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 73.七十三
作者:罗青梅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码字不易,谢谢大家的支持!斗花草原本是开春的一项古老习俗,田野山地间的花花草草都能用来比斗。

  像太平公主和赵观音这样的天之骄女,当然看不上野花野草。她们斗的,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奇珍异宝,什么贵重比什么,什么稀罕斗什么。

  李令月贵为唯一的嫡出公主,按理没人争得过她。偏偏赵观音的出身也不简单,她是常乐大长公主的嫡女,李治的表妹,父亲赵瑰是左千牛将军。

  常乐大长公主和武皇后矛盾重重,连带着李令月和赵观音也互看不顺眼。加上赵观音以表姑之身,爱慕表兄李治的儿子六王李贤,李令月很看不上她。

  看到李令月一再表示出对赵观音的厌恶,裴英娘有些诧异。

  李令月性情单纯,天真烂漫,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谁都能嘻嘻哈哈玩到一起去,连和武皇后争锋相对的魏国夫人贺兰氏都发自真心喜爱她。

  赵观音到底是有多跋扈,以至于交恶于李令月?

  裴英娘想了想,放下银匙,“阿姊,我知道一样稀奇的宝贝,保管能胜过赵二娘的波斯水晶碗。”

  李令月噗嗤一笑,没把裴英娘说的话当回事。

  裴英娘绕过书案,爬到李令月身边,摇她的胳膊,“阿姊,我不是哄你玩的,只要你借几个工巧奴给我,我一定能做出一样稀罕的宝贝来!”

  李令月难得被人歪缠撒娇,心里顿时软绵绵的,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好好好,回头我让昭善领你去内侍省,让她给你挑几个工巧奴使唤。”

  裴英娘微微一笑,今年的樱桃宴,赢的人肯定是李令月。

  这时,廊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上官女史低头走进内殿。

  行礼的时候,她的头一直埋得低低的,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等她走到书案前,不得不抬头时,裴英娘看到她高高肿起来的脸,原本是一张清秀面孔,现在青青紫紫,不堪入目,双眼肿成一条细缝。

  李令月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开口询问,昭善小声为她解惑:“公主,上官女史口出狂言,触怒天后,原本应该关进女牢的,天后格外开恩,只命人略示惩戒,仍然让她担任女史之职。”

  李令月觉得上官女史很可怜,“她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不换个人?”

  昭善道:“是上官女史自己坚持要来的。”

  李令月叹息一声,摇摇头。

  上官璎珞察觉到太平公主目光中的同情和怜惜,冷笑一声,挺直脊背。她不需要太平公主的同情,她是上官仪的女儿,绝不会向武皇后低头。

  她努力忽视脸上的疼痛感,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怒视裴英娘。

  狐假虎威、认贼作母的永安公主,这时候应该得意洋洋,等着看她的笑话吧?

  然而,她没有看到耀武扬威和幸灾乐祸,永安公主低垂着头,正专心致志地在摊开的雪白卷纸上写着什么,根本不在意她脸上的伤痕。

  上官璎珞眼光暗沉,手指紧紧掐着书轴,感觉脸上愈加火辣辣的。

  散学后,李令月拉着裴英娘回自己的寝殿,“今天阿父和阿娘在西内苑的园子里招待群臣,咱们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裴英娘让李令月牵着走,“王兄们也在西内苑吗?”

  “五兄和六兄在,七兄、八兄还未娶亲,不用上朝站班,没去宴会。”

  午时姐妹俩自己吃饭,菜色简单家常。

  李令月吃的是饧麦粥,裴英娘吃的是稻米饭,食案上三菜一汤:醋芹、蒸羊头、烧竹鸡、兔肉羹。另有四只摩羯纹高足盘,分别盛着蒜泥、豆酱、茱萸、黑椒豆豉几样调味料。

  唐朝的烹饪方式只有水煮、汽蒸、火烤、油炸、腊腌几种,别说八大菜系了,连最基本的炒菜都还没出现。

  首先,没有合适的灶台、铁锅、铲勺,市井里坊间的炉灶只适合蒸煮,不能炒菜。

  其次,这时候荤油有动物脂油,素油有麻油和豆油,都带有异味,会破坏菜肴的原本味道,不适合炒菜。

  再次,油脂还属于奢侈品,只有王公贵族们家能够随意取用。像寒具、煎饼、油饼骨头之类需要油炸的点心,平民老百姓家是吃不到的。更别提把油脂拿来炒菜了。

  裴英娘已经习惯没有炒菜吃的日子,就着几样简单的小菜,拌上咸香的黑椒豆豉,吃完两碗稻米饭。

  李令月吃得两颊鼓鼓的,推开食案,靠在锦缎隐囊上,让昭善给她揉肚子,“小十七,只要和你一起吃饭,我就觉得胃口特别好。”

  不止李令月如此,李治、武皇后、李显也是这样。

  裴英娘放下筷子,表情无辜:不关她的事,她只是平平常常吃个饭而已呀!

  宫女撤走两人的食案,送来两盘鲜浓的酪樱桃,水灵灵的早熟樱桃点缀在雪白松软的乳酪里,鲜艳诱人。

  李令月眼前一亮,强撑着坐起来,挥舞着寿桃纹银匙:“我还能吃!”

  裴英娘笑了笑,让忍冬把她的那份酪樱桃送到八王院去,她吃不下了,正好可以借花献佛。

  初春的第一批樱桃,李治和武皇后都没捞着,全被李令月截胡了,拿这个送给李旦,应该比上次回赠的石榴要好吧?

  忍冬端着金银平脱漆盘往八王院的方向走,穿过回廊的时候,刚好看到尚食局的奉御从内殿走出来。

  “八王用完膳了?”

  奉御认出忍冬是永安公主的使女,笑回道:“还没呢,七王和八王宴请诸位郎君,要了十几坛醽醁酒和河东葡萄酒,才刚开宴。”

  忍冬侧耳细听,果然听到殿内隐约传出笑闹声和悠扬的丝竹音乐。

  踌躇片刻,不敢进去打扰李旦宴客,转身正要走,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是八王院的宦者冯德。

  今天李显和李旦宴请诸位王孙公子,冯德忙了一上午,嗓子又干又哑,随时能冒出一缕青烟。原本打算躲在夹墙底下偷个懒,可巧看到忍冬,顿时精神一震,走上前,“可是永安公主有什么差遣?”

  冯德算是瞧出来了,八王性子严肃,不爱和姐妹兄弟玩笑,偏偏和永安公主颇合得来。别殿的宫女杂役可以随意打发,永安公主身边的使女不行!

  忍冬举起漆盘,“公主命我给八王送樱桃。”

  冯德接过漆盘,笑眯眯道:“难为公主想着我们大王,我替你送进去吧。”

  忍冬正为难着呢,闻言松口气。

  冯德托着漆盘踏进内堂。

  院子里设有火堆烤架,两个穿窄袖袍的尚食局宫人在台阶下宰杀一只羊羔,用珍贵的西域香料腌制过后,抹好蜂蜜,架在火堆上烘烤,香味随着油滋滋的煎烤声散发出来,满院浓香。

  十几个锦衣华服、年轻俊朗的少年郎或坐或卧,意态闲散,散落在堂前廊下。

  七王李显举着酒杯,穿插其间,和众人高谈阔论,大声品评乐伎们吹奏的乐曲。

  李旦独坐一张坐榻,食案上摆了几盘盛果子、点心的高足盘,一只镶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一只兽首形玛瑙杯。

  他自己自斟自饮,身旁没有宫人服侍。

  冯德垂首弯腰,把漆盘送到李旦面前。

  李旦擎着玛瑙杯,扫一眼漆盘,“哪里来的?”

  冯德道:“永安公主送来的。”

  李旦没说话。

  “哟!哪里来的新鲜樱桃?”

  李显喝得醉醺醺的,浑身酒气,一矮身,挤到李旦身边坐下,伸手去够漆盘上的琉璃碗,“我正想吃这个呢!”

  手刚伸出去,一只袖子扫过来,把琉璃碗移开了。

  李显瞪大眼睛。

  李旦护着琉璃碗,面无表情道:“羊肉,还是樱桃,只能选一样。”

  李显眨眨眼睛,伸开双臂,搂住李旦,亲亲热热道:“好阿弟,亲阿弟,你不会连一碗樱桃都舍不得给我吃吧?”

  李旦不动声色:“你选樱桃?”

  李显眼巴巴盯着琉璃碗,神色挣扎。

  李旦吩咐冯德:“把七王食案上的羊肉和腌肘子撤走。”

  冯德应喏,扬声叫宫人进殿。

  李显惊呼一声,扑到自己的食案前,不让宫人靠近,“算了,樱桃让给你吃罢!”

  冯德想笑又不敢笑,背过身,唤宫女去取酥酪和糖霜,吃樱桃,当然得配上酪浆才行。

  李令月吃完一大碗酪樱桃,坐在廊下消食,让昭善取来她的钿螺紫檀镶嵌宝石曲项琵琶,戴上护甲,五指轻轻拨弄,乐声铮铮,清脆悦耳。

  裴英娘斜倚凭几,默默聆听李令月弹奏的琵琶曲。

  忍冬从外面走进来。

  裴英娘随口问她:“八王在做什么?”

  忍冬如实回了。

  一声突兀闷响,李令月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目光灼灼:“八王请了哪些人?”

  忍冬回想了一下,“几位千牛备身好像都在。”

  李令月随手把价值千金的钿螺琵琶撂在左手边的花几上,催促裴英娘:“小十七,快起来,咱们去八王院!”

  进殿的时候,裴英娘紧紧跟在李旦身后。

  李旦走得快,她也走得快,李旦走得慢,她也走得慢。

  他忽然停下来不走,裴英娘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在他腰间。

  额头磕在冷硬的玉带扣上,被镶嵌红宝石的带扣硌出几道红印子,火辣辣的,有点疼。

  裴英娘呆了一下,双腿习惯性地往前一迈,差点踩在李旦的脚尖上。

  她昨晚睡得不安稳,还有点迷糊。

  宫女们笑成一团,上前把裴英娘拉开扶稳,揉揉她的额头,轻声哄她。

  裴英娘缚发的丝绦和李旦腰上悬的玉佩流苏缠在一起,一时竟扯不开。

  宫女怕弄疼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解开丝绦。

  裴英娘有点难为情,双颊烧得通红,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不敢看李旦。

  李旦低下头,看不到裴英娘羞赧的表情,只能看到小娃娃漆黑柔亮的发顶,一排八支花骨朵形状的碧玉金丝珠花挤在一块儿,热闹喜气。

  他眉峰轻蹙,没说什么。

  李治并未起身,长发披散,衣襟半敞,歪在火炉床上,背后垫一只素缎隐囊,正由武皇后服侍吃药。

  还未走近,裴英娘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气。

  药很苦,李治眉心紧皱,强撑着服下半碗,摇摇头,示意不想吃了。

  武皇后举着银碗,柔声道:“陛下,良药苦口。”

  李治眉头皱得越紧。

  武皇后不容他退缩,继续喂他。

  裴英娘担忧地看着李治,虽然对方只是她名义上的皇父,而且收养她极有可能是为了怀念某个已经逝去的人,并不纯粹是真的喜爱她,但李治对她的温和慈爱不是假的。

  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她心里有些不好受。

  “小十七来了。”李治勉强吃完药,看到满脸忧色的裴英娘,心里不由一暖,笑着朝她招手,“可用过朝食了?”

  宫女把坐席移到李治身边,裴英娘屈腿跪坐,“吃了一碗胡麻粥。”

  李治笑了笑,故意逗她:“宫里的粥饭点心好吃吗?”

  裴英娘认真地点点头。

  想了想,添上一句:“有盘叫玉尖面的点心,尤其好吃。”

  玉尖面是御膳之物,裴英娘以前没吃过。

  李治刚服完药,口齿酸苦,胃口全无,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裴英娘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有点馋,喃喃道:“玉尖面?倒是好久没吃它了。”

  武皇后在铜盆里洗手,闻言,立刻把宦者叫到殿里:“朝食就要玉尖面和面片馎饦。”

  宦者已经很久没听到李治说想吃什么东西了,不必武皇后强调,一路疾跑至御膳房,尖声道:“玉尖面!快蒸一笼玉尖面来!”

  御厨擦擦汗,陪笑道:“蒸笼里有呢,要装几盘?”

  宦者气得直跺脚:“大家要吃的东西,哪能随便?重新蒸一笼好的来。大家要是吃得高兴,天后自会赏你们!”

  御厨们听说是李治想吃玉尖面,不敢怠慢,洗菜的洗菜,揉面的揉面,剁肉的剁肉。幸好禁苑早上刚送来新鲜的鹿肉和熊肉,不然只能用腊肉代替,陈肉哪有新鲜野味好吃。

  趁着御厨们拌馅的工夫,专管烧水的小宫女扛起一只小水缸,把清水注入大锅中,重新架上蒸笼。

  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响,管灶火的壮奴把一捆捆松枝塞进灶膛,大冷的天,他却热得直喘气。

  内殿中,李旦向李治和武皇后请安。

  他是男子,朝父母行礼时必须跪下。

  裴英娘就跪坐在李治身旁,李旦跪下时,她想躲也没处躲。只能直起身,正襟危坐,在李旦下拜时,微微侧过身子,以示避让。

  李治倚着隐囊,问了李旦一些学问上的事,闲话几句,打发他出去,“知道你孝顺,也不用天天都来。”

  武皇后在一旁附和了一句,淡淡道:“你去吧。”

  李旦垂眸,静静站了一会儿,躬身退下。

  远去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裴英娘暗暗诧异,李治脾性温和,对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养女很亲切,但对亲儿子李旦却好像很冷淡,这是为什么?

  宫女们鱼贯而入,送来三张食案。唐朝是分食制,用餐时一人一张食案,各吃各的。

  李治和武皇后面前一人一张,裴英娘跟前也有。

  她举着银箸发呆:我已经吃过了呀?

  李治命人把一小盘玉尖面送到裴英娘的食案上,“小十七不是喜欢吃玉尖面吗?再多吃几个。”

  跪在食案旁的宫女立刻拈起长筷,夹起一枚玉尖面,递到裴英娘面前的银碟子里。

  武皇后眼眉舒展,含笑看着裴英娘。

  李治也看着裴英娘笑。

  宫女们不明白帝后在笑什么,但既然帝后都在笑,那她们最好也得笑。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裴英娘身上。

  不就是想看她吃饭吗?有什么好怕的?

  裴英娘鼓起勇气,把银碟子里的玉尖面夹到自己碗里,轻轻咬下一口。

  面皮松软,鹿肉、熊肉馅鲜美异常。

  她吃得两颊鼓鼓的,大眼睛随着她的动作时而弯起,时而舒展开,神情享受而自在,像只在温暖的日光下慵懒漫步的大脸猫。

  李治哈哈大笑,光是看着裴英娘吃,他就觉得胃口好了很多。

  帝后二人不知不觉吃完一碗面片馎饦,宫女们立刻重新盛上一碗。

  殿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七八个宫女簇拥着一位身穿绯红圆领锦袍的少年踏进内堂。

  少年圆脸,小眼睛,小肚子大喇喇鼓着,把锦袍撑得紧绷绷的,匆匆向李治和武皇后问安,咧嘴笑道:“还没进殿就听到阿父的笑声,不知阿父为何事开怀?也讲给我听听呗!”

  李治放下筷子,笑而不语。

  李显轻哼一声,走到火炉床前,盘腿一坐,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阿父偏心,有了新妹妹,就不喜欢我了!”

  说着话,故意一肘子撞向裴英娘。

  裴英娘猝不及防,险些扑在食案上。

  宫女轻呼一声,连忙把一碗差点打翻的牛酪浆移开。

  李显斜着眼睛看裴英娘:“你今年八岁?怎么生得这么矮小?是不是从来没吃饱啊?”

  裴英娘心里有点不耐烦,撇撇嘴,不搭理李显的挑衅。

  李显和裴十郎很像,骄纵任性,她看着就讨厌。

  宫女们说七王李显好相处,八王李旦古板不近人情,她昨天还真信了。

  结果呢,李显根本不好相处!

  李旦虽然高冷,至少不会刻意针对她。

  裴英娘再次确定,李旦果然是李氏兄弟中最靠谱的老大人选。

  李治两指微微勾起,轻轻弹一下李显的脑袋,正色道:“显儿,小十七以后就是你的小妹妹,莫要欺负她。”

  李显眼珠子一转,对着李治甜甜一笑,“阿父,我晓得!我会对十七妹好的!”

  李治点点头,回头去和武皇后说话。

  李显脸上的笑容立即收起,侧过身,俯视着裴英娘,轻嗤一声:“本王只有一个妹妹。”

  裴英娘撩起眼皮,回赠李显一个白眼,口齿清晰,吐出两个字:“王兄。”

  你不认我又怎样?敕旨已经草拟好,我就是你妹妹!

  李显愣了一下,他平时来往的小娘子,刁蛮的有,温婉的有,豪爽的有,聪慧的有,木讷的也有,但没有人和裴英娘一样,脸皮这么厚!

  朝食毕,宦者见李治今天竟然吃完两碗馎饦,面露喜色,笑向武皇后道喜。

  武皇后眼中含笑:“赏。”

  不止御膳房,今天伺候用膳的宫女们也都各有赏赐。

  女史匆匆赶来,领着众人在殿外拜谢。

  等宫女们告退,殿中省的女官向武皇后汇报迁宫事宜。

  武皇后看一眼墙角的莲花滴漏,道:“陛下受不得颠簸,不必卤薄出行,预备好车驾,由千牛卫和金吾卫护送,未时前出发。”

  女官面色为难,“今天不是朝参日,大臣们休沐在家,怕是来不及。”

  武皇后皱眉道:“只是挪个宫室罢了,用不着文武百官送行。”

  商量好章程,女官和殿中监程福生立刻率领宫女们搬运行李,预备迁宫。

  李治看着宫女们进进出出,想起一事,差人把八王李旦唤到内堂,“你带小十七回裴家一趟,让她和父母拜别。”

  李旦应承下来,扫一眼裴英娘,发现她偷偷睨一眼李显,像是松了口气。

  裴英娘起身行肃礼,跟着李旦走出大殿,“英娘告退。”

  语调轻快,那副逃过一劫的欢喜雀跃已经藏不住了,似乎只要离李显远一点,她就很高兴。

  殿中众人都把裴英娘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李显气得咬牙。

  李治和武皇后相视一笑,这一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膜似乎完全消融了。

  李治本来是打算让李显陪裴英娘回家的,但他心细,看出两人不对付,怕李显仗着身份让裴英娘难堪,这才想到李旦身上。

  说来也奇,长安世家大族家的小娘子,都爱和李显玩闹打趣,不敢接近李旦。裴英娘却相反,和李显水火不容,却喜欢黏着李旦。

  早上两人一起进殿时,她眼巴巴跟在李旦身后,像只蹒跚学步的小鸭子,模样可爱极了。

  武皇后瞧出李治心情好,笑道:“陛下,可要赐姓十七娘?”

  由李治开口赐裴英娘李姓,裴英娘皇家公主的身份将更名正言顺。

  也更利于她的计划。

  李治心里正喜欢,想也不想,点点头,“既然要养在宫里,当然得赐姓。”

  武皇后马上侧头吩咐羊仙姿,“去裴家宣读陛下口谕。”

  李显闻言,撇撇嘴巴,神情颇为不屑。

  金城坊在宫城西边,出了安福门直接往西走就行,李旦却吩咐金吾卫往南走。

  二轮车经过皇城,沿着朱雀大街徐徐前行。

  朱雀大街贯通长安南北,北至皇城朱雀门,南通明德门,宽度达一百五十米。

  街旁种植成排的槐树和榆树,街边是又深又宽的排水沟,再远处,是一座座威严高耸的坊墙,王公贵族们的宅院分布在坊墙之后。

  屋脊琉瓦探出坊墙,微风拂过,檐下的护花铃随风摇动,发出一阵阵悦耳铃音。

  裴英娘趴在车窗上,往外探看。

  沿路的风景单调乏味,除了高大的坊墙和一排排大树,还是高大的坊墙和一排排大树。

  她看了一会儿,正觉得无聊,忽然发现车队拐了个弯,开始往西面走。

  过了三坊之地,车队停下。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李旦翻身下马,长靴踩在泥地上,泥水飞溅。

  他走到二轮车旁,“在这等着。”

  裴英娘看他转身要走,连忙道:“八王要去西市吗?还没到开张的时候呢!”

  光德坊和京兆府公廨已经过了,再往西两坊之地是光秃秃的城墙,李旦的目的,想必是坐落在皇城西南角的西市。

  长安规划严格,商贸交易集中在东、西两市,由市署统一管理。

  西市的店肆主要贩卖胡商们沿着丝绸之路运进长安的外国货品,东市则主要经营国内货物。

  东西两市汇聚天下奇珍异宝,不管是吃的、喝的、住的、行的、玩的,还是西域的香料,波斯的宝石,草原的牲畜,甚至连来自中亚的奴隶,都能在东西两市买到。

  两市每天午后开张,日落前关门,风雨不辍。

  李旦听到裴英娘的话,愣了一下。

  他对自己要求严格,不论在东都洛阳,还是长安,都认真遵照安排度日。一般上午在书室练字读书,下午去禁苑练习骑射,很少随王公子弟们一起出宫游玩。偶尔被李显拉着逛西市,大多是在下午时分,那时候皇城的官吏们已经放衙,正成群结队外出寻欢,是最热闹的时候。

  他出行总有奴仆簇拥,根本没注意其他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