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加快脚步出了永安宫的门,苏俨昭寻了间僻静的偏殿整理仪容。
永安宫周围的宫室,即便长期无人居住,也定时有宫人清扫整理,是以倒没什么让人感觉不适之处。
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容晏不必跟进来,苏俨昭蹙眉看了看殿中仅有的一面铜镜。
宫中之物,虽没有后世材质纤毫毕现的能耐,到底能照个大概。
“该死……”苏俨昭低低咒了一声,心下难言。
束的整齐的发髻不知何时散乱一片,从来颜色浅淡的唇染上艳丽的色彩,微微的肿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苏俨昭府中无人饥/渴难耐以致在宫中都耐不住性子。
想起谢启跌跌撞撞凑上来在自己唇上急不可耐的啃咬的模样,苏俨昭一双眸子里染了些无奈的色彩。
两辈子,能对他如此肆意妄为又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一个人。
他太了解自己了。
再深的情谊再多的恩惠,至多不过给以分内的报答。
要让苏俨昭以身偿还,门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犹豫两次都没有推开?
难不成……他当真对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小孩有了亲近之意?
手指灵活的重新冠发,最后碰了碰还未消肿的嘴唇,苏俨昭有些哭笑不得。
只能寄希望于沿路见着的人都自动眼瞎了。
麟德殿里,林协正站在宫阶之上,目睹着来往的内侍宫娥将华美的器具一一收起,间或跟站在身侧的陶懿说上几句。
“陶大人,你说这次西戎和亲能成吗?”他斜睨着陶懿,随口道。
林协清高,惯来瞧不起骤然高升的陶懿,虽则因为苏俨昭的关系的不曾对他甩脸子,两人在一起时却也少言寡语。
陡然间听到他说话的陶懿有些受宠若惊,思忖了片刻才摇头道;“难说,陛下反对的如此坚决,朝中虽说是苏相用事,但苏相素来尊重陛下的意见,此事十分难料。”
“西戎王不是说了,燕安公主嫁予苏相也算两国和亲?凭苏相的出身才气,若非有那一道批命,提亲的媒婆只怕早早踏破了定国公府的大门。好容易有个身份相当又毫不介怀的,你说苏相会不会动心?”
如果说苏俨昭一力扶持谢启只是让林协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的话,那么前些日子的那次宫变当真让林协真心实意的顺服。
忠事以上不贪权柄,加上平素亦是两袖清风,简直挑不出错处来。
林协是个实诚的人,真心认可一个人之后,便忍不住的替别人操心起来。
譬如苏相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还没娶妻的问题。
林协在这边憧憬着,陶懿却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他。
“毫不介怀那道批命的人多了去了,苏家又几时需要身份相当的人来添荣光?此事不过是苏相自己不肯松口。依我看,西戎相中的这两位多半一个也不肯娶。”
孟邦倒好算计,当不了皇后就想当丞相夫人,世间事真有如此轻易倒好了。
“哪能怎么着?西戎千里迢迢的都来了,让人把燕安公主再原路带回去,没这个理。”林协皱着眉头反驳,相当不满陶懿鄙视的眼神。
“那就让他多领着个人回去好了。”陶懿未及答话,清朗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引的正在交谈的两人一愣。
“苏相。”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唤,林协只抬头用目光掠过见惯的丞相官袍就低下了头,陶懿却下意识的第一个去瞅苏俨昭的脸色。
只那么一瞬,他的眼神停留在那比平日里颜色鲜亮许多的唇瓣上,心头微惊。
今日国宴时他也在场,不是没见过苏俨昭早前的装束。
衣容服饰表过不提,单单唇上的这些许变化,绝非等闲之事能造成的。
可是苏相才去了这一会功夫,还是跟陛下商议和亲之事。
眼底浮现出些许不明的情绪,陶懿移开目光,收敛了心神。
苏俨昭却不甚在意这些,一路行来他已勉强忘怀了嘴上的不适,权当不存在。
“陛下不愿立后,宗室里并无别的适龄皇子,燕安公主嫁来我大齐之事就此作罢。不过两国邦交无非是你来我往,燕安公主不嫁过来,咱们大齐嫁公主过去也是一样;”稍顿一顿,他抬首看向林协,缓缓道;“此事就交给林尚书了,从宗室适龄女子中挑一个性情容貌上乘的,与西戎商量一下,配为太子正妃。”
这话他上一世说过一遍,不过不是对林协,而是林协触壁后新任的礼部尚书。
兜兜转转,细枝末节处有所改观,大局上却还是大抵相同。
终究还是出了一样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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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巳初时分,大齐宫宫门大敞,刚散了朝会的官员三五成群的往皇城外走去,正遇上一列排列整齐的小车。
四周的空气里还残存着车轮带起的尘埃,间或有衣饰华贵的儿童被侍人服侍着搀下,显然是公侯家的子嗣要入宫去的。
夹杂着笑语的言谈声响起。
“定国公府与淮安侯府的车驾?这是要入宫去给九殿下挑侍读的?”
“可不是?宫中年幼的皇子只此一位了,年满八岁了才出阁读书,可不是得隆重些。”
“论起来也是九殿下倒霉,出阁读书之前遇见那么一档子事,生生耽搁了一年有余。如侍读素来不是直接指定的吗,怎么突然又要九殿下自己来选了?”
“陛下自己的侍读都是苏相跟顾太傅指的,你以为当上认得清公侯家的子嗣?”
……
苏远被自家小厮从车驾中搀出来,抬首看了一眼眼前巍峨的宫城,一言不发。
宫中规矩森严,纵是公侯之子也被好生告诫了一番,才被负责领路的内侍领着往天禄阁的方向走。
同行的小童中有大半是熟识的,却都被那一吓之后颤颤巍巍的不敢言语,苏远有些寂寞的跟着队列走,突然就想起了今日的主角——那一位才跟他吵过架不久的九殿下,谢繗。
身为定国公苏俨敛的长子,他从小进过不少次皇宫。
或是被父亲领着或是被伯父领着,进来的目的也殊不相同,最终的结局却大抵相仿。
都是跟年龄相近平素又无玩伴的谢繗玩了个昏天地暗,临到天色将暗又哭天喊地的被分开。
直到年前那一次吵架……后来诸事烦扰,他未曾入宫,谢繗也出不来。
苏远皱着眉头苦想的时候,天禄阁已到了眼前。
虽不是第一次进皇宫,天禄阁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见,苏远低着头入内,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座负责教授历代皇家子弟的宫苑。
将将打量到一半,珠帘微晃,被侍候的宫娥掀起,领先进来的是一大一小同样身着玄色衣裳面容有五六分相似的人。
苏远一眼就认出了装束齐全只差没被冠冕压垮的谢繗,理所当然的猜测出旁边年岁稍长些的就是当上谢启,当下随着众人一同下拜。
谢启神色有些恹恹的,见着满殿下拜的人也只淡淡叫了一声起,不复言语。
他还是低估了昨日那一个深吻的影响力,苏俨昭昨日拂袖而去之后,今晨就递了折子上来,说要去明徽避暑山庄避暑,归期不定。
四月的金陵天气正好,昨儿晚间还下了场不疾不徐的春雨,凉爽宜人的很,哪里需要避暑了?
分明是在躲他,可他偏偏寻不出由头来驳了折子,只能独自一人在永安宫生闷气。
若非今日是自家弟弟出阁读书的日子,他当真能在永安宫的墙角思忖上一整天的撩汉秘法。
谢启还郁闷着呢,与他一道进来的谢繗从进门起就睁大了眼找。只瞬息的功夫,一双眼睛就亮了起来,顾忌不得仪态,撒腿就往苏远的方向跑,仿佛下一瞬眼中瞧见的人就会消失了一样。
“阿远……”一把拽着苏远的袖子,顾不得四周或明或暗的目光,谢繗拖长了尾调唤。
“我们不吵架了成吗?御膳房今日送来了好多好多吃的,等拜过了师傅你去我宫里,我们一同用膳!从你上次入宫到现在我们四个多月没见过了,可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粉雕玉琢一样的小童死死拉住另一个小童的袖子,一双如点漆的眸子不时眨了眨,显得分外可怜。
“恩。”一脸少年老成的苏远终于拜倒在他的眼神攻击之下,再没崩住,低低应了一声,脸上浮现出笑意来。
一直沉浸在自己脑海里的谢启终于注意到两小孩之间的动静,悄没声息的注视了苏远那张稍显稚嫩的小脸片刻,从当中寻出不少与心中那一位相似的地方来。
谢启挑了挑眉,冲苏远的方向招了招手,语气分外柔和;“你是哪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启拐卖儿童的即视感~
感谢“”、轻语、木业的营养液。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