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
魔域的城市中,总是弥漫着一股萧条经济带来的社会退化的气味。
些许是第一任的那些统治者的个人偏好,暗色的城市面貌到现在为止已经完全成熟。走在街上的魔族们面容上皆是些让人类喜欢不起来的猖狂乖张的笑容,与人类不同,他们与身旁的魔族夸张地谈着近几天的食物、从野外不自量力的野兽到家中摔坏了盘子的女仆,似乎“吃”是他们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人类?”
还在洋洋得意地吹嘘今天的丰盛晚餐,这位胸口印着老贵族家徽的魔族,在与一团裹着烟色斗篷的影子擦肩而过后,不由自主地嗅到了对方身上那抹微妙的气味——似乎与人类不太相同,可除了人类以外,他似乎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存在能跟这种气味相衬了。
“怎么了?人类?”身侧听着他默默吹嘘的同行者也一样地回头望去。
人类在魔域的城市中极其少见——特别是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在大道上行走的人类。自从上一位大魔王格尔斯诺大人就任后,他们魔族就停下了对人类的侵略,转而变成了不闻不问的放置状态。人类被严格控制了进入魔域的数量,少数几个,在外围的城市就已经丧命,能进入到魔域首都的在这些年来屈指可数。
——人类,这种食材,除却那些暗地里进行交易的老贵族们,几乎已经完全从普通魔族的餐桌上消失了。
吹嘘的魔族虽能拿到老贵族家徽,可地位是万万打不入高层的。
两个魔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相似的贪婪。他们放下了原本前进的方向,转身慢悠悠地跟在了那道影子之后。看着烟色斗篷下偶尔露出来的瘦弱的手笔,不由得可惜起这位人类似乎不如那些野兽有肉。
也罢,餐后甜点,也得适量。
他们跟着对方,阴森的街道拐进了烟色的小巷子中。对方脚步轻盈,偶尔被胡同拦住了前路,也能毫不费力地攀着围墙,一口气跳到对面的空地当中。他们觉得这样子下去似乎不是个办法——就算普通魔族对人类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可难保什么时候这人类会被旁的魔族发现。到时候争抢起来,还得费上不少功夫。
等到周围完全无人的时候,就动手。
于是在小巷中的一个岔道时,他们便打算直接下手了。吹嘘的魔族率先放出了一缕烟魔法,掺着瑕疵的红色眼中兴奋地对上了远处仍在前进的那道烟色的身影。烟魔法攀上了一旁的灌木,藏在它们之中,迅速地朝前方张牙舞爪铺天盖地地漫了过去——
眼见着就要抓住对方的瞬间,吹嘘的魔族嘴角张扬的弧度一僵、旋即一对红色的眼中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色彩!
“怎么了?”一旁的同伴仓促地问道、旋即对方在同伴眼中,面上凭空出现了被两道利刃划破的细细的口子!
吹嘘的魔族也感觉到了面上的异常。他僵硬地抬起手掌,摸了摸粘稠的血液——还未反应过来这处伤口的来源,浑身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束缚住了一般,无论怎样用力都动弹不得!
“怎么了?”
“我动不了了!”
“什么?”令人费解的话被同伴听在耳中。他奇怪地看着面前的朋友,发现对方的动作确实奇怪——对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除了起伏频率逐渐加快的胸口外,没有任何动作!
“等等,你——”
他赶紧上前,想要看看对方异常状态的缘故。可耳边猛地划过一道刀光——在他眼皮子地下,那把凭空飞来的短刀直直地刺进了吹嘘的魔族的右眼眼眶当中!
“!!”
被这突然的攻击吓了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被脚边的木桶绊倒后,直接在一堆垃圾中倒了下来。而飞来短刀的方向突然又跑来一道身影、那道影子在距离朋友几步远的距离后猛地一跃、速度加快,旋即原本只能在斗篷起落间偶然瞥见的瘦弱的手臂按在了刀柄之上,将只刺了小半截的短刀狠狠地贯穿了对方的大脑!
“——啊!”
发出尖叫的是倒在垃圾堆中的魔族。而被人类攻击的那位,在发出那声“动不了了”的求助后,便没有了任何声响。人类将短刀按进对方大脑,旋即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将短刀抽出,溅出了一片血液在即将泼到她的身上时,被出现的一道屏障给挡了下来!
“?”魔族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道沾上血液后逐渐露出了原本形态的另一个敌人——发现那道屏障像是拆开的毛衣一般散了开来,原本的血液也变得一截截的,在他的眼前缓慢地移动着!
被刺入双眼后,这位朋友就几乎没有存货的可能性了。他看着拎着短刀的人类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心底涌现的恐惧也不知是在针对她还是那道他所看不见的东西。
“……我想问问。”
被斗篷上的兜帽遮盖了双目,可仍旧能看见人类苍白的双唇。他听见对方的声音后浑身一战,心底也因为过分的实力差距而出现了些颤抖。
对方却不顾其他,继续问道:“你知道,有个叫兰斯洛克的魔王,……他现在在哪里吗?”
-
没有收获。
“……走吧。”
村民b在路边摘了些青草,将短刀上肮脏的血液给擦了干净。旋即低声对面前体积越发庞大的线说道,脚步继续向着原本的方向,慢慢地离开了。
留下的两个魔族的身体,会被其他路过的魔族处理的。
——魔族只有这方面特别的开放。
离开小巷,踏入了主道旁的另一条南北向贯穿了魔域首都的马路时,她又朝周围望了两眼,旋即漫无目的地推开街边一间热闹的酒馆的门,走了进去。
先前村民b在王城行动时,完全不敢像在魔域一样下狠手。普通居民的死亡,在人类中是会引起恐慌的事件。魔族就不管他们每天会死几个了,毕竟在他们的信条中,没有同情弱者这一条。
村民b拨开了越来越过分的线,在人际混杂的酒馆内落座。
“……”
若是不仔细观察,魔族很难能发现村民b人类……与人类相似的身份。方才那两个魔族,其中之一怕是对人类异常敏感的老贵族的一员,她只顾着赶路而没有注意到他们,也算是她掉以轻心了。
点了份不算贵重的食物,村民b小心地用着刀叉,将它们切成丁后,看着线将它们缓慢地吃了下去——也不知道吃掉的食物究竟到了哪里。
她偶尔也会想,其实世界上的未解之谜还是存在的。
像是这根线的产生,还有她不会死的原因。
“……”
喂饱了线后,村民b才有闲心用餐了。她咬着口中味道浓郁的肉质,因为店家放了过多魔族特有的香料,一时之间竟然没法闻到原本的肉味了。村民b又咬了几口,终于对这过分的香精气味感到了厌烦,无奈地放下了刀叉后,却注意到原先结账的老板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
在村民b应声望去后,他又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那对眼中的贪婪与渴望很明显了——这个老板八成已经知道了她是个人类的事情。
原本在遇见了一个老贵族成员后她还特地换了条路走,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靠近魔域首都的中心后,果然变得寸步难行了起来。
她口中那浓郁的香精气息在得知了那边的魔族的恶意后开始产生了变化。咸味仿佛渗进了大脑神经一般在脑海中作祟,辛辣的味道也模糊了她的视线。感觉下来除了意识模糊外也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不适之处,看来他们并没在食物中加入过分的毒量,——
大概是被命令了要抓活的吧。
抓到了活的人类后,会被送到哪里去?
会想要仍旧活着的人类的,也只有老贵族了。
村民b一手撑着石头雕出的桌面,晕厥感在很久之前就大面积地袭击过她,虽然后来已经恢复了许多,可仍旧时不时地会再次发作。……这点药量,其实撑撑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已经成为了魔王的兰斯洛克,原本是老贵族的领头人、格伦魔王的学生。……若是要找到他,是不是再次潜入老贵族的活动范围,比较好?
村民b朝身后靠去。偶尔闷哼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仍有动作的模样令内里小心谨慎的酒馆老板不敢上前,方才的药量已经足够多了,照理来说她应当直接倒地不起,可面前的人类却只露出了些迷糊的神色,——为什么?
胆小的酒馆老板还紧张不安地看着那个方向。人类不是重点,关键是她的周围始终弥漫着一股令人害怕的气息。仿佛压抑的空气中存在着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一样,而他的小动作都在那东西眼下一览无余,只要他有一点轻举妄动的迹象,就会被对方袭击、甚至完全吞噬。
突然间,另一道气息在远处的后门前出现。
老贵族的使者在门后对他说了些什么。双唇张张合合,尽管没有听见任何声音,酒馆老板仍旧一下子就看出了他口中说的话:
‘把她带过来。’
那个人类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动静——可酒馆老板却觉得她还清醒着。他在远处老贵族的使者注视下硬着头皮走了出去,那道压抑的氛围仍旧令他感到惧怕,不过现在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酒馆内很热闹,人类选的位置也不算中心。她八成在一开始就存了低调的心思,选的位置也在偏僻的壁画下方。酒馆老板迅速地将她托了起来,旋即朝那扇后门的方向安静地走了过去。
服务生都知道老板私底下在干些什么,只是安静地为了那一份安静的工资而将他的所有行为都掩饰了过去。
这个人类看上去很轻盈,可酒馆老板在碰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四肢沉重。看不见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这么一小段路都走得极其艰难。
“我之后不会再帮你们了!”
将人类拖到酒馆后方的一小片空地中后,老板终于得以从重压下解放。他朝远处支使着下属的使者大声嚷道,方才的恐惧都在此刻堆积了起来,语气中的不满也令被针对的对象皱起眉头:
“老板,你要知道,这家店能够开得起来,完全是因为有我们老爷的帮忙。况且进入魔域的人类本来就是不被允许的存在,你做的这些事情没有违反任何条例。”
“能走到这种地方的人类,本来就不会简单!”老板在先前其实也抗议过几次,不过这次立场异常坚决——这个人类带来的重压,比起以往的所有人类,都要更甚!
再不收手,迟早有一天会翻船!
他盯着不满地警告自己的老贵族使者,视线越过对方,落在被他拖出来的那个人类身上。使者的下属正在检查对方的随身物品,将斗篷脱去后打开了被对方别在腰上的腰包——而在他们掏出其中的一块烟色的令牌瞬间,酒店老板的恐惧已经完全堵住了他的呼吸,额头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是大魔王曾经一时兴起制作的通行令,……据说当时因为材料稀缺的缘故,只做了几块当伴手礼送给了身边的朋友——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人类的身上?!
使者的下属明显也被这个翻出来的东西给吓了一跳——他手一抖,令牌被摔在了地上。好在后者并非是易碎的物件,在石板路面上弹起又落下,发出了磕碰的声音。
“——怎么了?”
身后的动静被使者听见了。
“报告,这是……大魔王格尔斯诺大人的令牌!”
下属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了这块令牌,却又觉得它像个烫手山芋一般,不知该放在何处。令牌本就是个刻上了大魔王的烟魔法的普通物件——但是细细探寻之后,还能发现不属于大魔王的另一道烟魔法的存在!
跟随使者见惯了大场面,下属不敢置信地又检查了一遍,最后吞吞口水,语带颤抖:“……还有,尼克斯魔王的烟魔法覆在上方!”
“……令牌?尼克斯魔王?”使者闻言也不管老板的态度了,赶紧走了过去,“怎么可能?尼克斯魔王之前从人类王城回来后,明明……”
所有质疑的话语都被令牌上真实附着的两道强大的烟魔法给塞了回去。使者不敢置信地看着一旁被放在地上的人类,难得的仔细打量,让他终于发现了这个人类的眉眼有点眼熟。
撇开变得健康了一些的面色不谈,这个人,……分明就是几年前被关押在格伦魔王的地下室的人类!
“联络兰斯洛克大人!”
他低声喝道,“马上去——”
可惜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来,令牌上附着的那位魔王的烟魔法,就开始骚动了起来。
同样的,一股看不见的压迫力从空气中降下,死死地捆住了使者的四肢。他张着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一脸迷茫与急迫的下属,指尖用力地握紧,却只移动了一毫距离。
“——啊!!”
胆小的酒店老板一声惊呼。
他看见从令牌中溢出的烟魔法、一点点地由使者的脚踝处攀爬向上!
方才感觉到的所有不妙都在此刻得到了映照。酒店老板惊呼过后,抬脚便想往来处逃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道看不见的东西缠住了使者跟他的下属们、同时也分出之一,将他绑在了原地!
看不见的东西似乎只起到了一个束缚的作用,让酒店老板更害怕的是那道从令牌中蜂拥而出的烟魔法、它们将使者完全裹住,那悲惨的模样,与被蝇虫啃噬过后的尸体并无两样!
他不能——
酒店老板用力抓住了门框——可完全无法挣脱那道看不见的力量。
-
“……?”
村民b从昏迷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原本以为会见到熟悉的地下室那种封闭的空间、再不济也是一个烟铁制成的牢笼,谁知道预想中的画面通通没有出现,眼前横七竖八的,像是遭到劫掠后的营地。
可旁边仍旧立着两排魔域风格的建筑,看面前不远处的这栋,跟她方才进入的酒馆何其相似。村民b奇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晃了晃迷糊的大脑,这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里确实是酒馆——的背面。
而躺倒在地上淹没在血泊中的这些魔族……
她只知道远处停留在一道门阶梯上的那个,是酒馆的老板。
村民b奇怪地往前走了几步,从一个魔族的手中取回了自己的腰包。看样子他们原本正在搜寻自己的随身物品,……然后这是遭到什么怪物的袭击了?
她狐疑地瞅了两眼旁边飘来飘去的线,后者慌忙地摆动身子撇清了关系。
没被这些人抓走,说不上是件好事。至少好不容易抓到了兰斯洛克的消息,就这样完全断开了。村民b知道的那处老贵族活动的区域,早在许久之前就被大魔王给全端了,新的聚集地她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
村民b在手中的腰包中翻找一会儿,突然发现少了一样东西。她朝周围望去,在其中一个穿着相对正式的魔族手中发现了那块烟漆漆的令牌,才松了口气,走上前去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
虽然在大魔王格尔斯诺退任的现在,它大概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但是这怎么说也是大魔王唯二送给她的东西。
格尔斯诺大人平时比较忙碌,却特别喜欢抽出时间跟自己抱怨魔族中的那些事情。他亲切的态度一度让村民b感到不解,就算在王城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后,也依然没有完全理解到对方。
一个大魔王,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个魔族最大的敌人这么亲切?
单纯的因为可怜自己?
村民b口中喃喃了两句什么,又扫了一眼周遭躺倒的魔族,正准备将令牌收起来,继续迈步向前时——
被令牌中溢出的那道烟魔法吸引的而来的魔族,从空中堪堪地落了地。
“……?”
一阵剧烈的风从上方压下,将村民b的兜帽给吹了开来。它不自然的踪迹让后者感觉到了些不妥,于是抬起头来,见到空中缓慢落下的一只……
……鸟类的魔兽。
对方的翅膀在张开时,几乎能够横跨这片空地左右。魔域的天空很少能见到阳光,就算在白天也没有湛蓝的天空,更别提一到夜晚便笼罩上来的一片血色了。血色落在对方翅膀上的时候,隐约反射出了不一样的光芒——随着抖落的几片羽毛一起,轻飘飘地被地面上还未凝固的血泊所沾染。
他在空中对上了村民b的视线,鼻尖微动,便嗅出了对方人类的身份。可一个人类身处在一片魔族惨死的区域内,实在是令人奇怪。
他在不远的地方缓慢地落了下来,与羽毛同色的双目更仔细地扫过那一圈魔族。看出它们是老贵族中的一员后,难免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可四下看来都没发现将他吸引过来最重要的东西——
直到视线再次落在不远处那一脸冷漠的人类身上。
虽然是个人类、可她周遭的氛围似乎比起魔族还要来得压抑了许多。来自野兽一半的直觉告诉了他不要轻易地靠近,否则肯定会被在对方之外的其他东西所伤到。
他就这样警惕地跟对方对视了许久,突然瞥见了村民b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令牌。
“……这块令牌……”
“?”
原本冷静的魔兽,语气突然扬了起来:“你从哪里拿到这块令牌的?——尼克斯那家伙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