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绿的河面在午后愈发灰白，八月里最热的十几天，檐上的青瓦像碳焦了一般。沿河的老房子阁楼里开了空调，除了嗡嗡嗡的噪音，还有莫名的喘息——窗前的少女回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乌溜油润的麻花辫。“这屋子，可象是不干净？”

　　坐在梳妆台前也是十岁的姑娘。“空调用久了？”

　　大眼睛少女眼里笑意深了，“你怕不怕？这老屋子平时没人住，族里人都说——有鬼。”

　　“这房子是清代的吧？几百年了，总会有人生。有人死。”

　　“怪不得你爸爸说你胆大。”

　　“也不是。反正出来度假，这种水乡和我们那边也不一样。”

　　“你们那边西递和宏村我也去过。好像有很多贞节牌坊，听说有的寡妇是被毒死的。就为了立贞节牌坊。”

　　“牌坊都是皇帝下旨，你说的我倒没听过。”

　　大眼睛少女拉着竹椅坐在了神情淡然那个少女旁边。侧着身子，望着她，“这屋子也死过人。从原先的窗子跳进河里，原先的窗子被封死了。就在紫竹书架后面。重贴了墙纸。大约是民国初的事儿。族里有个姑娘，爱上了什么在京城做官人家的少爷，那少爷留过洋，喜欢从小伺候他的丫鬟，但是那样的家族怎么会让儿子娶了丫鬟？丫鬟又因为什么事儿替少爷挨打，结果就死了，少爷心灰意冷，我们族里这位小姐，暗自跟那个少爷去了北京，当时还叫北平，两家人都知道了，所谓门当户对，押着少爷回来结婚，其实那少爷对我们族里这位没有心思，新婚没几天就领着另一个什么丫鬟去了法国，那位新娘，受不了打击，回了娘家，就在这屋子里，跳河了。”

　　“那个少爷也真是不负责啊。”

　　“听说少爷领去的那个就是死了的那个丫鬟的堂妹，长得极像，后来就是战乱了，那一家子逃难去了香港，我们族里这个姑娘，白白死了。”

　　想不出民初的大家闺秀如何不远千里，只身寻郎，更想不出新婚里就被离弃是多么的悲伤！这么大的胆子，当初投奔革命，岂不更有趣？就算抓了，死了，也成烈士，年年清明有程序惦记着，好过白白投进黑漆漆夜里，莫名油滑幽暗的河水。

　　“听我爸爸说，你报了z大？”

　　“还没收到录取通知，反正这个暑假可以无所事事。”

　　“那你有男朋友么？或者在高中关系好的？”大眼睛少女有些兴奋，一双灵活的眼睛，时刻闲不住。

　　“关系好的男同学有，但不是那种。”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大眼少女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尽管另一个少女表情淡淡的。

　　“周杰伦吧？我也不知道，不过周董个子不高。”

　　“周杰伦长得不好！眼睛那么小，不好看！晚饭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一个人，是我的轩哥哥，轩哥哥读大三了，一毕业就回家族企业，是我们镇里最优秀的一个人。”

　　后面的话题就是围着轩哥哥，大眼睛少女满心念念终于有了一个人说，毕竟是父亲外地朋友的女儿，说给她听，今后也不会再有联系，小镇重叠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了，大眼睛少女看上去任性单纯，却在十几年的教育中，领会了妈妈说的弯弯绕绕，譬如轩哥哥，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但是，可能因为各种利益，他会落入别人的打算，又会因为家族交错的关系，婚事成为交易。

　　另一个少女却是在想，这个“轩哥哥”，会安心接受父母的安排么？如果那么优秀，大学期间会没有遇上真爱？

　　晚餐时在镇上最大的酒楼，开了十几桌，大眼睛少女的轩哥哥和他的父亲一起出现了，看上去高瘦白皙，符合校草画风，大眼睛少女嬉笑着过去像个可爱的小妹妹，轩哥哥的身份表现恰当，到让外来的少女很是诧异，这个水乡小镇的年轻人，心思都那样成熟么？

　　几天后，少女随爸爸离开了小镇，从此也没再去过，又过了好些年，意外听说，当年那个大眼睛少女，因为妒忌，井里投毒，害死了初恋男友的一家三口。

　　初恋男友？是那个轩哥哥？轩哥哥又在少女之后，有了婚姻，妻子？然后

　　想打听清楚些，但终于时过境迁，当初就没弄清大眼睛少女的名字，后来的传闻，也许只是巧合。

　　另一篇：遗产争霸

　　最后一次见到林老太太，是在林宋雅十六岁生日宴上，小公主般的林宋雅佩带瑰丽的宝格丽珠宝首饰，坐在我旁边的宋菱雪隔着两张桌子悄悄指了指——“你瞧，上周刚买来的宝格丽，六十多万，待会儿又指不定给谁要去了，宋雅那两个堂姐妹，不知道从宋雅身上捞了多少。”

　　我跟宋菱雪有一点点亲戚关系，她妈妈是我妈的什么亲戚的什么亲戚，因为都是从东北来杭州的，平时走动多，反而真的比较亲近，但是菱雪的姑姑夫家，就实实在在攀不上了。

　　林宋雅就是菱雪前些年过世的姑姑的女儿，空难带走了林宋雅爸妈，12岁的小姑娘从此跟了奶奶，父母名下巨额资产，也都由奶奶代管，宋家也曾想出头，但女儿女婿的企业，林家人挤满了管理层，宋家也拿不出有能力的人去争，过关了锦衣玉食的林宋雅小公主，断不可能回到公务员出身的外公外婆家，连舅舅舅妈都是公务员，宋家除了女儿全是公务员，最高级别也就是副处调，没有实权。

　　林宋雅妈妈也曾是公务员，结婚后为支持丈夫创业，大义辞职，为此还让宋家纠结郁闷了好几年。

　　宋家的人，过惯平淡日子，对钱也没有太多概念，只知道女儿女婿留下非常大的公司，而林家人几乎都在公司做管理，林宋雅才12岁，继承公司起码也是十年后的事儿，现在拿回来，宋家也没人能去代管，何况，林宋雅很少到外婆家，看着人家奶奶也像是疼极了亲孙女，宋家还能挑什么？

　　更何况，宋家的女儿，拼力嫁出去后，对娘家怀着怨气，谁让当初宋家半百阻挠女儿家给连稳定工作都没有的城镇户口男！

　　不过，面子上的往来还是有，毕竟，最开始宋家还是无奈的帮女儿动用了一切社会关系，副处调总好过城边上无业居民。

　　我妈说宋家人还是不错的，就是东北人性子，什么事都直通通，好话不会说，最后，出力不赚好，连女儿都得罪了。

　　宋家没从后来发达了的女儿女婿身上得到一点儿好，女儿铁了心死不让婆家笑话娘家，这可以真是极好极好！

　　我妈说宋家这个女儿是白生了，一条道跑到黑，不知道娘家才是真对自己好，强就强在她自己能力大，生意做得好，对婆家又大方，公司一半都给了婆家，婆家倒是对她一片恭敬。

　　没想到意外遭遇空难，我妈当时就说林宋雅命不好，看着吧，叔叔奶奶不会针对她好。

　　林宋雅父母过世后，原有的享受一点没少，才十几岁就浑身大牌，经常和奶奶去欧洲旅游，包包都是gui、l新款，奶奶给孙女买名牌一点不吝啬钱，不过，那些老气的拎包挂在少女的手臂里，总归看着奇怪，好在，总有婶子、嫂子、姐姐什么的看得上，林宋雅永远在换新款，一直拎包两次就给别人了。

　　首饰衣服也都这般，宋菱雪说，表妹的东西从来捂不热，谁一开口，她奶奶就让拿去，反正林家有钱，她林宋雅只要新的！

　　但是，作为生日出场的宝格丽，也会一转眼给别人么？我有些好奇，这样的奶奶，拿孙女的银子可真大方！

　　果然，酒宴还没进行多久，林宋雅已经把项链下下来，交给堂妹欣赏，堂妹得意的挂在脖子上，虽然隔了两张桌子，我也看出了那个气质恶心的丫头眼里的贪婪，于是装着拿蛋糕走了过去，林宋雅那个奇葩奶奶竟然满脸笑意，“宋雅，这套首饰咱不要了，奶奶明天就给你再买新的，咱们宋雅，就是配用新的！”

　　“奶奶，就你偏心，我什么都是捡宋雅不要的！”得了便宜卖了乖啊，真不要脸！

　　“宋雅，生日快乐！”我拿出一个小礼盒，里面是亲戚从香港带来的字母施华洛世奇，2004年，我自己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

　　宋雅打开礼盒，认真看了看，一脸得体的笑意。林家老太太也笑了笑，“这是颗人造水晶吧？看着挺时髦。”

　　“我才工作，贵的买不起，宋雅不嫌弃，留着玩儿，估计这个，林家没人看得上！”你个奶奶的！林家一窝子没好人，不用给他们面子。

　　宋雅有些尴尬，眼睛有些红了。

　　“你是，老宋家什么人吧？我们宋雅，就是林家的公主，看不上的东西甩给婶子、妹妹，有我在，林家谁敢委屈了乖宋雅？！”

　　乖宋雅？十六岁的生日首饰，宴会才开始就给堂妹拿出啦，还有什么更委屈的？！

　　“林家奶奶，你宝贝孙女十六岁生日，这么漂亮的礼服，脖子就这么光秃秃，这些亲戚看了，哪能体会您老人家一片慈爱？谁要是抢了我生日宴上佩戴的东西，我不给她好颜色才怪呢！”

　　我跟宋家其实也扯不上多少关系，宋家也不在乎这老虔婆，不如替宋雅出口气，看着姑娘兔子红的眼睛，想是心里憋着委屈。

　　林老太站了起来，“你！你们宋家，就这么没教养！”

　　“算了吧，老太太，宋轻帆留下多大的产业？！宋家从来没跟你们计较，别拿着孙女的财产当自己的库存，宋雅总有长大的时候，就不怕明白人跟你算总账？！”

　　林老太太挥巴掌竟然甩在林宋雅脸上，宋雅捂着脸颊却没有哭，宋菱雪跑过来拉我，原来这林老太太是如此泼辣，宋家的人可以辱骂，要立威还是对孙女下狠手，明知宋家没个出头的，我这样冲动任性，伤的终归是林宋雅。

　　她竟不在乎当众给“小公主”巴掌，是我阅历太浅，没想到真不要脸还有这种层次！林宋雅在林家不过是个用来装饰的宠物，喜欢就喷香水抱起来，不喜欢，一脚踢进冷库，冻死活该！

　　这事儿只有迫着宋家人出头，我跟宋菱雪出了酒店，直接拉她去她奶奶家，听闻老虔婆当众给了宋雅一耳光，宋雅外婆哭了，菱雪也从旁煽动，宋雅外公外婆终于决定出头试试。

　　没想到第二天，林宋雅就被送出了国，宋家偃旗息鼓，

　　又过了不到半年，林老太脑溢血死啦，林宋雅几乎没分到公司任何份额，在美国留学的费用都成了问题，宋雅自己什么都不会，学费只能告求外公外婆，宋家根本拿不出好几十万，心下着急，才想到我在律所。

　　跟林家打财产官司也费了神气，林老太在儿子过世后，转移了大部分财产，并且时隔多年，难以复原证据，好歹房屋建筑都有房产备案，这些年又增值不少，最后，林宋雅拿回了不足三分之一的遗产，已经是尽我所能，好在全是房屋不动产，数年后，市价远远高过已经不死不活的林氏企业。

　　林宋雅并未动用这部分遗产，留学之后，就留在美国，和一位台湾园艺师结了婚，在芝加哥开花店，过平淡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