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楼台,炫人眼目,然而毁了,便是渣土。
我站在昙花庵桥东站下,中秋后每场雨都在添加着寒气,湿润也不似春天那种,才下午三点,竟有了沉沉暮气。
长假是难筹出空闲去上门看什么朋友,第一我要看孩子,第二,想好好在家睡觉。
但是抵不住寻死觅活的“你来看我吧,要活不下去了”,当真要活不下去了,直接往钱塘江里跳,西湖就算了,人太多,未必挤得近湖畔。
挤公交车来的,卓现诚意,人家正闹失恋,我叫司机在家睡觉。
她家就在昙花庵路,但是昙花庵,是在苏州。
登门入室,因为没带伞,身上淋了些雨,这样的天,不带伞也可以。
她开门时看着我拍打袖子上的水汽,“你老公没来送你?”
“坐公交来的,出门时没什么雨。”
“不是放假么?怎么不来送你?!”
“在家睡觉,这样的天,正好睡觉。”我没告诉她,如果不是你,我也正好在家睡觉。她听不懂暗示,她这个人,所有想法都围着她自己。
“看看吧,女人结婚待遇下降!”
边说边拉我坐在了宽阔的布艺沙发上,米白色,配着矮矮的原色木桌,地板上搁着好几个布艺靠垫。
只是房间有些阴暗了,窗缝拉开太小,空气像是被垃圾袋里的果核焐着了。
她有三分之二肢体倒靠在沙发里,这是该有的生病范儿,我象征性问了“吃药了”,她懒懒的,又等了一下,仰脖子往后,脑袋从靠背上倒垂,声音从喉咙里滑出来,“要活不下去了,我们又见面了,但是他说,爱不起我!”
我心里叫嚣,“你三十六了!你三十六!!”
但是我没那么说,既然已经出来,总归还是服了她,那还有什么可较劲儿。
那个男人,是她两年前从什么七荤八素的自驾游认识的,据说是一样一样“崇尚自由”的“完全个体”,我不知道她所谓的“自由”到底是什么,她又不是没正经找对象谈恋爱准备结婚,不过,计划没赶上变化。不过那也是好久前的事儿了,房地产小开婚前变卦,她消沉了些许段落,然后,就“自由”了。
别人可能叫“不婚主意”,但是她跟任何人不一样,是她自己说的;一个女律师转行作画家,肯定不一样。
我对艺术知之不多,办过画展,都是画家吧。
她认识的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滴干活,她一直没明确说,于是我想,至少是有些钱,也比较闲。因为她老是发他们一起自驾游,西藏啊、新疆啊、什么叶城、什么内蒙古的什么湖,我也旅游,但是反反复复去购物的地方,对那些美丽的神奇自然,很少接触。
再说我记性不好,写不出沿途游记,逛街,买东西,好吃好喝,然后,和狐狸一起看月色、夜色。
她在跟我絮叨过去的两年那些激烈的爱和犀利的争吵,以往他从不说清,他那么费劲儿的争吵是为了内心嫉妒,——当我听到这句,猛然听进去了,内心嫉妒么?!那个三十八岁的男人,对她内心嫉妒了?!
“他妒忌啥?”——我这会儿脑子有点儿白。
“你?”她大笑,哗啦啦的大笑,我想眼泪应该也笑出来了,她的五官鲜明,也曾经鲜亮,现在藏在病态的灰白里,转瞬大笑出血色。
停下来一捂心肺,我吓了一跳,不是要变林黛玉吧?
“难道,我不值得,一个还算有些出色的男人,嫉妒么?”她盯着我,那双眼睛曾经大而美丽,现在有些岁月的意思,但也还是比旁人耀眼。
分手是再一次争吵后,男人坚持的,理由是她推断的——他害怕她那样的洒脱,以为他还会被别的男人追求、围绕,或干脆、或最后得手、拿下。
若是上大学,或者存在这种理由,但是一个马上就四十岁的男人,有些钱、形象尚可,懂摄影,很会玩儿,并且从来未婚!你是谁?安猪啦还是范冰冰?!他要为你感到卑微,因为爱不起,无力把握,只得离开?!
如果不是骗自己就是被骗!好在没被骗钱,不是说精神和肉体神一样契合么?那怎么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不安”(她给我看男的发的微信——你叫我惊心动魄的不安!)
抢银行是不是会有这样带劲儿的不安?!
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男人两年后的告别,一个女人,没玩够被玩伴儿丢了的的搅闹。
但是,她真能表现出极大的坐立不安,猴子似的从沙发上下几个来回,也许是心态年轻,爬得滚得非常快,我都没看清。
搞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因为我想说的话不耐听,既然冒着雨挤公交来了,何必给人添不痛快。
于是由着她哭闹了两小时,又借口有个应酬,晚上一定要去湖边那边吃饭,她有些凄凄然,但我执意要出门,且不方便带她,她也就只好在门口对我再一次幽怨。
除了楼道,我对着空气吐了一点点唾沫,有鬼变成羊啊,有鬼变成羊!有鬼变成羊!
结束吧,趁早结束!
另一篇:霜降
敖姆妈从宁夏回来,万没想到把老头子和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光
身
子堵在了屋里。敖姆妈当场气背过气,女儿接连打电话没人接,怕家里有事,叫了同小区的同学过来看看,同学到的及时,赶忙送敖姆妈去医院,人家也没忽略万老头子和那个名声不好的女人。
敖姆妈的女儿第二天赶航班回娘家,在上海和安徽的两个女儿也都陆续回来,敖姆妈次日下午才算稳定,事情也都记起来了,心下没法开口,怎么都觉得丢脸,死老头子71了,竟然跟小区门口做鸡的女人弄到了一起,自己还是被邻居送医院的,这以后怎么见人?
敖姆妈恨不得当时就死干净,再一想,老头子压根没主意自己哪天回家,可见早就不当自己一回事儿,当晚的细节也都想得差不离,要不是小女儿叫来同学,没准死老头子一狠心,就让自己死在家里。
送敖姆妈到医院那位是片警儿,也是正直的,前后做了明白交代,从老太太晕过去,到她进门有个七八分钟,万老头连个急救电话都没打,人命关天,医生说,再晚一点儿人就没了,这可差一点就成了刑事案,不跟同学交代,恐怕后果难料。
至于是否激化家庭矛盾,相比人命,岂能避重就轻?
敖姆妈在医院这几天,没给过万老头子好脸,等到出院,心里又没主意了,小女儿的意思干脆离婚,两个大女儿却不那么冲动。
首先,她们三个都不在父母身边,二女儿在上海,才离婚没房子,大女儿在合肥,一家三口住公婆房子,只有小女儿在宁夏有单身公寓,但是宁夏的气候敖姆妈适应不了,夏天还能将就,根本没法过冬,何况,万老头子都71了,慢性病好几样,平时脾气很差,这要离开了老太太照顾,跟谁过啊?门口那野鸡?没钱给人家,还不是笑话!
所以,现实远比想象中的痛快实际,两个女儿都劝和,也都劝老头子给老太太陪个不是,都一辈子了,这事儿丢脸是丢脸,可也还是因为老太太两月不在家给别人钻了空子?!老头子脾气差,到底是老伴儿,现在社会风气不好,谁家敢保一辈子不遇上糟心事儿?!尤其是才离婚不算久的二女儿,现身说法,前脚离婚,后脚便宜了小
三,现在后悔得不得了。
敖姆妈基本倾向两个大女儿了,但是小女儿坚持亲爹没安好心,同学要是来的不及时,亲妈就没了,两个大女儿不以为然,爸一定是吓慌了,警察就喜欢咋咋呼呼,要不怎么显示他功劳大?!关键是管住老头子的钱,家里的存款以后不能便宜了外人,最好现在就确定分割,爸没了钱,出去也没女人往上贴,连房子也写好遗产份额,彻底消灭别人窥探他们家财产的念性。
小女儿被孤立了,请了十天假,眼看假期到了,老太太虽然不搭理老头子,但也饭菜照做,老头按时回来吃喝,两姐姐前几天分了些钱就走了。老头子心里埋怨老太太把存款大头都给了女儿,但有两个女儿压着,那个警察又当他杀人犯,他也不敢闹大。
他自己那些私房钱拿出来也不够养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趁老太太不在家,自己随便找个年轻女人快活快活还可以,换老婆,也没必要。
一家子各有打算,小女儿憋闷得喘不上气,请同学吃了个饭,交代有空帮自己盯着,无奈的离开了杭州。
她在宁夏站稳了脚跟,又买了房,情急之下,也不能放下一切,调回杭州。
头几个月都还好,门口那野鸡,多少害怕警察,并且老头子也不敢明目张胆,总归要等个风平浪静,次年春天,还没到春节,警察调去别的分局,经常出门办案,也不住这里了,过了年,三个女儿都离开杭州,老头子又悄悄和女个混一起了,可能运气不太好,居然被抓嫖。
敖姆妈又一次气病倒,却再也没起来,不到三月,人没了。
两个女儿这次回来义正言辞,口口声声不能原谅万老头,房子主张卖了,本来就有太太的遗嘱,哪知道老头子也翻了脸,找了个律师,不仅不让房子,还要两个女儿把拿走的钱拿回来,拿钱不是老太太一个人的,本来就是共有财产,有老头一半呢!
小女儿悲愤交加,万没想到亲人如此薄情!等处理完后事,什么钱也不要,孤零零回了宁夏。
两个大女儿跟老头子官司打了半年,最后老头子保住了房子,还得了二十几万存款,门口那野鸡也不用再租房子,搬过来大大方方和万老头子过了。
到次年,那女人怀孕了,万老头子老树开花,整天笑得一脸褶子。
警察出差去宁夏,提醒万老头子可能带了绿帽子喜当爸爸,姑娘淡漠摇头,我那份遗产算支付了赡养费,今后,和我没关系了。
妈都没了,他愿意当谁亲儿子,当谁亲儿子吧。
警察叹息,“我要是不搬走就好了。”
“哪能怪你?我要是当初放下宁夏,留杭州就好了。”
其实哪有这么复杂,人挪活,树挪死,老太太当初跟着女儿到宁夏,怎么个寒冬也不比透心底的薄情霜降刺心刺骨吧?
唉,人心难测,自己没个主见,谁都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