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兵棋推演,并不一定能做到完全取代真实情况,毕竟,各个指挥员的性格不一样,做出的选择也不一定。就如当初的陈亲之三千士兵对抗十万敌军,如果按常理来说,这是必败的结局,哪怕在兵棋推演上,这也是必败的,只要用士兵的性命堆,哪怕陈亲之能做到以一敌十,这也是没有胜算的,但是,战争是门艺术,同时,也是充满了许多偶然。
就像淝水之战,谁知道一个后退三十里,就能引起那么大的惊慌,谁能想到慕容坚等人是神助攻?所以,完全建立在冰冷的数据上的推演,根本就不能代表一切。
比如在前期的推演过程中,孙承宗仿照熊廷弼的规划,作为攻方的陆东源,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取得进展。孙承宗本来就是兵法大家,而熊廷弼作为明末第一人,也不是浪得虚名,当完全还原熊廷弼当初的布置,连孙承宗都在心中暗暗惊讶,没有想到熊廷弼那么厉害。当然,这也跟陆东源是新手差不多,而且,攻方的一个原则是,不能发起消耗战。
因为建奴打仗,从来就不喜欢消耗战。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一个方面是说建奴的战斗力真的是很强,但另一个方面,也是说,建奴的人少,根本就经不起消耗战,一个建立在掠夺基础上壮大的民族,根本就不愿打什么消耗战,那样的话,即使是胜利了,也是输了。
而恰恰是,不管熊廷弼也好,孙承宗也好,都是拿准了建奴的弱点,就是喜欢和对方玩消耗战。这个,一般文人领兵,有两个极端,一个就是像孙承宗等人一样,玩消耗战,比如曾国藩也是一样,他的战术特点,就是打呆仗,打硬仗,一步步的推,用人淹死你。而另一种,就是像马谡、王化贞等人,那是喜欢动脑子,打巧仗。
比如唐朝时的宰相严时,就是一个比较喜欢动脑筋的,他发现马屁怕惊吓,于是创造性的制造出许多猛兽图案的盾牌,然后,开始了火药的第一次实战,那就是在阵前炸鞭炮,结果嘛,他忽略了一点,能当战马的,当初都是经过训练的,而且,好些时候,为了怕战马受惊,都是要堵起耳朵,蒙上眼睛,于是严宰相的结果可想而知,那就是送人头!
一般来说,文人领兵,不玩花活的,基本都最后,还能得到个善终,再不济,出现战败的时候,还可以仰天长叹一声,此非战之罪!而玩花活的,最后的结果都很惨。
所以,当陆东源久攻不下的时候,神助攻来了,孙承宗马上就按王化贞当初的部署,开始了各种轻敌冒进,孙承宗一边布置,一边开口道:“王化贞该杀!若我为熊飞白,必弹劾之,此乃误国之策也!”
“熊飞白为人倨傲,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太傅若为此,也和熊飞白一个下场尔,除与王化贞间隙益重,无所益也!”施鳯来在边上淡淡的说了一句。
孙承宗听了,转头向着施鳯来重重的鞠了一躬道:“多谢首辅提醒,孙某必时刻谨记之!”
“不必谢,吾为首辅,当为朝廷尽心,保存元气,辽东事急,施某不才,忝居高位,只能尽绵薄之力尔!”施鳯来说着,瞥了一眼周延儒,施鳯来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看出来周延儒的心思,他和陆东源的想法一样,也是只喜欢和君子打交道,不喜欢和小人打交道。孙承宗在,他作为阉党首辅,至少还能立足朝廷,但是换了周延儒得势,不落得个人死族灭,这下场都是好的了。
陆东源听了,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操作,他淡淡说道:“按王化贞之部署,虽可能失败,但若内部不出问题,广宁不可能转眼间尽失!”
“是啊!就可惜其误信孙得功之流,致使广宁一日之间易手!”孙承宗叹气的手中的兵棋扔下,伤心的说道:“城中上万百姓,百万物资,白便宜建奴!若王化贞在此,臣必手株此缭,不如此,不以解臣胸中之怒气!”
“太傅,这就不下了?”陆东源淡定的把代表关宁的城池插上了建奴旗帜,抬头问。
“还下什么?一溃千里尔!”孙承宗很是生气的说道,他现在怒发冲冠,显然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臣子,碰到这种伤疤,他是非常的痛心。
“不,这只是才刚开始!继续!”陆东源冷静的开口说道,他的脸上不悲不喜。
孙承宗看了这上面的局势,想了想,把代表右屯的熊廷弼五千兵力撤了回来,陆东源见了,说道:“不必照熊廷弼套路,汝可大胆行事!”
孙承宗想了想,把右屯五千士兵放于宁远城,然后把手一摊道:“臣输了!”
“太傅在宁远还有一战之力,为何认输?”施鳯来在边上说道。
“首辅大人不懂,此广宁,非现在之宁远,当初之宁远,城破不堪,无险可守,兼士兵刚逢新败,正是惊魂未定之时,兵无战心,将无外援,且城中物资,不足以坚守,故而必败无疑!”孙承宗开口解释道。
“那汝何如此选择?”陆东源淡淡问道。
“臣不如熊飞白也!”孙承宗突然跪倒,朝陆东源说道:“臣请陛下恕熊飞白之罪!看似臣做到与城偕亡,但于事无补!建奴可用一只偏军看守广宁,然后从容攻略辽东,如此,朝廷不备之下,不仅辽东之地尽失,建奴还可携兵锋之威,趁势直下山海关,当时,山海关守备不严,大军皆在广宁一线,若臣为皇太极,必趁势直下山海关。”
“山海关不是没有丢失么?”陆东源明知故问。
“所以说臣不如熊飞白,他不以个人荣辱为重,明知放弃辽东之地,他罪责难逃,但他还是这样做了,放弃辽东之地,迁移难民入山海关,烧毁粮食城防,让建奴无以快速轻进!此乃大帅之所谋也,而臣一心在宁远城下效死,不过一将尔,除了白得坚贞之名,与国无益也!”
孙承宗的话,让一群人全都沉默,过了好久,施鳯来才不可置信的说道:“太傅之言,果真如此?难道熊廷弼还有大功于朝廷?”
“原先孙某也以为熊飞白误国,但是重新复演当时之局,某羞愧不敢当也!我等,欠熊飞白一个公道!无他之善后,非辽东不能守,山海关也不能守,甚至京城也会在建奴兵锋之下!
我等都知道,建奴向来不事生产,每战,必以掠夺人口财物为先,但若不是熊廷弼如此善后,一把火烧掉所有物资,建奴得此物资,就可毫无负担尾随追击,若无熊飞白先于山海关补防,如我一样,死守宁远,则山海关仓促之间,必沦陷为敌手。雄关一失,从此京城无所依仗,则辽东危急,京城危急,大明危急!
虽熊飞白抛弃辽东诸地,但建奴得手乃残破之城,无所守,无所食,人口财物皆无,故而建奴最后退于广宁,也放弃诸多地方,熊飞白实乃大功于朝廷也!臣俯请陛下,还熊飞白一个清白!”
陆东源看着这上面的棋盘,叹息了一口气,扔下棋子,对着所有的大臣说道:“诸位认为熊廷弼误国者,可于此棋盘一战!”
战毛线啊!现在朝廷中,公认知兵的孙承宗都这样说了,谁还愿意上前自讨其辱?大家又不是傻!于是一个个摇头道:“吾等无能!”
“来人,把此棋盘放于午门外,所有臣民,皆可尝试!若破局者,民众授予官职,官员则破格提拔!”陆东源沉声开口,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大家都来看一看,谁有能力破局,特别是那些大喷子,陆东源可不会惯他们的毛病,因为陆东源马上又要下另外一盘棋,一盘为大明续命的棋!
对于陆东源的命令,大家都没有反对,或者说,没有什么本事反对,这局势摆在这,你有本事,有不同的意见,那就上来表演,没有的话,那就只有沉默了。
“对于熊廷弼此人,现在通过这局势,大家可以看出,朝廷,乃是误解熊廷弼也!朕深深后悔,假如当初像王化贞一样,熊廷弼还能存活于世,朕不仅要赦免其罪,更要嘉尚之!但,悔之晚矣!
朕记得孙子兵法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谋者,无赫赫之名。熊廷弼此举,给朕,给众人上了一课啊!如孙太傅之言,我等,欠熊廷弼一个公道啊!”
陆东源的话,让一群大臣汗颜,但是这屁股总是要擦的,施鳯来硬着头皮说道:“熊廷弼传首九边,家属连坐,被抄家,此事,朝廷真的亏待于他。臣建议,收敛熊廷弼尸首,风光大葬,归还家资,表彰其功劳!”
“还不够!传旨,追赠熊廷弼为忠勇候,表彰其妻为一品诰命夫人,其子册封为一等轻车尉,世袭百户!”陆东源沉声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