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起航第十天，在小心翼翼的伪装和楚氏暗中放行下，叶氏三艘船安全通过海口，进入南海，向南避开哨卡后再绕入东海群岛。不习惯水路的娇弱女子们开始屡屡晕船。初影毕竟有着不错的功夫底子，算是其中身体素质最好的一个，因此得以接了逐萤的班，进到船舱里间负责叶欣妍的生活起居。

　　顺利过了海口后，船队的规模得到了明显的扩大，女子军何叶曾描述过的那种气派宏伟的战船在平静的海面上一一现身。叶闵洋搬到了专属战船上，四夫人则顺理成章地过渡到叶绍樊身边，叶欣妍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独享一船。可这位大小姐倒是奇怪地很，明明没有特别剧烈的晕船反应，却整日轻易不出舱门，要么卧床不起，要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旁看书，若不是初影每日贴身服侍，她真要怀疑这位终日躲在房中沉默不语的大小姐已经被人掉了包。

　　而另一边，已经搬走的玉蕊也是会折腾，三天两头派外交代表赵燕瑞前来慰问，时不时地给吐得面色惨白的众人发放些据说是魅影一族秘传缓解晕眩的草药，虽然初影也想不明白，玉蕊一个出身内陆沙漠的女子，其族人怎么就研制出了专治晕船的药物。有来就有往，讲究礼节的叶欣妍自然要回礼。于是门面担当宋初影姑娘拎着逐萤排除了海上重重障碍、精心烘焙的糕点，忐忑不安地登上了那艘跟叶绍樊本人一般高大威猛的主战船。

　　既是主将乘坐的船只，自然享受特殊优待。主船上塞满了全副武装的守卫们，成天对着一成不变的无垠海面，再有情调的人都要无聊，更何况是不解风情的将士们。这么庞大的一支船队，管理上难免出现疏漏，于是就有些个耐不住寂寞的鬼祟士兵，开始将目光偷瞄到了为数不多的侍女身上。

　　初影于某日中午登上主船送还药罐时，便十分走运地撞上了这样一幅场面。只是被搭讪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近来交道甚密的赵燕瑞。燕瑞虽不是一等一的出挑美人，但红扑扑的圆润脸庞和清澈的眼神向来十分招人喜爱。瞅着角落里柔弱的女孩瞪圆了眼睛，冷漠又带着惊恐地看着面前调笑的士兵，初影想装作熟视无睹都觉得有些过不去。她琢磨了一会儿，好不容易上前吱了声“这位大哥”，角落里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顿时没了她什么事。形势扭转，初影有些不服气：好不容易有机会在燕瑞面前出回风头，怎么还有人这么无聊地搅局呢？

　　“司副使编队？即刻回去换班，禁闭三天，让你们长官来见我。”

　　不用出手，更没有想象中的肉搏场面，来人冷冰冰的一句话干脆利落地将士兵灰溜溜地打发走。余下的三人场面十分尴尬。燕瑞低低说了声“多谢湛少爷和宋姐姐解围”，之后自觉地低头绕到一旁，溜得比小兔子还快。初影翻了翻眼皮，满不在乎地看着满脸黑线的湛榕，极其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湛少爷……嗯，湛都尉……”

　　她心中十分不满：这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燕瑞有难时从角落里蹦出来，这不是生生地抢功劳嚒！这样想着心中越发不忿，情绪不知不觉便在口中流露了出来：“湛少爷这是将工作都推给了属下，这才得闲跟紧、英雄救美？”

　　湛榕似乎也习惯了凡事扯到燕瑞时，她这样半玩笑半讥讽的语气，不以为意地说道：“在船上要当心些，人多眼杂，我不能处处照看周全，知道你行事机灵，注意保护自己。”

　　初影一愣。这位帅哥好像没弄清怎么回事，被骚扰的并不是她呀……

　　“我……”她觉得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刚刚张口，护栏外最近的那条护航舰上，有船员突然跑上船头惊叫起来：“起风了，起风了！”

　　两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

　　“起风就起风吧，大惊小怪什么。”另一个老水手揉着眼睛从不远处的舱房里出来，随意地往远处瞄了瞄，当即大惊失色，“快，降帆，降帆！”

　　与此同时，前方的先导船上几乎同一时间传来了紧急降帆的指令。整支船队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方才还扬着帆的船头瞬间均只剩地桅杆光秃秃竖着。可头顶分明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为何如此突然地齐刷刷降帆？

　　湛榕极其敏锐地跑往指挥舱，丢下初影站在原地。

　　“龙卷风！”

　　是那位方才提醒起风的船员在惊呼。初影心中一颤，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卷黑乎乎的风暴正朝着这里袭来，一大块黑云以惊人的速度气势汹汹地覆住他们的头顶。

　　“所有人，进船舱！”

　　各个船哨均发出了尖锐的指令。初影拔腿就往最近的舱房里跑，但海水的变色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刚刚还平静无风的海面陡然一震。初影只觉得身子一空，脚下的船板瞬间斜了过来。

　　抓住！抓住！初影脑中闪过第一反应，近在咫尺的围栏却随着整条船的倾斜离她越来越远。初影跌跌撞撞地滑了几步，身子不受控制地伏在了甲板上。她攀着甲板上的扣环，五脏六腑都随着船只晃荡起来。

　　此时，天色已完全昏暗。

　　一个大浪打来，伴随着“哗”的一声巨响，初影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她凭着本能死死地拽着扣环，努力蜷起身子，耳边的忽远忽近的惊呼都被来得毫无征兆的狂风呼吼全然掩盖了。

　　船身的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初影只能祈祷铁环和甲板之间的联系足够坚固，至少翻船以前千万不要断开。然而事与愿违，身体对船板的压力似乎越来越轻，船身陡然往一边歪去。紧握扣环的手掌内侧被磨得生疼，初影的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又是“哗”的一声，另一边的浪峰及时挽救了即将倾翻的船身。初影一个猝不及防，手指一空没有拽紧铁环，她眼睁睁地看着赖以活命的扣环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另一个方向加速滑去。

　　“救命！！啊！！”

　　她已经可以看清不远处脚下跳动的黑色浪涛。

　　一团巨大的温暖物体突然覆在她的身上，滑行戛然而止。初影整个人紧紧地贴在甲板上，她从不知道挤压的感觉竟会这样安妥。耳边勉强辨清熟悉的呼吸，她颤颤巍巍地问道：“是你吗？”

　　“是我。”稳重的男声还来不及说完，风暴挟着海水再次席卷，又一波实实在在的大浪打来。初影感觉腰间被人用手臂牢牢圈住，她抬头一看，一只掌背青筋暴起的粗糙大手正紧攥着头顶的栏杆。她艰难地抽出手臂，瞄准时机绕着另一边环住，与湛榕的手臂合成一个牢固的圈。

　　船身仍在浪头中颠簸，海水仍不时往船里倒灌着。浑身紧贴着衣服的肌肤上传来潮湿的难受，初影闭了眼，心中却不似方才那般绝望不安了。

　　不知熬了多久，颠簸的幅度终于渐渐变小。圈着围栏的两人仍然埋着脑袋一动不动，直到周围传来此起彼伏、劫后余生的欢呼。

　　“过去了！过去了！云散了！云散了！”

　　身后的压力猛然减轻，初影翻了个身便被先行站起的湛榕拉起，她瞧见他整个人刚从水中走出一般，海水顺着湿嗒嗒的头发滴下，身姿却依然笔挺如常，狼狈又潇洒。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从里到外湿透了不说，海风吹着更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湛榕本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着，却无奈地发现无济于事，只得叮嘱道：“你先别走，就近找间屋子坐会儿。我去前面看看，马上回来。”

　　初影乖乖点头，湛榕眼光中闪过一丝欣慰，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初影却没有如他所说避进舱房，她倚着救两人一命的围栏，打量着风暴过后的船队。甲板上自是一片狼藉，初影向下望去，海面上漂浮着不少杂物，已有为数不少的小船放下前去打捞。除了不远处似乎有几条稍小的货船倾翻，引得救生船只纷纷前往救援外，其余大船均基本完好。视野的那一边，水天依然相接成一条浅蓝色的柔线，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宋姐姐，你怎么样？可还好吗？”

　　初影转身，燕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只是关切的语气中仍带着余悸未消的隐隐颤抖。初影见她妆发凌乱，但浑身上下清清爽爽，看来是陪着四夫人躲在房中，因此只是受到惊吓，并无其他损伤。

　　“姐姐若是不嫌弃的话，到我房里换身衣服吧。”

　　初影拨开一绺湿透的刘海，感激地点点头。燕瑞在前面带路，初影扶着围栏跟在后面，趁其不备将一枚灰不溜秋的药丸扔进了海中。这是指引楚军唯一的办法，他们一路放出感应气味的鱼群，而她溶于海水中的这枚药丸正是指引鱼群的诱饵，这种鱼儿在水中嗅觉极为灵敏，方圆十里即可循香而动。只是不知道经过刚才这一番海涛侵袭，这枚已经溶得七七八八的药丸还能发挥几成作用。

　　方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也不知楚氏军队状况如何……初影祈祷着楚军的船只能够保留最精锐的战斗力，安然度过这场风暴，再循着她留下的线索准确地找到航线，尽快将她从这一场如海面般无边无垠、祸福难料的噩梦中解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