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狄瓦一番长谈后，道朗决定先回去再详细计议，他便和狄瓦大人告辞。

　　狄瓦点了点头，但他显然还有话要说：

　　“公爵大人，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道朗停下脚步，回答：

　　“直说便是。”

　　狄瓦拢了拢长袖，道：

　　“大人……是否信任我？”

　　道朗迟疑片刻，继而朗声回答：

　　“我们既有共同目标，为何不信？”

　　对道朗来说，他只要确认这一点就够了。

　　狄瓦笑了笑，反问：

　　“大人，那我能不能信任你？”

　　“我道朗此行白银城，想的只是化解战争带来的危机，除此之外，别无所求，狄瓦大人，你难道怀疑我还有其他图谋？如果这样，又为何苦等在王座厅前，为我撩开白银城的迷雾？”

　　道朗可不迟钝，他知道狄瓦与他在王座厅外相遇，不是巧合，是对方主动找上的自己。

　　狄瓦，这个足智多谋的男人，并不像他一开始装出来的那般无助，道朗很清楚他有自己的算盘。

　　“要我信任一个人，我必须先了解他。据我所知，狄泽菲尔人都称公爵大人为假面公爵。在灰烬之战时，你视荣誉如粪土，叛杀德拉科，夺其公爵之位，而后，你又戏耍索本，化身成为拯救狄泽菲尔的英雄，不论人们怎么看，你都处于两种人格之间。”

　　道朗故作轻松地跟道：

　　“两种什么人格”

　　说这句话时，他的喉咙因不安而咽动着。

　　“一种为了私心，一种追求正义。”

　　“呵呵……”

　　道朗觉得这种论断甚是可笑。

　　毫无疑问，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家族后的重生，包括他现在来这里，也是为了保全他的公爵地位。追求正义？那是只有像洛加尔这样的人才会有的对他的奢望，如果狄瓦也在其列，那自己真是高看他了。

　　不过这对他们的合作，倒是有好处。

　　于是道朗回答：

　　“想必狄瓦大人对我的过去已经做了充分了解，那你还想要知道什么？”

　　这时，狄瓦突然抬起了他的视线。

　　他的视线，与道朗的目光如两把刀剑般撞击在一起。道朗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抓紧了，那双手将他的胸口撕裂，在他的五脏肺腑间游走……他在被人剖析，对方是个剥皮高手。

　　狄瓦怎么可能是洛加尔？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无法伪装。

　　道朗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为时已晚。

　　“人们只能看到表面，而我们这些人，却不甘停留于表面。公爵大人，如果我们要合作，你就必须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只要你愿意，就把它当做我们藏秘家族特有的礼仪。”

　　狄瓦已经不止一次冒犯自己，道朗却发现自己无法生气，他身后莫迪尔三人竟然也都一言不发。

　　狄瓦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西土有一句谚语：‘愚蠢的人常说，是国王决定了我们的生死。’既然大家认为国王决定人们生死是愚蠢的，那么公爵大人认为是谁决定的？”

　　这句谚语，道朗听过，但他从没有为之思考。此刻，他一阵错愕，短时间里恐怕没法给出答案。

　　“质疑者。”

　　结果，一个词脱口而出，道朗甚至都没有想到过它，它是自己跳出来的。

　　它并不来自他的脑海，它来自其他更为隐蔽的地方。

　　狄瓦的目光掠过一丝松动，道朗如释重负。

　　“质疑者，有趣……质疑一切既定的规则，生来就是要发动变革。”

　　慢慢地，狄瓦背过了身，在华丽的过道里低首走着，这段时间，在道朗四人的感觉中仿佛有千年之长，因为周围实在太过寂静了。

　　最终，狄瓦伸出了他的手，道朗也伸出了自己的，两个人手在空中交握。

　　“公爵大人，这次，我了解你了。”

　　道朗回道：

　　“那样最好，因为我们没时间浪费在互相猜忌上。”

　　狄瓦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离开。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道朗不禁皱起了眉头。

　　“狄瓦大人，在你看来，谁才能决定人们的生死？”

　　狄瓦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却飘了回来。

　　“我想……是引导者吧。”

　　声音非常的轻，以致于道朗四人怀疑它是从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就像烟雾一样朦胧。

　　狄瓦离开以后，道朗花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最后，他们离开了国王堡，回到了下榻的金宫。

　　浓重的黑夜，降临在白银城的上空，这座璀璨的城市，却没有一丝沉寂。灿烂的灯光照亮了屋顶与街巷，一切仿佛浸浴在光的泉水中。

　　金宫里，道朗和众人彻夜商讨。

　　道朗厚如山脊的嘴唇开开合合，他说：

　　“狄瓦大人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莫迪尔，你需要扩建我们在白银城的情报网，想要对付乌洛尔，我们就不能再有疏漏。”

　　“是。”

　　莫迪尔低了低头，目光显出一点犹豫。

　　道朗不太放心，继续说：

　　“你的窃语幽灵，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与其你一人困扰，不如把问题抛出来我们共同解决。”

　　莫迪尔面露难色，图尔斯和淘特纷纷瞅了他一眼，他才不再沉默。

　　“道朗大人，你不应该太依赖窃语幽灵，我的意思是……情报固然重要，但如果大人用它制定关键计划，就不得不考虑它的风险。”

　　莫迪尔话一出口，道朗的面孔就抽搐了一下，他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以前的你绝对不会这么说。”

　　道朗端着茶杯，不停地搓着杯盖。他看着莫迪尔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忧虑，却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变得如此谨慎，甚至到了胆小的地步。

　　不可能只因为白天狄瓦的一句讽刺，莫迪尔就失去自信，道朗对他的这位肺腑肺腑之交再了解不过。

　　他是在委婉地警告自己，通常这位幽灵总管只有非常不安的时候才会这么做，难道说，自己真的太依赖窃语幽灵了吗？

　　他从不怀疑，窃语幽灵是西土最强大的情报组织之一，自从灰烬之战以来，他所经历的无数重大转折，如果没有窃语幽灵，就会不复存在。那些时候，莫迪尔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证明：战场上，总有兵不血刃之道与事半功倍之法。所以他无比信任莫迪尔。

　　此次白银城之行，窃语幽灵也是道朗的一张王牌，可当他准备使用它时，却发现这张王牌动摇了。

　　“道朗大人，以前的我，年轻自负，手握家族经营百年的情报组织，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想向大人证明自己的才能。”

　　莫迪尔坦诚地说：

　　“而今的我，却更为冷静。要是我看到自己的幽灵会危及大人，我绝对不会沉溺在自负里，忽略真正的危险。”

　　他的目光坚如磐石。

　　道朗肯定地说：

　　“说的好，莫迪尔，不过，我们目前只是在讨论增强窃语幽灵的实力……”

　　莫迪尔却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

　　“恕我冒犯，道朗大人，可在此之后，你要做不正是制定最关键的计划？”

　　道朗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却没有笑出声音。

　　“只有你……能那么了解我。我们必须要掌握主动，所以只能先发制人。莫迪尔，不如说说你察觉到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