他两人也同意诛杀这些乱兵,那军营的猖獗之气必然为之一肃。
只要先过了这个坎儿,马子建相信自己日后只要再拿出些令人信服的举动,不愁不能树立起威信。
只可惜,他这一番话刚一出口,那些犯法的一名兵士当即便上前怒声诬告道:“回禀司空大人,属下等人并未劫掠百姓,这姓周的贪图我等从家中带来的财物,便给我们安下这等罪名,意图仗势欺人、谋财害命!”
话音刚落,一蓬鲜血直接冲向了半空。
那开口的兵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颗脑袋便不翼而飞。马子建也一时愕然无比,因为他亲眼看到,董卓根本什么话都没说,便上前一刀斩了那兵士的脑袋:“狗东西,司空大人与周将军说话,岂有你开口的份儿?”
将染血的刀随意在腰间一抹,董卓一脚踢开了那无头尸体。这等粗蛮的霸气,当真如恶鬼临世,唬得那些犯法兵士一时齐齐后退,噤若寒蝉。
震惊当中的马子建,略微反应过来后,却陡然一喜:想不到,自己一直视为混世魔王的董卓,竟然会帮自己!
可喜悦的同时,马子建心头又不由泛起一阵说不出的羡慕:虽然董卓的手段极为蛮横残暴,但至少那才是一位将军该有的威势。予杀予夺、予生予死,全在大将一念之间。如此,方不愧一军大将!
不过,就在马子建感慨的时候,司空大人张温却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后退,甚至差点一跤倒地:“仲,仲颍,事件未明,你怎可如此乱开杀戒?”
张温那口气,与其说问询,不如说求饶。马子建一见张温这反应,也不由再度将张温看低了一等:军营当中,死个人算什么?虽然这很不公平,但打仗又岂是讲究公平的一件事?连如此场面都接受不了,又如何能将数万人的性命扔入战场中?
更何况,董卓是什么人,他做这种事,又岂会跟你解释?
果然,董卓被张温这一问,登时怫然作色道:“司空大人,军营当中,岂可如此讲什么仁慈。这兵士毫无规矩,冲撞司空大人,自当杀之而后快!”
被董卓如此生硬地顶了回去,张温倒没有多大的反应。这位中正平和的司空大人,还在努力接受朝堂与军营的不同。然而,马子建却发现,张温身后的孙坚,听到董卓如此无礼顶撞张温,虎眉陡然一竖,怒气勃发,那手也不由放在了古锭刀柄之上。
然而,就在孙坚准备上前之时,他身后一位国字脸的大汉,却轻轻扯住了孙坚的战袍,对着孙坚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孙坚不要冲动。然后,奇怪的事情便发生了,孙坚那等见了石头都忍不住踩两脚的狗脾气,被那大汉一劝阻,竟然真的听了进去,并未当场发作起来。
这经典的一幕,让马子建不由想到了《三国演义》当中的许田围猎,关羽欲杀曹操被刘备阻止一事。
古人的气性,果然比现代人大很多啊……
刚想到这里,马子建就意识到自己思路又跑题,赶紧刹车又思索起如何借助董卓这蛮横气势,将事情顺利解决。
可想不到,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堂堂的司空大人却在这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只见他被浓重的血腥气熏得都有些腿软,眼睛根本不敢看那无头的尸体,踟蹰片刻便打了退堂鼓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仲颍处置,我身体不适,暂且退下了。”
说罢这句,张温也不管众人如何一副失望表情,便带着身后一众属官退了下去。倒是孙坚,在临走之前,若有所思地向马子建这里望了一眼。马子建受宠若惊地向孙坚招了招手,结果孙坚当即又是一副看到了白痴的眼神。
张温终于离开之后,马子建也准备大开杀戒,借助董卓的凶势刹一刹军中的不正之风。然而,就在他准备狗仗人势之时,董卓却连看都没看马子建一眼,便对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兵士大手一挥道:“都滚罢,手脚不干净的小兔崽子们,以后再做这种事儿学聪明点!”
一句话当即如石块投入湖中,溅起一大片涟漪。
那些心惊胆战的兵士们先是一愣,随即听明白这句话后,登时又大喜过望:董卓的这番话,分明就是放过他们了,不仅放过,他甚至还有怂恿这些兵士再去劫掠百姓的意思。
而此时同样听出董卓言外之意的马子建,原本喜笑颜开的面色忽然便僵住,转瞬变得面如土色,一脸的不敢置信。可看着董卓那张骄狂不屑的脸,他忽然间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这个结果,难道不该就在情理之中吗?
如董卓那样后来都敢盗掘皇室陵墓、火焚雒阳的混世魔王,他又怎么可能会对百姓有一丝的仁慈之心。适才他斩杀那名兵士,只不过因那名兵士惹得他不快而已。在董卓这种混世魔王的眼中,什么怜悯、仁爱,那都是懦夫的表现。
张温让董卓这种人处置这等事件,性质完全就如让猫看着鱼……
一时间,望着董卓那扬长而去的背影,马子建也忍不住死死握住了自己手中的长矛。可背对着马子建的董卓,却好似忽然有所察觉,猛然转身对马子建露出了一个狰狞不屑的笑容。那一刻,马子建当真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头凶猛的野兽盯上,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变冷。
也就是这一瞬,他感觉韩王信拽住了自己的衣袍。转头一看,果然发现韩王信也是无可奈何地对着他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就如刚才孙坚身后那国字脸大汉所做的一模一样……
再之后,马子建环顾着那一片已然起身的兵士,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桀骜的眼神。他意识到,自己再留在这里,只能是一个耻辱。于是,灰头土脸的脸也只好翻身上马,不甘地离开这片地方。
就在他刚离开没几步,身后便传来那些兵士嚣张的大笑。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刺耳,深深刺中了马子建那颗骄傲的心。
‘等着吧,今日之辱,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们连哭都哭不出来!’战马之上,马子建暗暗攥拳发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