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百里清,这一天的上午便只有秋水心这个勉强算得上朋友的人有比试。
秋水心的比试其实并没有什么看头,虽然她已经黄武一阶,在云州府这片地界上可算是金字塔中上层的人物了,但到底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散修,哪里敌得过那些同等级的世家子,更何况还运气极差地碰上个比她高出两阶的对手,落败是意料之中的事。
从擂台上下来,秋水心倒是很平静,只是她身边的小姑娘眼圈红红的。那小姑娘,萧慕婳在头一天的比试上见过,后来春风得意楼事件下,她送昏迷的秋水心回去,才知道那是秋水心的亲妹妹,名叫秋水音。
“萧姑娘是已经比试完了,还是?”秋水心拍着妹妹的肩膀安慰着,一转头见着萧慕婳和楼玉宇站在人群外不远处看向这边,不由拉了妹妹一道过来打招呼。
秋水音见了生人,立即收了眼泪,十分端庄地行了个礼:“萧姐姐,楼公子安好。”
萧慕婳伸出手虚虚地扶了秋水音一把,唇角微微上扬,向着秋水心抿出个类似于笑的神情:“我已比试过,运气好,晋级了。”
秋水心扬一扬眉,随即又遗憾地摇摇头:“恭喜萧姑娘,姑娘谦虚了。可惜,我还想着要观摩一番姑娘的比试,没成想却与姑娘安排到了同一个时间段里。眼下我与妹妹又要赶回老家去,下面的比试也看不到了。”
“这么急?”萧慕婳默了默,本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到了话头上,不顺口问上一句,总是不好。
秋水心颌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很快又收起来,只是道:“家里出了点事,父亲传信来,要我尽快回去。其实今儿个一早就该走了的,但我……我到底有些不甘心,这才耽搁下来。”
“原来如此。”萧慕婳应下声来,话音堪堪落下,行过礼后就沉默着听她们说话的秋水音忽然开口:“萧姐姐,你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萧慕婳一愣,眸子里透出疑惑来,还没来及问出口,就见秋水心一把拉了秋水音,肃声训斥:“阿音,你胡说什么,怎可如此任性!”训斥完,仿佛害怕秋水音再说出些什么来一般,丝毫不带停顿地与萧慕婳告辞,“萧姑娘,我们姐妹不便再耽搁,这就走了。”话毕,也不管秋水音愿不愿意,径自拉着她走开。
秋水音不过才橙武四阶,哪里拼得过秋水心的力道,只得不由自主地跟在秋水心身后,极力回转头,细白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要哭不哭的模样,眼底里模模糊糊地氤氲出绝望来。
那样的绝望落进萧慕婳眼里,顿时让她的心一揪,瞬间又想起刑场上的一幕幕,她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凌迟却无能为力,何其相似。
“秋姑娘留步。”心底里忽而有股冲动泛上来,萧慕婳蓦地开口叫住秋水心,几步跨到她跟前,“秋姑娘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许我能帮上些忙。”
秋水心却坚决摇头,完全不顾及身后说不出话来的秋水音拼命拉着她的衣角,强笑:“就是些家务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萧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萧慕婳蹙眉,越过秋水心去看秋水音,只见她焦急地张着嘴,却全然发不出声音,显然是被封了哑穴,心下更加肯定事情并非秋水心说得那般简单。只是秋水心一味不肯说,她一个外人,到底不能追问太过。
楼玉宇背着手站在原地,瞧着萧慕婳的模样,似是被触动了心绪,铁了心要去趟一趟浑水,不由动了动手指,放出一缕青气钻进秋水音的身体。
秋水音正努力想要发出声音,突然觉得喉间一畅,也顾不得去深究,只上前一步,拎着衣摆就要给萧慕婳跪下:“萧姐姐,求你,救救我们家。”
萧慕婳连忙一把扶住她,没让她跪下去。大庭广众,这一跪,着实太惹人注目:“别急,慢慢说。”
“秋水音!”秋水心猛地转过头来,一边惊诧着秋水音竟冲破了她下的禁锢,一边高声斥责她,声音因为焦急和不可思议而变了调。
秋水音素日里必然十分听话,所以被秋水心这般连名带姓的一声喊,忍不住微微抖了抖,却到底没有退缩:“萧姐姐,我和姐姐并非云州府人,而是家住临近的天视城。今早收到父亲的来信,城主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们家是玉面丹师秋意浓之后,限令我们家两个月内炼出洗髓丹,若炼不出,便要将我们全家治罪。可那洗髓丹,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炼得出的,更遑论先祖已然失踪日久,除了一本谁也看不懂的笔记,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我们哪里懂得炼制什么洗髓丹。”
萧慕婳沉默拧眉。玉面丹师之名,她并不陌生,前世她体质太弱习不得武,爹爹就曾感叹过,若玉面丹师还在,说不得可以求一颗洗髓丹。她倒真没想到,秋水心姐妹俩会是她的后人。
天风大陆素有炼丹之术,只是多以炼制强身健体之药为主。直到六十年前,秋意浓横空出世,首创洗髓丹,有易经伐髓、重塑体格之效,一时间让大陆上的人趋之若鹜。
可秋意浓却如流星一般,崛起不过半年便失了踪,谁也不知晓她去了何处,有些大家族重金悬赏,几乎将整个天风大陆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而她所创洗髓丹自然成了绝响。
“萧姑娘,我知道你与楼公子都不是凡俗之辈,可是这洗髓丹,城主是要拿去进献给皇家的,平头百姓,如何与朝廷相争?阿音她还小,不懂事。我们家与两位非亲非故,着实不能拖累你们。”秋水心咬唇,说着向萧慕婳行了个礼,拉着秋水音又要走。
萧慕婳回神,想也不想地抬手拦了拦:“此去天视城,需几日路程?”
“快马加鞭,三日。”秋水音眼里透出一丝希冀,抢在秋水心前头回话。
“好。两位先行回去,此间事了,我便赶去与两位会合。”萧慕婳点头,随即又问,“到得天视城后,如何与两位联系?”
“萧姑娘,真的不必……”秋水心还想再推脱,瞧见萧慕婳坚定的眼神,又默了默,眼神倏忽一变,也坚定起来,“天视城有一处叫做宝林堂的医馆,正是我家所开,姑娘自可去那处寻我们。姑娘大恩,秋水心铭记五内,若能过得这一关,必定鞍前马后,侍奉姑娘终生。”
说完,秋水心深深地向萧慕婳鞠了一躬,秋水音也忙忙跟着鞠躬,末了,跟在秋水心身后直奔城门而去。
“小婳儿,这个忙可不容易帮。”楼玉宇背着手握着折扇,悠悠地走到萧慕婳身边。
“我知道。”萧慕婳垂了垂眸子,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线,她也不想过早地与朝廷中人起冲突,可是……“可是,当初我全家遭难,我也多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救我全家于水火。刚才秋水音的眼神,我没有办法当自己没看见。”
云炎与萧慕婳心意相通,自然能感受到萧慕婳此刻晦涩的心情,不由转了转眼,瞪着火上浇油的楼玉宇,“帮就帮呗,不就是一颗洗髓丹么,姓楼的,你别说你拿不出来啊。”
楼玉宇眼角一跳,指节重重落到云炎头上:“洗髓丹确实不是什么难得之物,但是你觉得我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我带着做什么?”
萧慕婳原本听着云炎的话,禁不住有些希冀,继而听见楼玉宇否认,心顿时沉了沉,好在也没沉沦进太过负面的情绪里,很快就开朗起来。
洗髓丹对楼玉宇和云炎来说不算什么,可在天风大陆的人眼里却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若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一颗,消息走漏出去,就会有人希望他们拿出更多,全天下的人都会盯着他们,真真不是一件好事。何况,天视城的城主如此仗势欺人,若真就轻易拿一颗洗髓丹给他去攀龙附凤,未免太过便宜了他。
萧慕婳心下打定主意,忽而抬眼看向楼玉宇:“不知道宗政冕现在到哪儿了。”
楼玉宇眉一挑,难得地露出些许不明所以的神情,跟不上萧慕婳的思维:“找他做什么?”
“他是当朝七皇子。”萧慕婳唇角抿得更紧了些,有一会儿才吐出宗政冕的身份。
七皇子?楼玉宇豁然,难怪要找他,若有了皇子出头,这件事便一点都不难。只是,如何才能让宗政冕为秋家出头,单凭那个什么玉面丹师的名号么?
萧慕婳瞧着楼玉宇的面色,就大致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由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宗政冕为秋家出头,我只想他去找那城主的麻烦,那城主如此蛮横专断,平日里必定也劣迹斑斑。至于秋家是秋意浓后人这件事,能瞒着他,便就瞒着他,他到底是皇室中人,若让他知晓了,秋家将来的日子,未必好过。”
伴君如伴虎。秋意浓突然崛起又迅速失踪,她的名号于后人而言,不是福荫,是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