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过后,皇帝还是又病了一场,同样是劳累过度的缘由,然这一回太医们,却明显慌乱了许多。
宫里兵荒马乱,于羽经过了一整日的侍疾,婉拒了皇后假惺惺邀她歇息在宫里的提议,坚持出了宫回府。
宫门已经落了锁,外面宫墙上一排排的长灯被点起,仿若华灯初上。守门的侍卫瞧见和睿公主的车马,态度异常恭敬地放了行。甚至连出宫令牌都没查。
对和睿公主,宫人们若说以前是由畏而生的屈于权势,如今便全然是由心的敬了。
……
暗夜长寂,于羽一人在榻边独坐许久,却半点没有睡意。
窗柩大开着,丝丝寒风透进来,窗外楼台轩榭影影重重的,恍惚还能看见飘飞的红绸。
那是镇北侯府西苑齐玄的院落。
镇北候府前些日子很是热闹了一阵,定聘纳采请期……日日人马喧嚣,但近日,到底因着皇帝垂于病榻,那桩原定要办的婚事生生推迟了几日。
但自然,该装点该布置的却早已齐备,侯府里红绸铺展遍地,喜字高悬,飞棱上都是艳红排灯,便是远眺过去,都较寂静沉白的公主府浓烈许多,热闹喜庆之意不消言说。
外间似是起风了,后知地察觉到半面身子已然冰凉的于羽抬手阖住了窗柩。
内室外有宫婢听见动静,屏气低低唤了一声:“公主?”
于羽应了一声。
半响,紫衣的宫婢秉着宫灯上来侍奉,她捧着一张梨花木的托盘,上乘一琉璃小盏。和睿公主口奢,受不得饿,是故公主府夜里都常煨着汤候着。
轻手轻脚的放下托盘,那宫婢将小盏缓缓递到于羽面前:“公主,天凉,厨房熬了些暖身子的粥给您。”
于羽微微靠着软垫坐起了些,接过小盏,又顺势借着室内暖黄的光去打量那宫婢。
她低着身子,颔首敛眉,容貌是小家碧玉的楚楚可人,仪态内秀而沉稳。只似乎有些紧张了,身子忍不住有些微颤。
于羽视线在她紧紧交握着的双手打了个转儿,才娇气地执起汤匙,晃了晃指尖,散漫啜了一口。
甜腻的粥在味蕾上绽放,于旁人过甚的味道在于羽口中却是刚好。
于羽又喂了自己一口,慢悠悠道:“你叫什么?”
“奴婢紫绡。”宫婢的声音有些闷涩。
于羽慢吞吞饮着口中甜粥,瞥她一眼,不带什么情绪地道:“听闻大哥府里的婢子,受宠的,便赐个以紫开头的名字。”
“所以,当年本宫出宫建府,你是从大哥府里调过来的?”
宫婢明显默了一瞬,而后回:“……是。”
于羽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宫婢,她很小心,然这般视角下,她隐在镇定下的惶惶姿态几乎未有什么遮拦,清晰地呈在于羽目中。
于羽丢下杯盏,顿觉无趣。
银色汤匙在玉盏里碰撞出清脆声响,些微水迹晃出来,于羽却没在意,只凉凉地看着那宫婢:“那你怕是也忘了,你如今的主子是本宫,不是大哥。”
描摹着指尖纹线,她轻嗤:“投毒?刺杀?大哥十年如一日地沉迷这种低劣的把戏。”
宫婢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眸子,握紧了拳,她咬唇将欲往前扑向于羽,电光石火,一枚从后而来的暗箭正正袭中她的身子,宫婢默然倒了下去。
她袖里,跌下一枚猝了毒的匕首来,掉落在光洁的烟曜石面,发出哐啷的声响。
于羽眉眼冷然。
大皇子耐不住终于动手了。
暗流轻涌,于羽身边已经多了一人。于羽带了分微嘲地将目光从那婢子身上收回,便瞧见侍卫长冷峻的侧脸。
第一眼看过去是浓密的带着寒露的长睫。侍卫长有着极漂亮的羽睫,纤长,清冷,却会在被她注视的时候轻颤,晕作细柔软织。
于羽乱着神。
“都做好了。”
侍卫长的声音轻柔落在于羽耳畔。如沉珠一般的声音勾动着于羽所有的蠢蠢欲动,自觉而不合时宜的,于羽联想到了侍卫长那带着一分清冽的唇。
阖了阖眸子,于羽有些被蛊惑地折身吻住了侍卫长削薄的带着冷香的唇瓣。
侍卫长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明明是该劝阻的,却到底在女人精致冷白的面孔凑近时,眼睫一颤,更用力地拥住了她。
他也无法拒绝她任何的举动,哪怕是妄为。
于羽面上是痴缠绯意,内里却一身冰凉,侍卫长却相反,面皮泛冷,身躯却温热无比。被侍卫长带着真实温度的怀抱裹藏着,于羽方才觉得血脉里多了几分生气。
于羽一气咬下去,齿间发狠,直咬的那唇瓣沁出腥甜才罢休。
带着些微咸涩的味道融入舌尖,仿佛一味毒,明明蚀骨,却勾的人怎么也放不下。
耳鬓厮磨,女人愈发得寸进尺,眉宇间都透出一股执拗和坚决,非要这人也感同身受她才罢休。
于羽仿佛听见侍卫长无奈的轻叹声落在她们相贴的唇齿间。
她更肆无忌惮地去撕咬,去发泄。
于羽只觉最近憋屈的很,压抑着的原本只属于和睿的情绪冒了尖,哪怕有小八的善解人意和周围人的小心翼翼也无法让她纾解那份低哑而沉痛的无力。
她从来是温和从容的,极多的棱角也消匿在漫长的时光里,但只有此刻,只有察觉到侍卫长气息和温度的时候,只有与于侍卫长厮杀较量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血液经络和灵魂,是活着的,是跳跃的。
一如很久很久以前,她孤寂执拗地跪在神殿上,只有那个人肯给予她一声叹息。
让她知道,她是活着的。
剑袖上微硬的暗纹磨砺着她细嫩的掌心,于羽用力一扯,径直剥掉了侍卫长的一身玄衣。指腹下精瘦有力的躯干微微僵了一瞬,于羽听见,侍卫长的心跳愈发急了些。
于羽眯了眯眸子,更无所顾忌地抚上那具胸膛。
耐不得她如此,侍卫长动了动咽喉,伸手制住了她乱动的手。
“为什么?”
侍卫长沉着长长的眼睫不说话,于羽娇哼一声:“怕我把你当成别人?”
她勾了侍卫长的脖子将他带近自己,呵气如兰地将绵柔而痴缠的气息吐在侍卫长面上:“还是怕你将我当做别人?”
侍卫长手一顿。于羽的话可以有千万种意义,而他一时竟觉得,是他最意外的那一种。
她是在歪缠,是在说齐玄?还是在说……
侍卫长呆滞着不说话了,于羽挣脱开他的手掌,伸手一拽,扯下自己的发带来。月白色的软绸细腻温滑,拂过人肌肤上时也是温凉的,这片月白很快落到了侍卫长眼睫上。
于羽轻柔地将白色绸带在侍卫长脑后打了个结,也不再管他,兀自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
下一瞬,侍卫长惊觉自己脖颈处凑过来一点湿热,清浅两痕,半响才反应回来,那是女人的唇。又有什么在那里勾划,那是女人的舌。
一点点的温度变化和方位交错,如同一丝一缕的细线缠住侍卫长的心和欲动。眼睛阖着,是大片的昏红和暗烟,但那一点点旖旎的想象如勾,不断引动着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冲破樊笼,更怂恿着他放弃那些顾忌去拽住他眼前的女人。
侍卫长开始回吻,炽烈缠绵的,深沉冲动的,秋日薄衾竟也变得热烈闷躁起来。
于羽的衣衫未解,却已然凌乱至荼蘼了,侍卫长撑着手臂一用力,将两人的位置调换过来。
他倾身覆下。
膝盖抵开女子纤瘦而的修长的双腿,和睿公主善骑射,身材骨肉匀称,肌肤更是骄矜无比,触之如一方上好的羊脂白玉,侍卫长眼神渐深,极轻缓地发出一声喟叹。
于羽对他所表现出的依赖和熟稔让人心惊,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侍卫长除了来源于理智深处的迟疑不解,心神却已经全然乱了。
……
于羽的意识慢慢清醒过来。第一瞬感知到的,是男人暗哑的气息。
于羽一瞬间慌了神:“天呐!儿砸儿砸儿砸!”
小八:“查无此人,谢谢合作。”
于羽顿觉晴天霹雳,“儿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她僵住的一霎那侍卫长已然停下所有动作,他深深注视着她,神情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于羽被那双太过清澈的珀色眸子逼的心神尽退,深刻谴责着自己,她默默闭上了眼。
#噫噫噫,为什么觉得自己渣了
#现在装智障还来得及么
#辣鸡任务,毁我节操
业内传言,十个时空旅行者,九个不要命,还有一个神经病。
其实所言非虚,融入进的每一个任务世界,所有见闻,所有邂逅,是经历,又不仅仅是经历。没有哪一个身携任务的时空旅行者可以在任务后将魂与思想尽皆全身而退。
于羽极多时候是冷静地不往任务中带入自己情绪的,但诚然,她也不否认自己其实一直没有克制过自己的情绪。
恰好,侍卫长有一种引燃她所有心潮让她放心撒野的魅力。
所以有了这一步步的乱景。
沉默太久,直至屋外传来一丝陌生气息,于羽方才如梦方醒地停下了出神。
小八咬着牙的声音响起:“不计较你因私渎职了,但这个时候了,还不滚去干活!”
哀戚戚的氛围全消,于羽瞬间回想起自己先前安排的事,更是惊的连自己的声音都快找不到了:“那隔间的白幼微呢?她……”
小八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我帮你屏蔽了声音。不用谢,扣的你的存值。”
“……”
侍卫长该是也听见了外面的声响,自觉起了身,迅速帮于羽穿好中衣,于羽微微有些不自在,侍卫长却径直单膝跪了下去。
他垂着头,模样冷峭而沉郁,只脊背挺得笔直,唇动了动,倒像是要认错。
玄色单衣覆在他身上,盖不住冷颓的锁骨,更盖不住锁骨上斑驳痕迹。
于羽火烧了脸一般伸手按住他的唇,径自拉了条衾被裹住他,先声夺人地道:“本宫会负责的。”
“等本宫回来。”
说罢,被追赶一般,于羽匆匆出了内室。门扉被紧紧带住,牢牢隔绝住里面的人影。
小八在意识海里嗤笑她晕红的面颊和紧促呼吸:“没出息。”
“……你有出息你来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
与于羽内室相隔一寸的一小牙室,被绑住靠在榔柱上的女子奋力一挣,终于挣开手上的束缚,她的身子歪倒在铺着绵柔地毯的地上,发出轻而闷的一声响。
于羽方到牙室外,便听见这动静,她挑了挑眉,却也没有言语。
有暗卫来禀,门外拦住了齐家公子,于羽瞥瞥嘴站定身子,几个呼吸的功夫,被放行的齐玄果到了跟前。
齐玄脸涨红着,被公主府的暗卫拦着怕是也多少吃了些苦头,他狠狠握着拳,脚步急促,见了于羽却到底收敛许多。
于羽看他一眼,道:“齐公子来的有些晚。”
牙室靠门位置的呼吸都急了,于羽只平静地等齐玄开口。
齐玄手里紧紧捏着把断刃,死死盯着于羽,清俊面色都有些绷不住的焦急和阴翳。抿直了唇瓣,他沉声问:“和睿公主何意?”
他今日在自己府中,却忽的有人钉了把断刃在他书房,上钉着一封信,留书威胁说白幼微在公主府,要他即刻来寻人。
他本是不信的,直到白家哭着跑来一个小丫鬟,他才开始慌了。
齐玄掐紧了拳,不敢低估如今和睿的声望和权势,只不得已微微低下了头:“和睿公主若有吩咐,臣自是尽力,只恳请公主放过白家姑娘,与她无干。”
于羽抚着自己手上的所捏布帛:“我的意思吗?”
“本宫知晓齐公子不日即将完婚,不过正巧,我确有事想要拜托齐公子。”
念着床榻上如今许还在跪着的男人,于羽不想拖沓,只想速战速决:“本宫要招驸马入赘。可这京都男儿本宫唯独心仪齐玄。齐大人以为如何?”
“本宫从来信奉阳谋,那如今本宫也同齐公子道,若是你不应,我便杀了白家姑娘。”
齐玄被于羽狠厉非常的威胁所胁迫,于羽身后门扉却忽地被大力推开了,白幼微仓皇着面色,眼神却坚定清亮如初,她咬着唇盯着于羽:“不!”
“不吗?”
于羽任由女子跌跌撞撞闯过来。并不阻拦,却在她近到跟前时手肘翻转,直直敲击在她颈项。
女子不防备,受痛闷哼一声,便往旁际倒下去,于羽接住了她。
齐玄愣神着,迅速上前,却没有暗卫阻拦,于羽竟也不抗拒地直接将白幼微递到了他手上。
齐玄小心地仔细检查了,却发现白幼微只是昏睡,浑身上下无一处伤处,他松了口气,却更是对和睿公主莫名的行事风格而气闷又无奈:
“和睿公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于羽就在旁边看着他,闻言瞬间换了个神情,褪去方才冷厉狠毒,竟笑嘻嘻的:“齐公子不必这么看着我,我本来就是无意冒犯。”
说着无意冒犯,她先前的作态分明半点不像,但此刻,她却更是坦然自得,手上还帮衬着白幼微整理衣衫:“我知晓齐大人情深义重,本宫怎么会去做拆散人姻缘的事。”
她说的大言不惭,齐玄也只能当自己聋了瞎了,于羽知他不信,也不多话,只把手上捏了许久的明黄绢帛递给他。
“先提醒齐公子,宫中明日要大乱,齐公子若想迎亲,尽早明日便做了,若不然,后面风波可就多了。”
齐玄心里一惊,抬眸去看和睿公主,果见得她眼中遍布血丝,眼下青烟一直被暗色掩着,竟叫人忽略了。
她是笑着的,挑起的眸子却似悲似悯。
无声的沉痛。
齐玄想起这几日宫中所传流言……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缓缓打开那封绢帛,手指却隐隐在发抖。
明黄绢帛上,每个字都醒目地令人心神惧颤:“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深德孝悌,虽年幼,然其资聪慧……”
齐玄合上了圣旨,不敢往下看了。
这竟是遗诏吗?
皇四子无母,是皇室中年纪最幼的皇子,大皇子前些日子那般踊跃,连连使手段替换京畿卫三军正使,然最后上任中军正使的是他齐玄……
皇帝原来根本没有让大皇子继承大统的心思!
可四皇子那般境况,如何敌的过大势已成,近来更频频动作的大皇子?
于羽慢慢接过他手中圣旨,一点点,一点点地将它沿着玉轴收整好。
她默默无言地看向了宫城位置,就在那里,几个时辰前,皇帝最后给她留下了两封圣旨。她瞧得出来,皇帝真的到了最后时刻了。
他生时万臣俯首,举国叩拜,到最后,几个儿子无人惦念他,只记挂着他身下皇位。
皇帝看着和睿时,该是有些惋惜的,和睿公主样样不输男儿,皇帝甚至一度想把皇位传给她,然到底,抵不过众口铄金。
大皇子不仁,容不下和睿,二皇子软弱,撑不住天下江山,三皇子愚笨,数来数去,竟只四皇子因无长母护持,太早懂人事,养就一副沉稳早熟的模样最为合适。
更重要的原因,四皇子同和睿还算亲近,且年纪最幼,和睿尚可扶持他,如此等新帝长成了,该是能感念着和睿的情分,保持住和睿公主的尊崇。
而和睿辅佐新帝的资本皇帝也尽皆安排好了,侍卫长那里得了皇帝留下的虎符,前次祭天为和睿公主树立了极大的威信……
皇帝几乎为和睿铺好了所有后路。
皇帝一片殷切心思,逼的于羽本是只打算完成剧情任务的懒散孤离都散了。这些她本不必尽心尽力,费尽手段,但皇帝最后心愿如此,于羽根本无法拒绝。
叹了口气,于羽定了定神看向齐玄:“齐大人知晓,四皇子无人护持,所以这封旨意,明日根本不会传出来。”
“所以本宫确想求齐公子帮我扮出戏……”
“齐大人心知肚明,大皇子若是登基,依着你们的新仇旧恨,他也不会给你重用。”
“本宫……却给你你想要的地位权力,任你施展抱负。”
若换一个女子这样说,依着齐玄的心性和谋略,根本不会相信。然面前站着的人是和睿公主,还是以前那个骄傲跋扈的和睿,还是同样的飞扬恣意,任性妄为。齐玄却深觉,哪里不一样了。
他说不出厌恶,也没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