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瑚走到一处小巧的水池边。水池里是冰峰上融化的雪水，清澈透明，一平如镜。她以池水为镜面仔细整理了一下妆容。满头瀑布一样的青丝，雪白的肌肤，美丽的容颜，娴静婀娜的身段，在经过沧桑岁月的雕琢后，这妖精变成的女子竟别有一番从容的气质。她对着自己的形象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苍凉，抬头看向张顺问道：“我这个形象，不算是难看吧？”

　　张顺认真地说道：“你很好看。”

　　虽然他不懂苏瑚这么做的意义，但张顺能感觉到她的美。

　　苏瑚从怀中拿出一个乐器，拳头大小，陶土烧制而成，黑色，形状古朴，是一只埙。从外表看，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平日里是红绳穿了挂在腰间的。她把埙拿在手里轻轻抚摸，双目凝视着雷霆谷的方向。停顿了一会儿，她把嘴唇凑上去吹响了这件乐器。宛转悠扬的天籁之音响起，声音中透着伤感。

　　这支哀婉的曲子似乎挺长，听得张顺心有悲戚之感。演奏乐器的苏瑚眼中也是泪光盈盈。倒是听到音乐从教堂里走出的岳书亚没有表示出任何情绪上的软弱，只是默默站在一边看着苏瑚。

　　从雷霆谷的方向飞出来一个人，一身红色的衣服。转瞬之间就到了这雪峰的平台上，站在了苏瑚的背后。这是个男人，身材跟张顺差不多高，面容年轻，不过脸色有些苍白。

　　“这埙是我给你的。只是好久没听你吹响它了。今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竟一时没想起来。真是老来多健忘啊......”男人低沉的声音说道。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张顺心想：难道这男人跟苏瑚关系不一般？

　　埙声戛然而止。苏瑚转过身来看着男人，神情有些激动。但她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压抑住心中万千种情绪，问候了一句：“心月狐，你还好么？”

　　张顺心里一震：难道这男人就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心月狐？

　　岳书亚说过这座雪峰位于雷霆谷入口处，在这附近是不能使用魔法的，除非三大正教领袖或者神仙。刚才他还纳闷这人怎么飞过来了，现在知道是心月狐就心里豁然。心月狐是神仙，自然可以用法力飞行的。

　　心月狐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没有直接回答苏瑚的问题，而是叹息道：“苏瑚，你又是何苦？”

　　苏瑚淡然一笑：“你在天庭，消息灵通。几千年来，我的事想必你也知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很满足。虽然有时候的确很苦，但从来不曾后悔过我的选择。”

　　心月狐深呼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其实，我俩当中，失败的是我，你赢了。你有勇气追求做你自己，所以你一直是你。我没这个勇气，所以我已经不是我了。”

　　苏瑚又是一笑，笑容凄然：“我真的赢了么？我追求自我，率性而为，不归顺天庭，终于落得今日的下场。看来这逆天者，真的是要死的。”

　　张顺又是一惊：这苏瑚看起来精神十足，昨天夜里还跟普通禅师大战一场不落下风，怎么听她口气似乎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张顺看不出来，心月狐能看出来。此刻的苏瑚已经是油尽灯枯，没多少时日可活在世间了。原来当初苏瑚母女被关进水晶湖底的宫殿内，天神对她们下的禁制是不同的。艾薇有一半人类血统，且其父亲是高贵的教皇，再加上她当时只有五岁，是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天神对她的惩处适可而止。所以她逃出囚禁后，仍然可以用杀伤人命或者吸收信仰的方式补充能量继续存活。而苏瑚是纯粹的狐妖，更是被天庭认作勾引教皇的红颜祸水，给她的禁制就非常严厉。她如果离开囚禁地，则无法以任何形式再吸收能量，最后被活活饿死。只是母爱如山，她爱女心切，仍然选择出来保护女儿。她这段时间一直利用的都是以前的能量储备，跟踪张顺，保护张顺的安全从而保护水晶，以便女儿将来可以利用水晶吸收能量。本来，如果她不与普通禅师大战一场，她还可以利用这些能量活上好几年。但这次大战消耗了巨大的能量，她勉强带走张顺飞到雪峰之后已经是差不多耗尽最后的能量了。

　　心月狐看看四周无人，悲叹道：“我这顺天者活着，也不过是悲哀地苟延残喘罢了。归顺天庭，就要按照天条的规则行事。我没有哪怕一天做过我自己。这样的日子，就算有无限长，又有什么意义？好想念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只是再也不能得了。”

　　心月狐说到这里，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苏瑚没有闭眼，只是两行清泪自眼眶中滑落。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世间有很多普罗托斯水晶，修仙非常容易，也无需伤害人命。世上的万物按照自然规则和谐相处。心月狐和苏瑚是两只青梅竹马的小狐狸，一起觅食，一起修炼，最后双双都修到了九尾天狐的境界。他们赏人间美景，尝世上美食，无拘无束，出双入对，何其逍遥快活。

　　但后来，这些生活都消失了。天神让他们作出选择。可以归顺天庭，衣食无忧，但再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表现自我，而必须按照天庭的需要做出适当的表现；也可以不归顺天庭，那就要在一个没有普罗托斯水晶的世间活着，这是一种非常艰辛的活法。

　　心月狐跟苏瑚做了不一样的选择。然后两人再也没有见面，命运也产生了迥异的差别。苏瑚一直珍藏着心月狐送给她的这只埙，虽然知道一吹响他就能听到，但始终没有再吹过。因为她觉得跟他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今天，她没有办法。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求助的对象。她只好吹响了它。但她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所以一开始的心里并没有底气。

　　此刻，听心月狐如此说，苏瑚眼睛一亮，声音有些激动：“你真的怀念以前的那种生活？”

　　心月狐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他走上去，把苏瑚拥在了怀里。

　　“你能感受到我的心。”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她果然感受到了他的心。很久很久以前，当她需要他表示忠诚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这么做的。

　　苏瑚哭得更厉害了。但那是幸福的泪水。她推开他，一手拂拭眼泪，另一手仍然拉着他的手说道：“真是这样的话我就请你帮我一个忙......并不是很难做的......”

　　心月狐道：“你说。”

　　苏瑚的脸色变得郑重：“当初你已经把我们狐族的魅惑术修炼到最高境界。但天庭是不允许这类控制别人心智的法术存在的。你是如何把这痕迹掩饰过去......”

　　接着，苏瑚把张顺用意志控制僵尸的试验讲给心月狐听。因为对僵尸的控制和狐族的魅惑术有相通的地方，都是精神控制术的一种。所有的精神控制术都是天庭眼里的禁术，所以天庭在世间广设探测工具，只要有这类法术出现，很快就能侦知并对相关人员展开捕杀。他们发现了张顺的控制僵尸之术，因为这精神控制术侦知到张顺的时候忽然又发现他身上有普罗托斯水晶，那张顺再也没有被放过的理由了，于是给普通和尚下达了诛杀张顺的指令。幸亏苏瑚一直对张顺保持跟踪，关键时刻出手救下了张顺一命。

　　所以现在要消除张顺身上存在精神控制法术的痕迹，这样天神就找不到他了。将来艾薇生产结束，就能将张顺身上的水晶取出来作为吸收信仰能量的工具。

　　听着苏瑚说话，心月狐频频点头。张顺却觉得脖子后面嗖嗖发冷：这实在是太可怕了，自己的一丝一毫动作都被人监督着。

　　“你过来。”听完苏瑚的讲述，心月狐向张顺招手。

　　张顺走到心月狐面前。心月狐往他的眉心看去。果然看到眉心有一个淡淡的黑色印迹。心月狐点头道：“是了，就是这个印迹。因为狐族的魅惑术所控制的对象是生灵，所以眉心的印迹是红色；而这位先生的精神控制术所控制的对象是死灵，眉心的印迹就是黑色了。”

　　心月狐说完，伸出右手食指，指尖闪闪发出金光来。他将这指尖点向张顺眉心那黑色印迹。待他移开手指的时候，黑色印迹已经消失了。

　　心月狐道：“天庭借以追踪你的信息已经消除。以后只要你不再使用精神控制的法术，就不会有事了。”

　　张顺连忙向心月狐道谢。刚才他不明白为什么苏瑚召唤了心月狐过来，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给他消除印迹的。

　　心月狐对苏瑚说道：“我从天界下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得赶快回去......”

　　苏瑚走上去拥抱了心月狐，又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心月狐脸现兴奋之色，脱口问道：“当真？”

　　苏瑚道：“当然是真的。可惜你能等到那一天。而我肯定是等不到了。到时候你在我坟前告诉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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