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儒回来的第五天，m市下了九月的第一场雨，在下午快放学的时候。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看见哗啦哗啦的大雨将外面的世界浇透，地面上积了一滩滩的水，梧桐树叶却被冲刷的干净发亮。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讲完试卷的英语老师拿着杯子回了办公室，留下大家上自习。
“教材不一样，还那么久没上课，为什么你还能考满分？”
老师刚走，同桌就将头凑过来，看着窗外走神的唐儒。
真是奇怪，以前成绩蛮差的，性格也大大咧咧的，突然，变成那么沉默了。
闻声回头，唐儒将身子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同桌那么好了，每节课他都会跟自己说话，自己才回来五天而已。
“运气比较好。”
“有好的学习方法就教教我嘛！还是说你真的是他们嘴里的天才？”
“没有什么天才的。”
“可是我看你每天都在发呆也没有听过课。”
“可能我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语感稍微好一点。”
淡到疏离的口气，而同桌却浑然不觉，兴致盎然地接着问：“真的吗？！国外啊？！哪里？美国吗？”
同桌忽然莫名激动的声音惹来班里其他人的注目，唐儒微微有点尴尬，小声回答了句英国就低头翻开书本。
旁边的人也不觉得什么，想想又小声问他一些乱七八糟问题，比如英国的天气是不是真的那么多变什么的，唐儒大都是点头或者摇头。
“对了，你跟许琳儿吵架了啊？”
忽然转换的话题，问完还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许琳儿。
“我看这两天你给她的牛奶她都扔掉了，而且好像也不怎么理你。去年你们不是还挺好的吗？还整天腻在一起，每天上午第二节下课你都会给她带一瓶牛奶，她都开开心心的喝掉。不过，看样子是你做错什么惹她生气了，而且你是不是不会哄人啊？我可以教你啊……”
“砰。”
教室后排的许琳儿将手里的书胡乱地翻完丢到抽屉，余光可以清楚看见第二排那个人和同桌聊的火热。
“明后天放假干嘛？”
“玩游戏。”
赵子宸抿嘴笑将卷子夹到书里，许琳儿的小动作和小情绪他尽收眼底。
“筱筱生日礼物买了没？”
“还没。”
“你这次认真点啊！她17岁生日不许胡闹。”
“我什么时候胡闹了？！”
“不许送奇怪的东西！”
“许琳儿。”
唐儒走到两人前面，许琳儿似乎没有听见他在叫自己，一边把玩书包带子一边催促赵子宸。
“赵子宸！”
教室外的走廊上一个女生叫赵子宸，正在想办法找借口走掉的赵子宸立刻抬头，女生冲他扬扬手里的照片，“白兰的毕业照你帮她带回去吧！她感冒了没来上课。”
“好！你等我下！”
赵子宸背起书包跑出教室，趁机离开后，教室后面就剩下许琳儿和唐儒两人了。
“你晚上有事吗？一起……”
唐儒走到许琳儿旁边，原本因雨天就昏暗的教室，光线似乎又暗淡了些。
“有。”
许琳儿没有抬头，干脆简单的回答完就往教室外面走。
教室前面没走的同学往这边看了看然后交头接耳，唐儒依旧是淡淡的表情毫不在意的样子，背起双肩包出了教室。
天还是阴阴的，好像还要下雨。
学校里的学生走的也差不多了，稀稀落落的。
快走到车站的时候，许琳儿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始终和自己保持一米距离的人。
“有事吗？”
“家里的钥匙还在你那儿。”
唐儒看着许琳儿，平静的眼眸像是夏日午后的湖泊，许琳儿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21路到站，许琳儿坐到倒数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又将书包放到旁边的空位，唐儒便走到她后面坐下。
车里人很少，乘客坐的也很零散，除了报站声，一路安静。
公交车刚驶离车站没多久，又开始下起雨来，天色愈发昏暗，道路两旁的不断后退的霓虹灯闪烁着模糊的亮光。
许琳儿，你怎么要坐公交车了？
许琳儿到站下车。
唐儒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许家门口，许琳儿进去之后瞬间把门关上，唐儒止步。
“外面那个孩子就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吧？”许父走下楼，“刚刚我在阳台上看见他一直追着你。”
“嗯。”
“你们吵架了吗？”许琳儿低着头不说话，许父接着说，“吵架了也没关系，记得和好就行，没有什么事情比重要的人一直在身边更重要。”
外面一直下着雨。
许琳儿的身子贴在门上，不敢看外面。
害怕。
唐儒你不要接近我，我害死了苏薇……
求求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苏薇出事之后，许琳儿进了医院，整整三天待在医院精神科治疗。
而唐儒，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经历了他这十几年最痛苦的折磨。
而振使他勇气的，就是许琳儿和安玖熙。
这两个生命中最好的……朋友。
后者才是吧。
他挺过来了，可她没有。
在床上辗转反侧，依旧睡不着。
雨在凌晨停了下来，许琳儿刚下楼，就看见门口的唐儒。
他坐在湿漉漉的花坛上，被淋湿的衣服还黏在身上，头发凌乱的没有一丝形状，看起来狼狈不堪。
见自己出来，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你吃饭了吗？
许琳儿忽然很想问问他。
为什么要等呢？
“钥匙我明天给你，你回去吧！”
许琳儿说完，唐儒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甩开唐儒的手，可能是有些用力，唐儒被甩开的胳膊由于惯性身体向后倾，直直倒下花坛。
腰部狠狠地撞到。
“啊……”
许琳儿回头看见他俯身捂住腰部，脸色难看。
“许琳儿，能麻烦你送我回去么？”
许琳儿站在离唐儒一米远的地方，他看着自己难以启齿般小声说，“疼。”
旅馆。
唐儒将门关上。
“你……”
“你的胳膊受伤了吗。”
“嗯。”
“怎么受伤的？”
“被树枝划到。”
“这么不小心。”
即使用力掩藏，眼睛里的诧异还是明显至极。
唐儒云淡风轻的口气，好像在说一件无关轻重的事情，一笔带过。
许琳儿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
“我看看胳膊。”
唐儒坐到许琳儿旁边，看了看，开始小心翼翼地上药。
“好了，快睡吧！”
“你……过来。”
看见唐儒站起来，许琳儿开口。
唐儒看向她，许琳儿又顿了顿，“你的腰……”
“哦，我没事的。”
许琳儿从唐儒手里拿过药，也不看他，
“不是说疼吗？快点，涂完我要睡了。”
听罢，唐儒走过去趴到床上。
许琳儿将他的t恤撩起来，三条触目惊心的伤疤让她瞬间僵住。
视线往下，腰也已经紫了一片。
脑海凌乱的回放晚上她推到他的时候，许琳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不疼的。”
安慰一般，唐儒伸手将衣服往下扯了点，想要遮住疤痕。
“别动！”
许琳儿将衣服往上撩了一点，房间安静的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唐儒可以感觉到那个给自己上药的手在微微颤抖。
“好了。”
许琳儿将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低着头转身走到另外一张床上躺下，侧过身子背对着唐儒。
“晚安。”
唐儒关掉灯，轻轻地说，房间内一片黑暗与沉寂。
刚躺下没一会儿，雨又开始下起来，没完没了的。
白日里不觉的，在静谧的深夜里带上风听起来就格外喧嚣。树木被吹的呜呜作响，连同远处的海浪声都变得更加清楚。
真的，黑夜的声音会格外清晰，
很多事情，我们看的都是冰山一角，你以为他的离开是抛弃，可是他却是想要保护你。
很多时候毫无预兆的悲喜在一瞬间就可以将许琳儿淹没，唐儒回来的第一天，赵子宸给自己发的短信是这样说的。
后来，在自己面无表情的将他给的牛奶丢进垃圾桶，放学路上他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知道自己不会理他便一言不发。
赵子宸就说，琳儿，他该多难过啊。
“琳儿。”
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房间的寂静，许琳儿合上的眼睛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回应，那句酝酿了很久才开口的声音便像一粒石子沉入了漆黑的深海。
“沙沙……”
走路发出的细微的响声，许琳儿的手不自觉的抓住了被角。下一刻，柔软的身体便伴随温热的气息从背后贴了过来。
他从背后将自己揽在怀里，他的下巴正好抵在自己的颈窝，浅浅呼吸和嘶哑的嗓音在许琳儿的耳朵边上传开。
“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我很害怕，还记得那次的火灾吗？你应该知道那不是意外。汤扬三番两次的害你。那天我们能逃走，是因为我知道他在吸毒不敢招惹警察做检测，不然区区的吊销驾照和赔钱他是不会在意的。后来我私下去做汤扬的血液检测报告，他被逼急了才策划了那场大火。许琳儿，我真的害怕这一次你帮别人不知觉中又会得罪到谁。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停顿了会儿，像是说累了，许琳儿感到搂着自己腰的手力度又加大了一些，他的胳膊死死地缠着自己。
“可是，导致那场大火的原因却是在我身上。我自以为是的想要拿到汤扬的把柄保护你，却差点要了你的命。我爸安排我姐将报告申请人的名字改成许愿，然后寄给了汤扬。汤扬知道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他要借刀杀人。目标是你，因为他直到许愿的能力。我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说在什么，可我想告诉你，我的感情是一颗炸弹，离你越近，你越危险。我没有办法也不想把你带到我那复杂的世界里，因为我保护不了你。”
“你不用把自己说的那样无能为力。”
许琳儿开口，冰凉的声音像是窗外的雨水，款款而落，“你知道我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我去北京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只要在电话里跟我说一句我就会走的，我没有想过纠缠你。以前是我错了。”
沉默了很久，许琳儿甚至听见耳边他的叹息。
“我以前问过你，我问你怕死吗，你说怕，但是后来就不怕了。许琳儿，如果现在你依旧不怕死的话……”
“可不可以再和我在一起？抱着最坏和我一起死的决心？”
再一次长久的沉默，久到唐儒以为怀里的人已经睡着。
“早点睡吧！晚安。”
失望又落寞的声音，唐儒松开手。
准备起身的时候，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许琳儿却翻过身从正面抱住了他。
许琳儿紧紧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好。”嗫嚅，许琳儿轻轻地点了点头，“唐儒，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唐儒没有再动，只用力搂住那个像猫咪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他没有再说话，没有人再说话，她在自己怀里沉沉地睡去。
——可不可以再和我在一起？抱着最坏和我一起死的决心？
——好。
唐儒睁开眼睛，漆黑的夜也掩盖不住他阴鸷的目光，他的嘴角上扬，他抚摸着怀里那个人柔软的头发。
许琳儿，这是你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