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有点儿万念俱灰。爸爸没了，我感觉一无所有了。

　　我从小就没了妈妈。妈妈在我一岁多一点的时候去世了，虽然我爸说我是罗奶一口一口地把我喂大的，但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我爸爸。

　　从小长这么大，爸爸又是妈妈，给我做饭、洗衣……一切一切，都是我爸为我做的。

　　我算过，我妈去世那年，他才二十九岁，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孤苦相守，真是难为他了。

　　大了，我问过他这件事，他说，现在没有合适的。

　　我说，你年轻时怎么不解决？

　　他苦笑着说，年轻？你那么小……你听说过有后妈善待先方的孩子吗？

　　我这才知道，我爸是为了我，为了让我不受后妈的气，才一直没找。

　　天下这样的男人不多吧？！

　　家里的座机响了。

　　我家的座机年把月的不响一次，现在都有手机，座机只有单位才用，不考虑电话串着网线，早就把座机拆了。

　　我到我爸那屋摘下了电话，“您好，哪一位？”

　　电话里说，“小白，我是你林姑，你爸在家吗？他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林姑，叫林丽茹，是我们园林管理处办公室主任，他们都说她是我爸“当家”的。我平常在办公室里叫她林姑。

　　你说我怎么回答她？

　　“你如实回答呗，这事儿有什么可隐瞒的？”倪亚在一旁说。

　　我想也是，就说，“林姑，我爸出事了。”

　　林主任可能听差了，把“我爸出事了”错听成“找我爸有什么事”诸如此类的，因为林主任说，“那个，那个《创城绿化书》，小赵写完了，问问你爸，我用不用给他发过去？他上午还追问这件事了呢，说市里急等着要呢，要汇总，拟定《创城任务书》呢。”

　　“创城”是创建“文明城市”。这项活动已经搞了两年了，“文明城市”还是一点儿影子也没有。今年，市里下了大决心，一定“创城”成功。

　　我听到这里，悲从中来，哽咽着对林主任说，“林姑，我爸出事儿了。”

　　“啊？出事了，出……”林主任急着问我，“你爸可是个正派人，出啥事儿了？”

　　我只好说，“我爸出车祸了。”

　　“啊！出，出车祸了？！现在在哪儿？”林主任万万没想到我爸出车祸，她以为是出什么别的事了。

　　我停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在，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啊！”林主任那边掉了电话。我“喂喂”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就把电话扣上了。

　　“这是你爸的‘旧情’。”谁在说话？我四下里找去。

　　是倪亚，他正在靠窗的墙角处站着。这个脏东西从哪儿进来的？是从窗子吗？窗子也没打开呀。

　　“你是咋进来的？！”我厉声地问他。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进来我就进来了。”

　　从门？我打开门，他就闪身进来了？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把门打开，对他说，“你出去！”

　　非常严肃、严厉，不容他分辩。

　　“我不。”倪亚说，“出去，我上哪儿去？我睡在大街上不成？”

　　我说，“我管你睡在什么地方，关我什么事？”

　　倪亚似是好心提醒我，“你快把门关上吧，一会儿又进来几个，你家没地方睡了，咋整？”

　　他说的真是那么回事，别赶走了一个，又进来仨，那就坏了。我赶忙又把门关上了。

　　我回身坐在沙发上，瞪着倪亚大喘着粗气。

　　倪亚从墙角处走出来，但他不敢离我太近，怕我抬手打他。

　　他绕哄着身子，躲着我，坐在单人沙发的后边。他坐在什么上了？啊，可能是坐在一只小凳子上。我家有两个折叠凳，脚儿是铁皮卷的，凳面是蓝色几何花纹的那种。

　　他一定是坐在那上边了。

　　我盯住倪亚问，“你听谁说的——你知道我刚才接了谁的电话——就说是我爸的‘旧情’？”

　　倪亚说，“林主任是不是？‘林答应’——这是绿管处尽人皆知的！”

　　这家伙真恶心，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往出说！我周围找东西要甩过去打他，但是，没有合适的东西。

　　“别别，别，”倪亚赶紧摆手说，“哥，别生气。”

　　头一次有个男的，管我叫哥，头一次有个男的对我服软让我别生气。我的气立马就消了一大半。

　　再说，倪亚讲的也确是实情。

　　林主任叫林丽茹，是电视剧《甄嬛传》里边的安凌容那样的人物。所以，人们背地里就叫她林答应。她这个“答应”当然是针对我爸说的。

　　我在单位里也听人这么窃窃地称呼她，原来以为说她是个应声虫，我爸让她干啥，她就干啥呢。办公室主任嘛！处长让你干啥你可不就得干啥咋地？后来觉得不仅仅如此，就象刚才倪亚说的，林丽茹是我爸的“旧情”。

　　要是那样的话，听人话里话外带出来的，她这个“旧情”，是个老“旧情”了。她刚毕业分到市绿化管理处的时候，就和我爸“情”上了，一直保持到现在。

　　这时候门铃响，我打开对讲机，一问，才知是林主任来了，我就把楼门打开了。想一想，又把屋门打开了。

　　把屋门敞着，迎着林主任。又一想，走下去迎她。人家这叫啥？这叫知道你家出事了，慰问来了，你不恭敬一点儿？

　　我家在三楼，我走出去就听到有人走上来的声音，我赶紧走下去迎接。

　　在三楼的平台上迎到林主任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看上去，林主任哭过，那女孩儿也哭过。眼泡又红又肿，哭得很厉害。

　　这女孩儿大概是林主任的女儿，这样就可想而知了，我爸经常和这小女孩呆在一起，两人都有感情了，一听我爸出事了，悲从中来，眼泪就止不住了。并且，象我一样，哭出声来。

　　林主任走到平台上，刚想和我说什么，眼泪就止不住涌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个手帕，赶紧去堵泪水，然后把着小女孩的肩头向我这边推，说，“师缕缕呀，这是你干大的儿子，你干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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