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翊身法极快。
候在雅间门口的侍女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疾风自面前闪过,定了神再瞧却连半个人影也寻不着,只房中桌案上一筷也没动过的菜肴旁静静的躺着一张银票。
店小二倒是因着距离的缘故勉强瞧清了从自己身前过的是个活人,不过也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客官……”,视野里就失去了程翊的踪迹。
数十步开外,丞相车驾被仓促间放下,兵荒马乱之下四周护卫尽数失了理智,不知如何是好。目光再移开远一点,驻京禁军匆匆赶来,神色惶急。
不过这些,暂时都跟他没什么干系。
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栖凰阁,程翊目的明确的拐进一条小道,脚下速度又加快几分。
他可没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事前早早打探过出城最近的路途。从丞相遇刺的消息传开到封锁九门要些时间,以他的身法只要未遭阻拦抢在禁军前面不在话下,一旦出了城门,自然有人接应,而后海阔天空……就不是金陵一定能伸手够到的地方了。
一路行到离石城门不远处,抬首就能看见城楼守卫的地段。
心下闪过一阵短暂的欣喜,继而是更深切的疑虑。
他之前来探过路,知道此处算是比较偏僻的路段,却也从不到人迹罕至的地步,为何今日半个人影也不曾瞧见?
这念头不过出现短短一瞬,一股莫名危险的气息已然席卷全身,冰凉的杀意迅速充斥着周围,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程翊后背一凛,靠着自幼习武的敏锐险险避过一刀,脚下连退三步,忌惮的看向来人。
果然不是如此轻易。
身着藏青色服色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句话不曾撂下,认准了人似的无声无息的缠斗上来,脸上虽未蒙面,却自然而然的带了股森冷杀伐的气息。
一时间四周除却兵刃相交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眼见着时间越拖越久,程翊心下暗暗叫苦,却还是长剑连挥,与来人交上了招。
以一敌二,且对手配合默契招数凌厉,就算来人使的是死士惯用的短匕,程翊手中拿的是更占优势的长剑,以他自幼苦练的绝学认真对敌,一时竟也收拾不下。
程翊自艺成出道后鲜少遇见敌手,逞论一遇就是两个,越打越是心惊,手下出招也越发谨慎,只将门户守的滴水不漏,并不如何锐意进取。
拆到一百来招上,记挂着禁军再过片刻就要封锁九门,当下不再恋战,剑尖一带连下数次狠招,寒气森森,将来人逼开数步,向城门的方向拔足狂奔。
那两个身着藏青色袍子的人对视一眼正要紧紧跟上,却听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句;“不必跟了,都在此处等着。”
一句话音量不高,夹了内力远远传出去,清晰无比的落入附近所有人耳中。
程翊也听见了。
虽惊诧于发声之人的深厚功力,但怎么样的好奇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要紧,无暇探究,仍是继续发足奔跑。
然而正如脑海中闪过的最差的打算一样,发声之人不仅内力胜他良多,身法脚程也快他不止一筹,一眨眼的功夫,一抹玄色的人影就后发先至,抢先出现在他前方不远处。。
对手太强,这是程翊头一个的感受。刚打照面的头一个呼吸他的额头上已然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呼吸却依旧悠长平稳,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向数步之外的人看去。
结果令他大为意外。
本以为是苏俨昭手下倍受看重的绝顶高手,不是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也该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没料到是个姿容绝色的同辈。
瞧着至多二十出头的男子一脸云淡风轻的站在几步开外,玄衣锦带,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忘了是哪位前辈的谆谆教导,带了刺的美人,往往比仙人掌更扎手些。
近乎愉悦的欣赏着对面的人满脸戒备的姿态,萧澈艳如桃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真挚的笑来,连开口的语调都像是在问候许久不见的故友,温和清雅;“不跑了?”
那模样,像是如果程翊回答他“要跑”,他就会乖乖让开通往城门的唯一一条大道,给程翊一个远走高飞的机会。
心知对方实力强横,但无论是萧澈的年纪还是那张惊艳的不似男子的脸都实在太具有欺骗性。程翊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识时务一回,余光掠过远处恪守命令侍立的两名玄卫,将长剑猛的一抬,朝萧澈的方向刺去。这一剑去势既疾且快,虽是危急之下却依旧法度森严,剑尖处星星点点幻化出一片白光,实在是他生平难得的得意之作。
锵!
像是刀剑碰撞的声音轰然炸开,白光乱晃,火星溅落于地,程翊却只觉手中陡然一轻,剑尖与地面相接触的巨响骤然响彻。
程翊不可置信的看向适才与他交手的人。
萧澈手上没拿兵器。
身上也没带。
与片刻前看到的相衔接,眼前的男子将几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收回,像是心疼一般的轻轻吹了吹,权做对他自己身体的抚慰。
所以,适才真的就是这个貌若好女的男子……徒手折了他的长剑?
程翊的神志像是都被那骤然断裂的长剑震飞了大半,还停留在那纤细的手指摸到剑身处狠狠一折的场景,半响没回过神。直到萧澈身法迅疾的上前捏住了他的手腕脉搏处,才将将清醒过来。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话。还跑不跑了?”萧澈强行掰开辖制住的人的嘴,确认并无□□后放心的点点头,心态轻松下来,便又起了调侃的心思。
命脉被制,程翊猛的挣扎了两下,却碍于捏在腕间的力道奇大,一时挣脱不开,只得仰头恨恨的看向萧澈,话里带了狠意;“要杀就杀,痛快些就是了,别弄些折磨人的把戏。”
萧澈轻轻啧了一声,伸手在已然制住了的人脸上一抹,感叹道;“行刺都要易容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只他这一抹,程翊一张精心易容过的脸倒显露了大半原型,露出十足清隽的面容来。
萧澈瞧了瞧自己的杰作,心下毫无半点负累感,挥了挥手,示意之前与程翊动手的那两个玄卫上前,将已经制住的人交给他们,嘱托道;“将人先带回府中去,防着咬舌自尽防着自绝心脉,其他的,等我回去再做理论。”
“城外势必有人跟他接应,已有人去收拾了,城内还得排查一番,禁军归禁军的,告诉咱们的人响动别太大。”
说完就转了身欲走,其中一个玄卫一手接过程翊一手取出绳索用特有的手法捆绑起来,绑着绑着终究没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玄首不跟我们一起回去?苏相问起来……”
萧澈低头瞧了瞧已然被绳子捆过两圈的程翊,又望了一眼金陵城西北向的方向,摇头道;“就是苏相吩咐的事,你们先回,我片刻就到。”
/
谢启半靠在暗室的墙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地面上随意的勾勒着图样。
幽禁的生涯是空闲而寂寞的,虽不用经受寻常百姓犯错入了监牢还被狱卒压榨的困扰,却是另外一种的凄凉。
专为囚禁他而设的小院人员充足,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守卫无数,真正与他接触的却只是个负责送饭的跛足老者。
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着。
数日前的那场谈话早早被他翻来覆去的咂了无数遍,任桓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快被他品烂了,也没有个彻底的决断出来。
午膳后用以报时的钟鼓声才响了第三次,再过片刻,又该是有人来送晚膳的时候了。
暗室里终日不见天日,又没什么可供消遣的东西,一天时光被三餐强行割裂成了三份,宛若结绳记事,麻木而模糊。
笃笃。
轻描淡写的两下敲门声响起,谢启睁开眼睛,果见用以传送饮食的小窗被从外部打开,露出那跛足老者一张干巴巴的脸来,与老者一同出现的是递进小窗口的一叠精美的食盒。
哪怕被谢烜以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理由废去了帝位,谢启明面上还是睿宗的皇子,住处上简陋,吃食上却没有太过难堪。
暗室面积不大,食盒中散发出的阵阵香气几乎在片刻间就充斥了整间屋子,萦绕在谢启鼻尖,勾得人食指大动。
午膳用的不多,谢启几乎在闻到食物的气息的同时就感受到了饥肠辘辘,将随意放置的手指收回,下意识的就要去掀食盒的盖子。
即将要触碰到的一瞬,不期然想起来数日前任桓在耳边的低语。
“陛下什么时候想要出去,每月逢五的日子不用晚膳就是了,之后如何行事臣会想法子传进来。臣告退。”
今日恰好逢五。
错过就要再等整整十日。何况,此处的消息传到任桓耳中,再到安排打点接他出去,所费的时日也未尝会短。
吃,还是不吃?
出去还是留在此间?
谢启好半响犹疑不下,他当然厌倦了暗无天日的幽禁时日,却也对逃出金陵之后可能面对的慢慢逃亡路心有戚戚。
说到底,无论是任桓还是和盛大长公主,其个人的能量都不足以给他以足够的依靠,想帮他实现人身自由都得费天大的力气。
而能做到救他出去还能护他安稳的那一位……
哪怕是按拖的最远的班师时间来算,回到金陵也该有半个月之久了,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真要说谢烜对他看守严密,毫无可乘之机,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但谢启说服不了自己。
此间看守再严密,任桓一个列侯世子都能寻到机会亲身前来,苏俨昭在金陵经营多年,会一点空隙都寻不到?
是寻不到,还是不想寻?
谢启狠狠闭上眼,觉得心头那抹萦绕多日的烦躁再次涌上,几乎席卷了全身。
他不想在这样的暗室里窝窝囊囊的过去一辈子,更不想在无穷无尽的追杀里逃亡一生。
再等等。
等到真正的机会到来的那一天,等到漫长的烟夜过去,独属于他的白昼降临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要先吃饭。
下定决心之后,谢启动作粗暴的将食盒拉了过来,一股脑的将三层小盒子尽数取下。
分量够一人食用的精致小菜两叠,一碗瞧不出内里是什么的汤羹,并上几只白生生、圆滚滚的馒头。
许是甚少见到的缘故,谢启看见馒头的时候先怔了一瞬,又下意识的伸手戳了戳圆滚滚的外形下雪白的外皮,竟觉得十分顺眼。
找到合乎心意的东西,谢启顿时将那两碟卖相不错的小菜忽略了个彻底,自顾自的拿起来送入口中。
他正当盛年食量不小,御膳房出品的东西又都以精巧为主,连用了两个还没住口,又拿起第三个来,刚咬了一口便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一颗不过弹珠大小的蜡丸自咬开的地方滚落而下,砸到地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
谢启牢牢盯住那枚颜色暗淡的蜡丸,原本沉寂下去的心蓦然间又躁动起来。
难以克制的,他猛的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无人监视后,忙俯身将那一枚蜡丸拾起来。
深秋时节晚膳时分,天色已渐渐暗了,更逞论在这见不得光的暗室。
谢启放心的很,借着夜色的遮掩,细细的寻到蜡丸中间的缝隙,用力一捏,藏于其中的物事轻松的到了手中。
手中的东西似娟非娟,似纸非纸,材质特异,谢启无意细细分辨,只凑到用以传送膳食的小窗处,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向其上的内容。
只一眼,他就能看的出来、也只看的出来——那是苏俨昭的笔迹。
/
谢启跟那枚蜡丸较劲的时候,苏俨昭与谢烜正在下棋。
永安宫里还是从前的陈设,帘帐低垂温暖闲适,似乎没有因为主人的更迭而给它带来半点影响。
苏俨昭的心思并不在棋上。
谢家一家子中除了穆宗谢旻之外在对弈一道上造诣都十分浅薄,偏偏还都着了迷似的喜欢,也就苦了跟他们下棋的臣子了,他棋力高出谢烜良多,就算不想存心相让也得给新帝留着面子,是以一路思绪纷飞一路随意落子。
他在担心今天布的局能否收网。
有人筹谋刺杀他的消息早几日便已传到令泽居的案头,只是对方行踪诡异,一时间竟猜不到将以何种手法行刺。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索性多布置几个易于刺杀的现场,贴心周到的任君挑选。
谢烜的心思也不在棋上。
放弃青、交两州直扑金陵,他打算的一是避开苏俨昭的锋芒,二是金陵中不止有谢启,还有传国玉玺跟定国公府。
苏俨昭素来重孝道珍重家人,待他占据正统的名分,无需威胁也能让局势对比鲜明起来。
这样连自己都不屑的拙劣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是以当手下副将告知他定国公府中的亲眷无一人留在金陵之时,谢烜近乎慌了神。
提出优厚的条件去谈判,说好听些是自己念及旧情予对方优待,说难听些,就是希望对方念及旧情握手言和了。
好在苏俨昭答应了。
这也是苏俨昭回京后第一次与他长时间共处。
谢烜随意的落下一子,就势理所当然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目光不敢停留太久,一触即离。
他与苏俨昭虽然幼年相识,到底多年未见,相互之间也无甚话题,但好不容易眼前的人肯陪他,谢烜不想下闷棋,只得搜肠刮肚寻了话题来聊。
“璟之看过沈中书那日拟定的官员名单吗,觉得如何?”
苏俨昭手上正掂了一颗白字,思索着落子的地方,闻言手上的动作便慢了,淡淡的道;“京中官员除了罢免的以外变动不大,交州一系臣不甚熟悉,无从置喙。”
那一份名单走的是理政堂的路子,沈居不顾风度的要抢先,他也没硬要跟这位新任的中书侍郎争个高低,左右交州一脉的人是肯定要提拔上来的。
“唔……”谢烜皱了皱眉,骤然想起朝中的交州派跟原金陵派系的矛盾来。
原本他本人是从交州起兵才有登基为帝的一天,回馈以高官厚禄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偏偏手中的江山不是一寸一土手把手打下来的,而是取巧所得。
朝中上下不能尽数换血,偌大的蛋糕分配不均,自然会有争端。
心知继续深入下去自己势必难堪,谢烜干脆换了个话题;“那新任禁军统领高润离呢,他可是从金陵出去的,璟之总该熟悉了吧?”
高润离……?
苏俨昭想起因为太冗长自己只看到一半的名单,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他掀了掀眼帘,有些诧异的模样;“端柔的夫婿?”
在得到谢烜肯定的答案后便感觉头痛起来。
高润离也算世家出身,只是他是支脉,便不得家中长辈看重,昔年年少时就与苏俨昭有过不小的争端。
原本只是少年人的小恩怨,在他被文宗抓壮丁一样的赐婚端柔公主后,就渐渐发酵成了某种很难说清的关系,仗着自己亲贵的身份,大恶不做,使绊子弹劾什么的小事却是络绎不绝。
后来苏俨昭当政,一天都不想多看见他,寻了个由头打发去交州当刺史,也算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位又成了谢烜手下得力的臣子,居然给绕回了金陵。
要不是苏俨昭素来了解谢烜的个性,知道谢烜不善作伪,当真会怀疑这一位是任命了一批跟他不对付的官员后上赶着找不痛快的。
正抚着额头不知如何答话,就见外面有内侍急急奔入,走进了些后纳头就拜,口中说的正是他期盼已久的话:“禀陛下,您让先送回去的苏相车驾在长安街旁遇刺,禁军已然封锁街道,正在排查可疑人士。”
一面说着,一面还不忘战战兢兢的去看坐在一旁的人,心里感叹着苏相的好运气。
谢烜的心态却与那内侍截然不同,听到苏相车驾遇刺几个字他心中就一阵悚然,猛的转头去瞧苏俨昭,确认对方无恙后方才镇定下来。
“查,封锁城门,彻查!”
令泽居:
萧澈另换了一身衣袍缓步走进的时候,苏俨昭正坐在书案旁执笔写着些什么。
收网结束,又成功看清了谢烜的态度,他心情不错。
察觉到有人入内,笔尖的走势顿时缓了下来,待墨迹稍干,不着痕迹另拿起一张裁剪好的宣纸,覆在刚刚干透的纸张上,微微抬首;“坐。”
萧澈依言坐了,目光便投射在书案旁那一只惹人注目的箭矢上。
与陈设整齐的书房卓然不同的气质,一眼就可得知是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锐器,箭头处尖锐无比且带了幽蓝色的光芒,可见是淬了毒的。
尽管早知事情发展,萧澈还是没忍住的蹙了眉头。
见萧澈进来,苏俨昭之只草草的在崭新的宣纸上写了两笔,就将手中的毛笔搁下,问道:“人抓到了?”
如今金陵城里盯着他的人太多,不想大动干戈就只能私下动手,比之从前自然有诸多不便。
萧澈的目光还盯在那只箭矢上,闻言微微颔首,道;“抓到了,如今已在府中的地牢,丞相要过去看看吗?”
苏俨昭挑眉,有些诧异。
他一向甚少涉足地牢之类的地方,一来血腥味浓郁他身子受不住,二来也不爱那地儿阴冷潮湿的环境。
这些萧澈都是知道的,此刻却突然提出来,抓住的那位必有与往日不寻常的地方。
沉吟片刻,苏俨昭一撩衣袍起身;“也好。”
说是相府的地牢,其实是从前王府修建于地下的密室改建而成,因着常年无客,血腥味倒是没有,只是阴冷的感觉与天牢之类的地方殊无二致,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程翊进来已有两个时辰。
玄卫抓住的人,哪怕未得命令不能随意处置,自然也不能舒舒服服的等着刑讯的那一刻。
身体被牢牢固定在刑具之上,细密严实的绳子贴身捆绑,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叫人疼的身体直发颤,且这一番疼痛绵长持久,着实让他好生吃了一番苦头。
打眼见萧澈进来,程翊的第一个反应是心头一松,赶紧的给他解下来就成干什么都好,竟全然没瞧见就跟在萧澈身后一步开外的苏俨昭。
“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俨昭打量了一眼程翊,目光在他脸上没抹去的易容之处停留片刻,疑惑的看向萧澈。
“这么多年,这是我亲手抓到的刺客中唯一一个没有死志的,玄卫排查了江湖中的接暗杀任务的组织,并无发现,看样子也不像是世家中豢养的死士。其真实身份,只怕还要丞相在朝堂上下功夫。”
萧澈的话让苏俨昭很是诧异了一番。
算上前世,他两辈子遇见的刺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刺客口中能否吐实早就看得淡了,闻言重新由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绑在刑架上的人,半响方才点了点头。
“一会我让府中画师过来给他画相。”朝中不是世族出身却深恨他的也只有那几位,真要方向对了排查起来不要太轻松。
身份查出来了,跟审讯结果相印证,再动手清算就顺理成章得多。
萧澈叮嘱;“丞相多派几个画师来,要信得过的。”
程翊靠在刑架上听着两人谈天说地,偏生话题都是围绕着他的,让人听的不要太愤怒。
囚徒也是有尊严的……
“苏相要查,不如从皇宫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过去问过去,左右我在金陵停留的时间不短,兴许能找出蛛丝马迹呢。”程翊的声音清冷,语调里却充斥着嘲讽。
苏俨昭笑了笑,没再看他,转向一旁环着手臂事不关己的萧澈;“能审出来?”
“丞相放心,玄卫刑讯的手段……必让他张口吐实。”
青铜所铸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隔绝了一整个世界。
苏俨昭用纤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神色平淡。
明明今日过后要处理的事情又少了一件,他却没觉出半分轻快来。近日诸事缠身,已然到了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的地步。
也算是自找的。
忆起昨日吩咐萧澈去做的第二件事,古井无波的面容几不可察的变幻了一瞬。
“东西送进去了吗?”
不是他太耐得住性子不给谢启传信,是金陵上下盯着他的人太多,谢启那边也不是毫无关注度的存在。
声音很轻,跟适才问讯程翊的事时全然不同的画风,加上语焉不详,萧澈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苏俨昭问的是什么。
几乎是了立刻,他想起了站在暗室门外等着谢启掀开餐盒的漫长等待。
“送进去了,属下看着陛下发现蜡丸才回来的。”
苏俨昭没有说话,沉默的向书房的方向往回走。
萧澈亦沉默的跟上。
良久,知道萧澈以为再也不会被问起的时候,一身叹息在耳边响起;“陛下在那里过的如何?”
越长的间隔或许代表着越多的介意,因为太怕知晓真相,所以起初选择避而不言,却到底心头挂怀,又不能尽数放之脑后。
萧澈的回答略显压抑;“居所稍显简陋,衣食上似乎不算被亏待。”
“听安插在那里的人说,七日前任家二公子任桓轻车简从去探过陛下,行事颇为谨慎且少留痕迹,以而今的情况推测,成王与其父襄阳侯应当还不知情。”
因着知晓苏俨昭的偏向,虽然一月前谢烜已操办了登基大典,萧澈口中仍是旧时称呼。
行到令泽居门口,有侍婢殷勤的打了帘子,苏俨昭径直入内,落座。
“他们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苏俨昭拧起眉头,觉出几分不对来。
幽禁谢启的是什么地方?
金陵西北角,防守严密暗哨四布,连他都要忌惮一二,小心谋划许久才有今日的动作。任桓区区一个襄阳侯世子,要冒多大的风险才能去探望这一次?
不可能是纯粹的探望,除非他有事情去办;幽禁之地能做的事情不多,除非是单纯的谈话。
谈话而已,却没有遣人前去而是选择了亲身犯险,证明他要说的话十分重要,需要亲自前去才能佐证话语的可行性。
会是什么?
正思索间,却见萧澈听见问话后明显的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距离太远说话声音太轻,他只勉强听清了几句话,当中提了两次和盛大长公主的名号,其他的未曾听清。”
苏俨昭摇了摇头,意味深长;“越来越热闹了……”
萧澈看着他浑然不在意甚至有些情绪被波动的样子,心下抽了抽。相府人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注意到令泽居的灯光每天到多晚才熄灭,而令泽居的主人每日里又有多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属下有一句话,想跟丞相说。”
苏俨昭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只是应了一声,示意他可以说下去。
“成王殿下征战时虽手段狠厉些,对昔日故友跟交州旧部却都算得上不错,对丞相跟定国公更不必多言。论起治国理政的手段,也比陛下成熟不少,丞相何不……”
剩下的话萧澈没说全,因为苏俨昭突然很是困倦的闭了眼,明显不想再听下去的样子。
“你先回去,好好审审那个叫程翊,早点问出他的来路。”
明显逐客的话语,萧澈明智的住了口,打量着苏俨昭只是累了而眉眼间没有怒色,才悄无声息的往门外退去。
门帘掀起的声音过了好一会,苏俨昭才重新睁开眼,将之前萧澈进来时他压在空白宣纸下面的那一张写了字的宣纸抽了出来。
四尺长的纸张上只简单的落了几个名字,与四周玉白色的留白相比格外显眼。
谢烜、谢启、沈居、顾冉之、高润离……
苏俨昭的目光落在谢启的名字上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移开。
一团乱麻的金陵中,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人。
今天这一幕刺杀的主导者,多半也在其中。
无关动机或者时机,仅仅是有能力而已。
从头到尾又看了两遍,苏俨昭顿了顿,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又落了几个字。
和盛大长公主府。
不管萧澈提审程翊的结果如何,是谁想要他的性命,下一个必定会对上的……
最后一笔落下,笔尖微移,在沈居的名字上轻轻画下一个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mikot的地雷*4,感谢卷尺的地雷,么么哒~
终于写完了,躺平咸鱼状~
推自己的预收文《听说我曾爱过你》咸蛋都市狗血苏爽,文案可能还会有改动,感兴趣的小天使去收藏一下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