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零羌首领呼衍折里带纵马当先，隐隐看到前方汉军军阵之时，情不自禁地便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顿时，那肥厚的嘴唇艳红得便如抹了一层鲜血。
而他，也实在太渴望见到鲜血了。虽然，这凉州这片土地上，鲜血从来不会缺少，但呼衍折里带最渴望的还是汉人的鲜血。自他记事起，汉人就是羌人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抢走了羌人赖以生存的草原，侵夺着羌人的生存空间，甚至还掳掠羌人为奴。
每当汉人发动什么迁关政策时，无数可恶的汉人就会如蝗虫一般，涌入凉州这一片本就荒凉的地方。汉人越来越多，草原便越来越少，牛羊马匹没有了草场，羌人只能在汉人的奴役统治下苟延残喘……
然后，百年的汉羌恩怨便开始了。不，应该说一直在继续着。
反正自呼衍折里带可以骑马射箭的时候，他便跟随着族中的勇士烧毁汉人的房屋，掳来他们的女人当做战利品，再将汉人那高大雄厚的城池付之一炬。每当看到弱小的汉人绝望无助的时候，呼衍折里带心里都会升起一抹复仇的快意。
而今天，就应该是武功城内那些汉人，品尝一番无粮无械绝望滋味的时候了！只要自己劫掠了这支粮队，那汉羌百年的恩怨必然会迈入一个新的时代！
一个以着羌人为主导的全新时代！
尤其，一想到此番极力推荐自己的家伙，还是凉州的一个汉人名士时，呼衍折里带更是忍不住想仰天长笑：汉人是聪明，可他们却更喜欢内斗。这样的一支民族，不屈服在勇武的羌人脚下才是怪事儿！
然而，至于韩遂为何会极力推荐自己此番前来劫掠，呼衍折里带是想不通也懒得去想的。毕竟，他那简单的大脑思维，永远不会明白那个整日阴测测在营帐中，密谋着什么的韩遂。
但其实，他只要意识到此番羌胡大联盟，他先零羌势力最雄厚，他便会意识到什么。进而，再想到这次劫掠之后的后果，或许就能猜到一点韩遂的心思了。
劫掠粮队这种事，无非只有胜或败两种情况。
倘若此番他呼衍折里带失败，那韩遂无疑剪除了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毕竟，呼衍折里带虽武勇过人却恃勇而骄，而且对汉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厌恶。那位野心勃勃、不甘人下的韩遂，是断然不会留着这样一个人的。
倘若此番呼衍折里带大胜，那先零羌必然因此而势力大涨。以他的脾性，日后自然会不忿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统率。届时，韩遂只需一如既往地隐藏自己，将李文侯和北宫伯玉的矛盾演化成三方矛盾。那韩遂以后想取而代之，便有更多的操纵空间了。
由此，狂妄自大的呼衍折里带，根本不知道。在韩遂那种阴谋家手中，他只不过一枚可怜的棋子。
这样一枚蠢笨的棋子，面对着汉军那层层叠叠的军阵时，是根本看不出那军阵精妙之处的。在他想当然的脑袋里，一向认为，只要是汉人见到了羌人勇士的冲锋，就会瞬间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于是，当骑兵阵距离前方粮车还有三百步距离的时候，呼衍折里带只是仍旧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儿郎们，杀，一个不留！粮草军械运回去，剩下的抢到什么都归自己。这一次战斗，是天神木比塔赐予我们的幸运！”
然而，这一次羌人信仰的天神木比塔，却似乎并未听到呼衍折里带的赞美。就在呼衍折里带纵马感受着胸腔中兴奋地快要跳出来的心时，他忽然在汉军兵士那森森的矛戟光芒中，看到了一抹极为细碎的寒芒。
与之同时，呼衍折里带还看到了，那位矗立在汉军后阵当中的俊美校尉，对着自己露出了一抹冷酷的微笑。紧接着，那俊美校尉微微举起的右手便猛然挥落下去，吐气如冰：“放！”
下一瞬间，呼衍折里带忽然感到头上的阳光都黯淡了一瞬。紧接着，他那兴奋的声音变得仓惶而急促：“是弩箭，快分散开来！”
喊话的同时，呼衍折里带猛然揪起旁边一名羌胡勇士，高举在自己身前。几乎就是在他刚吼完的一瞬，手中那羌胡勇士挣扎的躯体立时变得僵硬起来——那是人体受到剧烈疼痛时肌肉的骤然紧缩！
随后，呼衍折里带耳中充斥的，不再是滚滚的马蹄声，而是那羌胡勇士尖锐凄惨的嚎叫！紧接着下一瞬，无数战马的哀鸣和羌胡勇士的惨叫便传入耳中，噗噗的铁制箭头刺入肌体的沉闷，以及勇士们跌落战马那急促的哀嚎，仿佛连绵不绝！
然而，当呼衍折里带估摸着汉军一轮箭雨即将放完，自己可冲入敌阵当中尽情报复的时候。他便怪异地发现汉军的箭矢仿佛无穷无尽，压得他右臂都开始感觉那尸体异常沉重。
呼衍折里带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再这样了，猛然一咬牙丢掉那尸体，才发现尸体上竟然已插满了箭，犹如一只怪异的豪猪。
但此时箭如雨下，显然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他手中那巨大的铁矟挥舞犹如急速的风车，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全身高度紧张的呼衍折里带，这时候仍旧无法观瞧出汉军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分散开来，全都分散开来！”呼衍折里带这时的嘶吼，已然带上了不可遏制的惊悸。额上的汗也滚滚流下，分不清到底是天热流的汗水，还是惊惧的冷汗。
虽然他也清楚，在这种数万人的冲锋当中，自己呼喊的命令作用其实微乎其微，但他却止不住要将心中的恐惧呐喊出来。
幸好，他麾下这些羌胡勇士都是与汉军有过交战的真正勇士。即便没有听到呼衍折里带的命令，他们在遭遇第一轮箭雨的时候，也当即纵马分散开来。
此番一万先零羌勇士一齐发动了冲锋，即便他们猝不及防，即便他们伤亡惨重。可三千人分作三波轮流发射弩箭，终究不能完全覆盖那万人的骑兵军阵。
尤其此次韩王信所率领的弩手，还并未完全熟练掌握万弩齐发阵，使得部队之间的配合还是有些生疏，也就使得一些零散的骑兵还是冲到了粮车之前。
可躲避过了箭雨死亡风暴洗礼的先零羌勇士，面对着那排挡在自己面前的粮车，却无计可施。下意识的，这些悍不畏死的先零羌勇士，便想着牺牲自己，为身后的族人撞出一条通道。
然而，就在一名羌胡勇士即将撞上粮车的时候。一杆阴险的长矛却从粮车的缝隙当中刺出，狠狠刺入了战马的眼睛当中。那名汉军士卒手中长矛，在战马高速的冲力下立时折断，使得他失去了武器。
但羌胡勇士却因为战马的突然匍倒，他被惯性高高地掀入半空。惊惧向下望去时，看到的却是无数杆长矛犹如密集的茅草，锋利而无情……
这一刻，战斗从汉军的一面倒屠杀，终于变为了两军的交战。而这交战一开启，便惨烈且暴虐！
被勇士们护卫着退下战场的呼衍折里带，这时候肩胛上插着一支弩箭。可他还是看不到汉军后阵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导致箭雨如此连绵不绝！
他唯一能看到的，还是半空上那箭矢犹如密集的暴雨，正疯狂着攒射下来，大量的箭矢射入土中，使得那一大片骑兵冲锋的区域，仿佛长满了野草。而自己麾下的骑兵勇士，却也像野草，被一片片地割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韩遂老贼，你败于汉军如此精妙的箭阵之下，竟然不通晓全营！狗贼，你原来在阴我！”
呼衍折里带睚眦欲裂，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此刻他麾下的勇士已然尽数冲锋到了极致，这时候如果收兵只会让阵形乱上加乱，到时候茫然不知所措的羌人骑兵可就真的成了汉军弩手的活箭靶了。
现在摆在呼衍折里带面前的活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冲上去、踏破汉军的兵阵！
“勇士们，证明你们勇气和斗志的时候到了，不要害怕、不怕犹豫，勇敢地冲上去！”呼衍折里带竭斯底里地仰天长嗥：“无尽的牛羊、财富还有女人正等着你们去享用，屠尽汉人、鸡犬不留。杀！”
“杀杀杀！”
逃过箭雨洗礼的先零羌骑兵圆睁着通红的双眸，就像受伤的野狼狂乱地嚎叫起来，端平着手中的铁矟向汉军的车阵恶狠狠地撞了上来。
一万骑兵发动这样的集群冲锋，就算被汉军的弩手摞倒一半，也还有五千多骑兵能够冲到阵前摧毁军阵。
那个时候，五千对上七千汉军步卒，获胜的依旧会是羌人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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