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明烈的一枝枝秋海棠，在墨绿倾情地晕染下，娇媚万分，将乱世弥乱暗裂的浊气一洗而净。

　　少女静卧在秋海棠下，娴雅可人。

　　而冷肃的少年一袭黑衣，负手而立，容颜不辨，霸气内蕴。

　　少女变成了鱼。

　　然而片刻之间，形势倒转，绷紧面孔的少年仰面飞出。

　　鱼又变成少女。

　　她由地上爬起，带着一身悲痛与欢喜丝丝交融在一起的浓烈情绪，小心地摊开手心，一枚戒指熠熠闪光。

　　戒指由青铜打制，其上的水蓝心形漾荡出清隽的光辉。

　　那光晕一圈又一圈，在鱼玮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忽地大放异彩。

　　蓝金色的光辉冲天而起，惊走了无数流云。

　　天现异象，日月凌空。

　　龙吟虎啸在一刹那间归于沉寂。

　　鱼玮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惊变。

　　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将戒指缓缓套入右手无名指，唇边的微笑是那样的温柔缱绻。

　　继而，她开始环顾周遭。

　　“这……这是哪里？“

　　一阵狂风拉扯起她的一头秀发。

　　远处传来马嘶、刀剑砍杀的声音，原本从电视音箱外放的声响，如此可怕地出现在她的耳边。金戈铁马之声，清晰如她脚边一片碎叶的叶脉纹路，冷酷交缠。

　　莫不是……穿越了……

　　她心中一惊。

　　那他呢……？

　　那么喜欢她的杨旸呢？

　　黑衣少年，右手向一抔黄土借力，静静地想要爬起。

　　那歪在地上的背影透着些孤绝，遗世独立。衣角红纹，森冷诡异。

　　他不是。

　　杨旸今天，穿的是白色。

　　她转开目光，杨旸的气质也绝非如此。他是温柔的，清新的，能够无时不刻带给她微笑与感动的。虽然有时候开些玩笑损她，但他对她是真的好。

　　她抚摸着指上温润的戒，秀气的细眉微微蜷起。

　　然而此处只有他和一个倒在地上的孩子，再没有旁人了。

　　……孩子……

　　她正要移步过去查看孩子的情状，那诡异的少年却爬起了。

　　少年爬起得很慢，右手撑地，左手抚胸。

　　她轻吸一口气，绕到他身前。

　　他的面庞却是看不清。

　　一层漂浮的红色薄纱灵动地覆去了他的容貌。

　　静寂中，鱼玮可以听得到他压抑的咳嗽声。

　　他，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大学四年学的是中医专业，救死扶伤乃是天职。

　　她走近两步，朝他伸出手，想要扶他一把……再顺便做个好人，帮他把把脉？

　　可他却自己站直了身子。

　　徒留她一只小手尴尬地晾在半空。

　　两人都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堪堪停留在他有着凌厉线条的肩头。

　　抬头，她看他的脸。

　　忽然间，她的目光竟默默穿透了少年面庞上若隐若现的红纱火气！

　　他的眉目鼻唇慢慢清晰，如锋的剑眉，炯亮的凤眼……倔强的他紧抿着苍白失血的唇。

　　正是杨旸的模样！

　　可是这一切却说不出的奇怪。

　　杨旸明明不穿着一身诡异的黑衣，脸上也不可能有着奇异的红纱。

　　但他的容貌……

　　只能是他！

　　鱼玮突然记起，是她慌乱中去捡戒指，从长空栈道上失足落下……难道是因为杨旸想要拉住自己，但没有站稳，于是也……

　　穿越到了这异时空？

　　不可能！

　　如此灵异而反科学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这里……应该只不过是拍影视片的演练现场罢了！

　　阳飏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一般，冷酷地转身走掉。

　　他怎么可以这样？在送了她戒指之后……作出这一幅好像不认识她的样子！

　　鱼玮强忍心中的酸涩，抿紧了唇，从后搂住他的腰：“我愿意！”

　　她想与他就这样一直到海枯石烂，再不分开。

　　她外向，而杨旸是内向的。他在高中暗恋了她整整三年，但为了不给她带来困扰，直到高考谢师宴上才向她表白。如此沉默而隐忍的爱，又怎能不令她心动。

　　这么多年，他们又经历了大学四年异地恋的风雨洗礼、无情摧残，的确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她低低一叹。

　　阳飏的身体受到灵鱼手臂带来的温凉刺激，铺天盖地的烧灼感立即不由自主地爆发出来，钻入鱼玮体内。

　　鱼玮感到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但她的手臂圈他圈得更紧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荒谬的情况？

　　他终于开口了。

　　“你愿意什么？愿意当我的食物？”阳飏低笑道。

　　“食物？”这是什么台词？

　　“可惜，你灵鱼族害我至此，本尊现在要将你碎尸万段来解恨。你已不配当我的食物！”

　　“碎尸……万段？”虽然这可能只是某些台词，她依旧心疼得无以复加。

　　“放开！”阳飏感到她还全力抱着自己，心中有些烦躁与不耐。略显低沉沙哑的声音恶狠狠地撕裂空气。

　　莫非，它想趁自己双目失明、受了内伤，故作姿态，前来报复？

　　她以为杨旸正跟她故意谈笑，有些赌气地道：“不！我才不会放手！我……我是你的小尾巴……你别想甩掉我，你还说要陪我一起去西湖吃醋鱼呢！”

　　小尾巴？！

　　区区一只水系灵鱼，胆敢只身靠近堂堂烛照火凤的神族血脉，还立志永不放手，难道不怕那永世火焚之苦？

　　而且……自己明明就是一只鱼，还大声嚷嚷着要吃什么鱼。

　　阳飏一凛，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染上了鱼疯？”

　　笑过之后，他微眯起恼怒的眼。

　　有些失神。他有多久没有如此开怀地笑过了？

　　“……”鱼疯？

　　“放开！”阳飏收敛神色，再次硬邦邦地冷喝道。

　　要是整个灵鱼一族都如它这般脑子进水，想与凤族族人度过一生，那么千年之前，他们大概全都被烧成粉末，也不会有那该死的机会联手玄武，施展玄冥龙鱼封印，令火凤一族陷于囹圄千年。

　　不过，要是如今整个灵鱼一族都如它这般脑子进水，这一次，他大概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如愿以偿，救凤族于水火之中了。

　　呵。

　　火凤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鱼玮无视他无情的话语，只是关切地问道：“杨旸，我们别再演戏了。我们回去吧！你感觉怎么样……发烧了么？”

　　她嘶地一声抽气，有些惊慌。她身体感知到的温度越来越烫。

　　杨旸？

　　阳飏不解地皱眉。她怎么能够知道自己的名讳？！

　　灵鱼一族如何提前知晓有烛照火凤现身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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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袭青衫的玄浩卿手握一枝梨花、自信满满地御剑而来找寻鱼玮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

　　秋海棠旁，一男一女紧搂在一起，旁若无人。

　　清风飘荡，衣袂徘徊。

　　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当他看清那鱼玮清秀妍丽的容颜，似有一簇火苗窜上心头，自信朝气的笑容霎时消失不见。那支浪漫轻灵的梨花被抛落在地。

　　也没有寒暄的必要了。

　　玄浩卿一言不发，手心起印，朝着鱼玮身前那人施展出一招攻势凌厉的“北宫水箭”。

　　浓郁的冰水之气源源不绝地往阳飏胸口扑去。

　　阳飏虽不能视物，但他的感知之力却更胜一筹。此刻匆忙之中遭遇偷袭，他心中暗咒一声，使出几手近身招式，兔起鹘落之间，便将鱼玮击飞出去，之后与玄浩卿拼杀起来。

　　原来竟是玄武之人。

　　阳飏感知到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浓郁水意，浩荡连绵却又暗藏攻着，不由精准地判断道。

　　他暴戾的心中顿时杀机一现。

　　妙哉妙哉，今日真是个良辰吉日，玄武与灵鱼两大令凤族受苦千年的罪魁祸首都在此处！

　　只可惜那只灵鱼并非上古幽冥灵鱼，又可惜他身上还有些伤……不然，就可略报当年凤族被辱之仇！

　　玄浩卿身为玄武百年难遇的直系纯正血脉，招式一来一去之间，竟只堪堪和眼前貌似有些虚弱的少年打了个平手，原本沉着的心境也被一棍子打乱。

　　虽说他极有教养，平日里养气功夫极佳，也不想在心上人之前失了面子。

　　阳飏攻势狠辣，玄浩卿实在腾不出时间去扶起倒在地上的鱼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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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打斗。

　　这么逼真，还用什么后期特效？

　　玄浩卿看不清阳飏的容貌，却注意到阳飏眉间那火红欲燃的莲纹，继而联想起以沫湖畔被染成暗红的满山梨花。

　　这只烛照火凤，竟有九天真火相助……实力异常强大。

　　虽说烛照火凤已有千年未曾现世，然而玄武族内史书古籍对于他们的一些特征，可是记载得清清楚楚，其中甚者，就是面部眉间的一枚莲纹。

　　这枚莲纹，是它们的命门。

　　“原来刚才在梨山上空纵火的潇洒之辈便是阁下。既然你已踏入以沫湖方圆十里之内，就不要怪玄某人不敬了。”玄浩卿一向阳光自信的面庞突然神色一狠，燃烧精血，不遗余力地祭出大招。

　　被阳飏击飞而瘫倒再地的鱼玮一爬起就看到了玄浩卿右掌凝水，左手剑锋刺向阳飏眉心的一瞬，不由大声哭喊道：“不！”

　　其声之哀，闻者落泪。

　　她右足聚力，飞跃而起，挡在阳飏身前，心甘情愿，成为一个鱼肉盾牌。

　　没有多想，只是直觉告诉她——

　　这不太可能是在悬崖下，也不太可能是一个拍影视片的演练现场。

　　没有灯光师，也没有摄像机。

　　有的只是她的杨旸，浮在空中，成为靶子，被玄武剑锋无情瞄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