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一日，远处细作来报，汴水上游有大船驶来，好像是载的米和盐，看情形像是沿着通济渠补给叛军的，估计五日后就会到达叛军营部。张巡听后召集众将商议截粮一事。
“我看干脆，由我带上几十个弟兄，出其不意，杀他个人仰马翻。”雷万春嚷嚷道。
李辞说：“不行的话，我也带上几十个弟兄，与雷将军两头劫杀，我看那贼船往哪跑？”
于嵩面露难色说道：“要知道敌人也缺粮，只怕是会全力保护的；再说他们驻扎在城西北，离码头近，我们一动，他们会干扰甚至截击，事情怕是不大容易，最好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张巡参考了于嵩的意见，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想出了一条智取妙计。
清晨，他吩咐李辞等人带领少数士兵趁傍晚悄悄出南门，故意暴露给瞭望楼的敌哨，等对方发出响箭后再缩回城中；同时秘密组织人员从民间搞船只。
令狐潮获报后立即进行预判，他觉得张巡的军队是要向东南方突围，因为只有在这个方向自己围困的力量相对薄弱，而官军一旦突围便可鱼入深渊，虎入山林，于是赶忙作相应军事调整，秘密加大了这个方向的人员部署。
令狐潮从河北叛军那里借来一名悍将仆固奋完前来助战，这小子第一天来就要求出战，令狐潮一来想要看看这位名将的本事，二来想要震慑城中官军，于是应允他公开搦战。
张巡不知此人底细，不想轻易派人应战。李辞看到城下那人气焰嚣张，不断辱骂城上守军是缩头乌龟，软脚蜗牛，很是气不过，特向张巡请缨，要会会城下狂徒。张巡告诫他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上阵切莫大意，如果觉得势弱，千万不要恋战，安全脱身要紧。李辞说记下了。
李辞带着一队士兵出城，他驱马上前，与仆固奋完照面后，互通姓名，李辞第一次没有听清对方姓名，就又问了一次，那仆固奋完不耐烦的大声说道：“大爷名叫仆固奋完，仆固奋完。”说完挥动狼牙棒砸下。李辞赶忙举棍想磕开。只听“当”的一声，李辞顿觉得虎口和两臂发麻，心里暗骂一句“这小子好大的力气”，随后就不敢硬接对方的招式。张巡混在士兵中观战，看到李辞出于下风，赶紧吩咐“前排弓箭手准备，掩护李将军撤离”，让传令兵鸣金收兵。李辞听到指令，抽身回马便蹽。仆固奋完催马便追，李辞归队后，前排弓箭手冲着赶来的仆固奋完齐射，那仆固奋完舞起狼牙棒挡箭，也不敢再追。
回去之后，张巡召集众将商量对付贼将的对策，当李辞告诉大家这厮名叫啥“仆固奋完”，张巡听后不觉一笑，说这厮起的名字真有意思。大家忙问究竟。张巡就戏说了一下自己的玩笑解读，大家听后哈哈大笑。张巡随即比较严肃地说：“这厮力大无比，又挟得胜余威，恐怕是难啃的骨头。”
雷万春霍然起身说道：“大人不要担心，待俺雷某明日去解决了他，看俺不踩碎他个粪球。”
张巡说先莫冲动，且听我安排，于是单独留下雷万春面授机宜。
一连三日，那仆固奋完又在城下骂阵，城中没有反应。第四日雷万春只身出城，迎战仆固奋完。两人通报名姓后，雷万春刚想祭棍便打，忽然想起刚才张巡嘱咐的对敌要恩威并施，不可一位用强的话，旋即握棍施礼，努力堆出笑脸说道：“哦，原来是仆固将军，据我所知，仆骨氏为铁勒九大姓之一，在太宗爷治天下时已归顺我大唐，你们王爷的孙子仆固怀恩将军现效忠大唐，在郭子仪元帅帐下作先锋，赤胆忠心，勇武过人，屡立战功，累受朝廷褒奖，你为何弃明投暗，效力反贼？我看将军不如跟我回营，日后立功赎罪，朝廷定会重用将军，或许日后会和怀恩将军同受恩宠，你看如何？”
那仆固奋完听后居然哈哈大笑说：“你们皇帝老儿恐怕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管你们的生死荣辱，更不会对我们异族有偏爱，你们眼看就要成为饿垮了的乏狗，还给我汪汪什么大义，你还是回去跟你那手下互相撕咬几口，免得落个饿死。”
雷万春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反唇相讥，气得他脸色铁青，刚想用棍让他长长记性，猛地想起自己败给青鸾的教训，转而用揶揄的口气说：“嘿，你这粪坑里的石蛋蛋，你妈咋给你起个这么难听的名字，按我们华语里说，‘仆’就是‘我’的意思，‘固’就是‘本来’的意思，‘奋完’同音‘粪丸’，就是‘粪蛋蛋’的意思，合起来就是‘我本来就是个粪蛋蛋’，哎呀，真是好笑极了。哈哈哈！”
“哇呀呀……”那厮果然不胜其忿，挥动狼牙棒掠过来。雷万春舞棍迎上去，两人在阵前拨马杀在一起。
雷万春力大棍沉，仆固奋完也挥棒劲猛，两人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雷万春打得正起劲，忽然战马打了一个趔趄，差点马失前蹄把他摔下来，他立即想到自己的战马草料减量，已经力不如初，想到这里他赶紧卖了个破绽，兜马便回。那仆固奋完当然不会轻易放弃立功的机会，催马便追。雷万春边跑边想对策，他想到用飞蛇吐信的棍法回击对方，可这厮武艺还算了得，万一不成若被他反守为攻，自己就不好回营了，因为主帅已命令他这次只许胜不许败；他又想到对方追到阵地前，怕着了箭，怕是不会硬闯，可能立功心切会使用飞棒打我，争取一击致命。对，何不等他先动，我用玄铁罩收他的狼牙棒，好，就这样。
原来无极子幼年曾追随道教仙师潘师正在嵩山嵩阳观逍遥谷学道，得其亲传，深为器重，潘师正羽化前将自己从仙师茅山派宗主王远知那里得来的一件名唤玄铁罩的至宝传给他，那玄铁是茅山道宗们炼丹时，从荒崖极顶上捡到的陨石中提炼出来的，因道家反对杀伐，所以他就把这块玄铁打造成了防守的神器，而没有铸成剑器。无极子预感天下会生变，觉得张巡可以济世，就把这东西托云雷捎过来，让将士们战场上遇险救急时用。雷万春上阵前，张巡让云雷把它交给他，并指导他怎么用，看着他演练几次，已得其要领，叮嘱他最好败中取胜时用。
果然，仆固奋完还执著于雷万春骂自己是粪蛋蛋一事，加上立功心切，直想告捷，一见对方快要跑回营中，便祭起钢鞭，瞄准雷的上背部投出，这东西一旦击中，轻者会造成瘫痪，重者殒命。谁知雷万春早偷觑着对方，见对方就要动手，迅疾从马鞍侧囊中抽出玄铁罩，按动机关，那罩子就像伞一样迅速撑开，说时迟那时快瞅准对手刚举起的手便丢了出去。那罩子丢出去就像张开的虎爪，触到钢铁就吸附，而在猛劲回拉的过程中，里面的龙骨又合拢，前面的虎爪产生抓力，加上这狼牙棒本身就有突出的铁刺，抓住后就很牢靠，雷万春顺势把末尾的纲绳一拉，这东西就飞了过来，雷万春侧身躲闪过，然后就势把它握住。仆固奋完一看对方收了自己的兵器，感觉不妙，就想回马溜走，雷万春回马便追，祭起刚才带狼牙棒的玄铁罩从侧后奔着马腿就甩了出去，那马后腿被连缠带击，疼痛不支，便撩起蹶子，把没心理准备的仆固奋完摔下来，雷万春从一侧赶过去抡棍就打，仆固倒地后出于本能朝前一滚正要站起来，他不站则已，一站起来，恰好棍子从后面扫来击中了他，立即仆倒在地。雷万春照着他的头部一棍砸下，只听“啪”的一声，仆固昏死过去。
雷万春乘胜对敌方大喊：“还有谁过来送死？”见对面无人应战，他舞棍就要冲过去，这时后面铜锣响起，他勒马转了一圈，极不情愿地回归本部军阵。张巡故意组织一些将领在阵前碰头合计，似乎在面授机宜。
令狐潮见首战告负不觉心惊，又见对方在密谋什么，心中更有就要发生什么不测的悸惊，他也赶紧增派人马加固防线。
四十六
晚上，探子来报，叛军的运粮船已离城西北十里左右。当晚，张巡亲自带领李辞、云雷、青鸾、楚楚等人，让人赶着牛车、马车，拉着小船前往通济渠南北两岸。
叛军运粮大船正在行驶，忽然水面传来悠扬低回的琵琶声和歌声，歌词是：
月儿弯弯荡玉波，
良人迢递隔山河。
千帆过尽雏莺老，
落木萧萧耸雪鹅。
船上人听罢出来寻视，朦胧月下见岸边有一小船，船上高杆上挂着红灯笼，船尾隐隐有红衣飘摆。他们大喜过望，忙令小船开过来。小船上有人探出头看，一见是兵士穿着，赶忙对船尾的人说声“匪兵，快走！”，慌忙系住缆绳，舱里面闪出一红衣女子，一手持琵琶，一手揽裙跨出小船往岸上疾走，后面还有一个穿素装的女子紧随。大船上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见状忙命人靠岸，让人抓回唱曲的人，并让后面的大船依次靠拢过来。此时，第二艘船上有人登上首船粗声问道：“胡将军，眼看就到目的地，我们的使命即可完成，为什么突然要靠岸？”
那个被称作胡将军的人答道：“石二，这些日子我们在水上悠荡，无聊无趣，刚才忽听娇声低唱，如闻天籁仙韵，设想我们归营后，再想听曲，怕是难上难。”
“可万一有不测——”
“这里四下无人影，有什么可疑可惊的，你不要乌鸦嘴乱说！”那个被称作石二的噘着嘴踅回船舱里。
首艘船上的人忙去追歌女，其他船上的人都聚过来靠岸问缘由。忽然，大船两边不远处突然窜出两拨人，直奔这些大船，大船周围的人还没弄清是咋回事，两拨人已冲上大船，砍倒那个胡将军和拿起武器反抗的人，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取武器，便被活捉。大船上追歌女的那部分人突然被刚才从小船上逃跑的男子斩杀，或被素衣女子击倒。岸上偷袭者正在入船舱细搜，忽见第二艘船舱里跃出一条大汉，手持大刀大喊：“石大爷在此，谁敢劫船？”正要搜索船舱的人都虎视眈眈，握紧枪械要灭掉他，此时忽听张巡喊了一声：“来人可是清河石承平？”那人怔住，对张巡盯了片刻，把刀一摔，扑上来跪地不起：“哎呀，原来是张大人，我四下打听你，不想在这汴河边，在这刀枪阵前遇到你，真是老天爷开了眼啊！”
原来，这是张巡的巧妙安排。张巡采取了声东击西战术来迷惑敌人，城南的突围战是要将守军的注意力和兵力吸引过去，然后秘密在河上夺粮。张巡为夺粮设计了两套方案：上策是先命人在岸边挖了两个大坑道，让人躲进去，然后等大船靠近时盖上大木板，只露着观风天窗，上面蓬上新草。让楚楚、李辞、青鸾化装后在小船上等大船来，见大船靠近时楚楚故意弹唱，勾起船上人的欲望；然后故意装作躲避兵匪而逃跑，跑到小树林后李辞、青鸾再杀回，而原先埋伏坑道的人乘机偷袭大船。下策是，在下方不远的湾流处事先把能封住水面船只的大铁索在南面固定好，拉到北岸后暂把它沉入河中，这边一旦消息传来，隐藏在北岸的人就用绞绳拉紧铁索，及时把河面封住，大船不能过，两岸的伏兵乘船攻击，也有一定程度的胜算。
得了粮船后，事不宜迟，大家分工合作，有人从远处拉来马车、牛车，有人从船上装运米盐，有人捆绑、押送俘虏，有人收拾船只。刚刚装满车辆，下方巡查的来报，叛军接应人马正顺着河岸前来，张巡本想先把粮食等埋藏起来，可是眼下已无法完成，只好下令将余下的连粮带船驶到河中心一起点燃，将盐巴丢进水中，然后快速离开。
原来令狐潮早已接到报告，所以凌晨就派人前来迎接护运，结果那些人只见到水面正在冒着烟火的粮船，他们没有船只渡过去，只好任其沉没。
有人看到有车辆走过的痕迹，推断是有劫粮的刚刚走掉，于是沿途去追。已望见前面运粮的车辆，忽然从道路两旁的树丛中蹿出不少士兵，拦住他们就砍杀，战斗力很强，阻住了那伙追兵。直杀到劫粮的已看不到踪影，只听一声呼哨，截击的人迅速撤回城中。敌人的追兵害怕再遭到截杀，也不敢再追。
这也是张巡事先为求万全而做的排好。
令狐潮为阻止城内军队向南突围，昨日刚刚撤走北面的围兵，张巡的运粮车队才得以从城的北门顺利出入。路上，张巡连声哀叹，埋怨自己还是百密一疏，没有把剩余的粮和盐抢回来，不然可以解百姓们饥馁之患。楚楚等都劝慰他，石承平说有大人这样智勇双全的将星，何愁弄不来米盐。进城后，张巡忙问石承平如何做了叛匪，石承平概述了自己成匪的经过。
石承平出狱后，张巡已调离清河，他再三打听张巡的去处，后来终于打听到张巡去了真源，因路途遥远，自己身无分文，他只好在本地找些粗活干干，勉强维生。后来有人引荐他去开封一家银号作保镖，他才渐渐手头宽裕些。他攒了些钱刚想去真源，却遭遇了安禄山造反，叛军抓丁将他强逼入营。后因为作战勇敢，被提拔为偏将，这次被派遣押运米盐给雍丘叛军，是他劝阻那个姓胡的主将遭到拒绝，怀着一肚子怨气钻进舱中，却意外遇到张巡。
张巡任命石承平代理骁果，石承平以自己曾效力叛军为理由极力推辞，说这样会辱没张大人，张巡说古人有周兴，曾是当地三害之首，后来弃恶从善，终成忠臣，人要看他改后的表现，不能纠缠于过往；再说现在只是代理职位，以后等朝廷正式授封后才算名正言顺。石承平跪谢张巡的信任和重用，表示誓死在他鞍前马后追随。
张巡热情称赞了楚楚，说这次胜利多亏楚楚的演技。楚楚听后心中暗喜，嘴上却说这都靠老爷的神机妙算，自己起初还真有点害怕，弹琵琶的手还有些颤抖呢。
张巡深情地说：“长城的堆砌不止靠砖石，要是没有灰泥的勾缝粘连，它也不会稳固，这灰泥就是万千百姓，就是民心，楚楚、心酣、玉秀还有张老倔等等，你们就是那不可或缺的灰泥。”楚楚听后若有所悟，不禁频频点头。
张巡带着翟良辅等人到每户去摸底，了解每户的基本情况，造册登记；张巡借机掌握了不少人家的情况。然后把劫来的粮食留下一部分，余下的由翟良辅、楚楚、二颟顸、心酣、玉秀等在城中设立救济点，分发给断粮的百姓。
张巡想起仆固奋完来，要不是无机子的玄铁罩，雷万春怕是没有胜算。仆固奋完这股援兵到来，自己的斥候竟没有探知回报，证明自己的情报来源有问题，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知彼上存在缺漏，日后胜负难测。想到这儿，他赶忙让翟良辅专门挤出一笔银子，特供获取情报用；他亲自培训斥候、密探，宁肯花些钱，也要想方设法获取第一手情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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