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晋阳公主 100.
作者:鱼七彩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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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坠崖一事的推断,和你不谋而合。你内他外,正合宜。”李世民道。

  李明达没意见,很干脆地点头应。反正她是坐定主意要自己亲自查案,父亲能允准她就很高兴了。若再多个人查就更多一份力,她觉得挺好。

  一个时辰之后,李世民的密旨便传到了郑国公府。

  魏征得知自己的儿子被钦点和晋阳公主一起查案,惊诧之后,直叹胡闹,这就要进宫请皇帝收回成命。

  魏征妻裴氏忙拦着他,劝道:“郎君谏言该有度,陛下对晋阳公主异常看重。这次公主意外倘若真实背后另有阴谋,陛下心情如何不爽可想而知。你此番进谏,不仅会惹怒陛下,也给自己添堵,又是何必呢。再者说,咱们儿子被陛下钦点,是他的福分,令其趁机好生表现,将来名声大噪,也是为你争光长脸。”

  魏征嗤笑,“你懂什么,你以为这抓陷害公主的凶手会跟下水抓鱼一样简单?我倒觉得是陛下看我素日犯颜进谏,惹了他十分不快,遂故意把这么个危险差事交给我儿,以此泄愤报复我。”

  “会这样?”裴氏不敢相信。

  魏征:“当我早知他背地里骂我许多次田舍汉,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奈何他想杀却杀不得,若因此想从我儿子身上下手,如何得了?这君要忠,却也要防。叔玉是你我二人的心头肉,岂能因我身上的事连累他受苦。若是陛下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会一百个答应。我万死不辞,但伤了我儿却万万不行。”

  “那还有晋阳公主一起查案呢,我看倒不至于。”

  “你何时见过驸马处死,公主受株连?一样的道理,若一起查案真出了事,不管什么罪那都得咱们叔玉背。况且这件事背后有多危险谁都不知,宫里已经死了三个了。太不安全,我看这事还是推掉最好。”

  魏征说罢,就换了朝服匆匆进宫。他的谏言就以李世民派晋阳公主查案一事理论,指出女子查案并不符合规矩,太过越矩,而且公主年幼,尚不通事,不合适宜。

  李世民直骂魏征胡说八道,女子十二岁就可嫁人了,他的宝贝女儿已经过了十岁,就算是半个大人了,而且性子比年过二十的女子都稳重,怎么会不合适。

  “说到规矩,那掖庭宫的调查,如何能进外臣,岂非也不合规矩。莫非我堂堂帝王,还要忍气吞声,白看着宫人无辜受死,公主陷于为难,而坐以待毙,这是何道理!”李世民愤慨说罢,见魏征还要理论,气得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言。

  查案一事他答应了兕子,就绝不会反悔,但和魏征这么争论下去,也没什么必要。李世民自然明白魏征存的什么心思,挥挥手告知就干脆他不查了,也用不着他儿子魏叔玉。

  魏征忙谢恩,赞叹李世民乃旷世明君,之后便退下,一身轻松地离开。

  李世民冷哼一声,拍了下桌子,好一顿痛骂魏征。但这次却真让魏征防着了,他确实想借这次机会,在其儿子魏叔玉身上好生给魏征一个警告,却被他看破,李世民这口气更加咽不下去。

  房玄龄随后觐见,参议国事。李世民随即想到房遗直,遂与房玄龄说其晋阳有意破案一事,有意命房遗直协助其查案。

  房玄龄未有二言,立刻应承下来,并表示他一定会嘱咐儿子将公主坠崖一案仔细彻查,找到真相。

  “爱卿真乃我知己。”李世民的心气儿顺了,相比之下再想到魏征,心中怒气更甚。

  午饭后,李明达得知人选改为房遗直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天断崖上的消瘦颀长的身影。

  “阿耶怎会想到选他?”李明达好奇地问李世民,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定格在李世民的脸上,观察他的表情。

  李明达随后发现父亲眼周微微的收缩,下眼睑下方有很明显的弧线纹路,嘴紧紧地闭着,随后才缓缓开口,叹了一声。

  “本欲选魏叔玉,奈何……呵,不提也罢。”李世民冷笑着放下手里的杯子,抬眼正对上女儿一双灵气十足的美眸,“兕子,你在看什么?”

  “看阿耶,好像生气了,厌恶什么。”李明达冲李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然后跑去给李世民垂肩,“让兕子猜猜,必然是那位郑公又说什么,惹得阿耶心中不快了。”

  “那你再猜猜看,他都跟我说了什么。”李明达垂肩的力道刚好,加之这是自己宝贝女儿孝顺之举,李世民自然觉得十分受用,正好他也累了,就干脆闭着眼享受。

  “嗯……是不是说了兕子去查案不合宜,没有先例,没有规矩之类的话?”李明达用很轻柔地口气试探问。

  李世民笑,点了点头,“真叫你猜着了,不过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并不生气,魏征可是想阻了你的事。”

  “不怕,因为兕子知道有阿耶给兕子撑腰。也正因为是阿耶对兕子的疼爱,兕子才能理解郑公此举。”

  “哦?”李世民睁开眼,探究地看李明达。

  “阿耶爱孩子,郑公也是做父亲的,也爱孩子,舔犊情深。”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哈哈笑起来,“你呀,都这时候了,还替他说话。果然温柔敦厚,太过惹人心疼。”

  这件事既然兕子都不计较,李世民觉得身为帝王,又岂能斤斤计较,开阔胸怀,便去理解一下魏征。遂叹口气,也便罢了,歇了收拾魏征的心思。

  “倒也好,房遗直年长一些,性子更沉稳,倒是比魏叔玉更让我放心。”李世民随即嘱咐李明达切勿太过仁善,一味迁就他人,更不要怕麻烦,有什么事尽管来知会他,若想调人就吩咐程处弼便是。

  “阿耶放心。”李明达对李世民撒娇一笑,然后拿起自己昨日临摹的李泰的字帖给李世民瞧。

  李世民直点头,“更精进一步,我的飞白,你四哥的草隶,都被你参透了。”

  “阿耶哄我,字形看着是像了,但字里的味道却学不来。都说字如其人,可窥其心,我的字就是太柔了。兕子还想请教阿耶,怎么下笔才能写得如四哥一般有气势。”

  李世民嘴角的笑容微微凝结,他转眸看了眼李泰的草隶,奇险率意,苍劲有力。‘由字见人,可窥其心’,老四的心又为何。

  李明达扫眼李世民,正琢磨借口离开,见有宫人呈奏折上来,忙告辞。

  李明达回屋的时候,田邯缮上前来告:“程处弼已在虔化门待命,等候贵主吩咐。”

  “让他去找仵作,查出郑伦的死因。”李明达吩咐完毕,就点了田邯缮、碧云等六名宫人,这些宫人都是李明达近几日通过耳朵眼睛,听听看看选□□。个个忠心本分,且在背地里真心实意地表过忠诚。

  李明达便率着这些人前往掖庭宫,不想刚出虔化门,便被程处弼堵个正着。

  程处弼身穿一领青衣,高高的个子,鼻梁英挺,肤色比常人偏深一些,不过却瞧着很顺眼。他拱手躬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真跟一块木头一样。

  “你敢忤逆我的吩咐。”李明达口气偏冷,自要震一震这个不听话的侍卫。

  程处弼闷声道:“圣人命臣保护公主,臣自当遵旨,寸步不离守在公主身边,以护公主周全。”

  李明达盯了一会儿程处弼的表情,见其是诚心如此,也就不多言难为他。随即打发人启程,就让程处弼带着一队人马在后护卫。至于侍卫郑伦那边,李明达就打发田邯缮去处理。

  因调查是秘密进行,李明达乘坐的马车并非公主的规制,而是四品尚宫的规制。马车过了内侍省之后,便直驱掖庭宫。早有得了密旨的内事监宋长远在此守候。

  见礼之后,宋长远便带着李明达前往案发地。就在掖庭宫与太仓相接处的西北角,有一处十分破落的院子,便是绿荷和秀梅生前的住所。

  “这院子里住的都是从宫内驱赶过来的犯错宫女,共有二十六人。因贵主要来,小的已经将闲杂人都驱走了。”宋长远随即带着李明达到了院西的枯井处,李明达还未及靠近,就已经闻到了夹杂着血腥气的淡淡腐臭味。她余光扫向宋长远、程处弼等人,瞧他们表情并没什么异状,李明达便知这味道可能只有自己能闻到。

  李明达走向枯井。

  宋长远忙请求公主不要靠近那死过人的污秽之地。

  “死过人就是污秽之地?那依你所言,太极宫岂非是全长安城最脏的地方?”

  宋长远有些慌,忙跪下表示自己并非此意。

  “天下看似大,但又有哪一块地方是没死过东西的真净土。我不忌讳这个,你们也不必拦我。”李明达说罢,便双手放在枯井沿上,探头往里看。

  程处弼见状忙道:“公主小心。”

  宋长远也惊慌,伸手想要搀扶公主,却又不敢,遂看向她身边的宫女碧云。

  碧云一脸难色地站在公主身边,双手互相紧紧攥着,一动不敢动。走之前公主就交代过她,未经她吩咐不许乱动乱叫。立政殿刚赶走两个宫女,而且还都死了,她可不敢不听公主的吩咐。

  枯井深处有些幽暗,一般人如果不跳下去,很难瞧清楚井内的环境。但李明达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井底石壁上粘着发乌的血渍,还一只略脏的女鞋,以及无数只飞舞的蝇虫。

  没什么特别的线索。

  李明达站直身子,看着距离枯井最近的两排房子。秀梅和绿荷的尸体是在晌午时发现的,而且二人前一夜就寝时都还在,是第二天早上同屋的人发现她们失踪了。

  “夜里的时候,可有人听到声音?”

  “回贵主,没有。白天这院内的宫女们都会出去做活,到天大黑才能回来,都是累极了倒头就睡,应该是都睡得太死了,所以什么声都听不到。”宋长远道。

  李明达摩挲着下巴,沉吟,思虑。

  宋长远见状,还以为公主不了解情况,忙解释道:“像秀梅绿荷这样的在掖庭宫并不算少见,从吃香喝辣能享福的好地方被忽然赶到到这样困苦干粗活的地方,一时受不住了就会自寻死路。不过这好好地两个人,突然就大半夜跳井,还真晦气。”

  “哦?你觉得她们是在夜里跳井?”李明达问。

  宋长远应承,直点头。

  李明达笑了笑,随即让宋长远去把院内做活的宫女都换回来,“你要好生问话,确认清楚真的没有人听到那晚有异响。”

  宋长远立刻去办。

  李明达则带着人出了院,就在院后附近一处荫蔽的地方等待。当然李明达没有表现出自己其实是想在那里偷听,而是假装在附近找线索的样子。

  不多时,院内的宋长远就问完话离开。

  李明达偷听的重点来了。

  宫女们等宋长远离开后,安静了很长一会儿,才开始窃窃私语,果然都忍不住去继续议论秀梅绿荷坠井一事。

  这些宫女果真没有撒谎,尸首发现的前一夜,确实没有人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却有人在前一天看到有个内常侍叫走了秀梅和绿荷。但那太监具体的样貌却没看到,只是晃了一眼,看见其衣着了。

  李明达随即吩咐宋长远,将所有可在掖庭宫内有走动的内常侍名单整理出来后,就送到立政殿。

  李明达回到立政殿时,田邯缮刚好从牢房那边回来。他高兴地告知李明达,那个侍卫郑伦的死因已经查明了。

  “死于蛇毒,郑伦是被一条蛇咬了。”

  李明达觉得奇怪,“早前验尸怎么没发现,而今你去倒是立刻知道了。”

  “贵主一针见血,此事还真不是仵作发现的,是房遗直。可巧了,他同奴一样,也去了大牢,且命人仔细搜查了郑伦的牢房,找到了一小块蛇皮。命仵作再验尸,果然在郑伦受过鞭笞的伤口之处,发现了毒蛇咬过的伤口。”

  程处弼:“此事自然不用你操心,公主的意思是想让你得空多和你那位弟弟聊一聊,又或者高阳公主那边有什么情况,他若能透露一二也极好。”

  “这可是家丑。”房遗直微微敛眸,随即翘起嘴角,答应了程处弼的话。

  程处弼目送了房遗直后,又去看了眼风月楼的招牌。这处地方倒是奇怪,平康坊妓院的名字多称呼为某某家,比如孙五家、柳六家,唯有这处起了个风月楼的雅致名,牌匾还镶了金,看来其背后老板并不简单。程处弼再看来往楼内的人衣着都富贵不俗,料知这地方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他正欲走,便被假母拦住了。

  假母打眼瞧程处弼的面相就是知道他不好对付,因瞧他认识房大郎,遂特意提及了魏叔玉、萧锴等人都在,请他进楼光顾。

  程处弼本已然转身要走,听这几个人名后,转即就撩起袍子大迈步进去。

  雅间内,萧锴等人正议论房遗直前日所书的一篇《梅说》。文章是尉迟宝琪从房遗直的书房偷来的,纸张上有很明显纵横交错的褶皱,显然这篇写文章的纸先前已被窝团,后来又被展开。

  “你真在地上捡的?写得这么好,我都很不得挂墙上天天赏阅,他竟然随手就扔了。”萧锴艳羡的直咂嘴。

  魏叔玉刚看了两句,正点头之际,就听人说程处弼来了。

  程处弼见魏叔玉果然在,阴着脸厉声叫他出来。

  “干嘛?”魏叔玉被程处弼硬拉到一处偏僻角落,有些不爽。

  “什么地方你就来,也不想想你父亲是谁,痛快走,别给他丢脸。”

  “进士及第,尚携妓游宴。有多少名仕大家也来此处,怎的就丢脸了,他管不着我。倒是你,既然来了就好生作乐,板着一张脸给谁看。”魏叔玉不悦道。

  程处弼指了指魏叔玉鼻尖,“还说要学你父亲,就这么学?丢人!”

  程处弼立刻和魏叔玉作别,懒得管他。

  魏叔玉见他真生气了,忙跟上来,表示自己不留了。当即打发随从去通告一声,就跟着程处弼出了风月楼。

  “都因为你,房遗直那篇《梅说》我还没看完呢。”

  “写得好?”

  “嗯,有我所不及之处。”魏叔玉拉了一下程处弼,正色问他,“我听父亲说,晋阳公主和房遗直似乎在一起查案,到底是真是假?你放心,你告诉我,我绝不会说给其他人,父亲那里也不说。”

  程处弼眨了下眼皮,算是默认了。

  魏叔玉惊诧片刻,转即问程处弼,“我早觉得公主坠崖一事有蹊跷,看来真不简单,这三名宫人的死会不会跟她坠崖的事有关?”

  “还在查。”程处弼上了马,转即看向魏叔玉,“动动脑子帮我们查案也好,总比去这种地方强。别忘了你的誓言,我等着看呢。”

  魏叔玉怔了下,然后目光坚定地冲程处弼点点头,拱手谢过他的劝诫,并口气铿锵表示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好,我等着。”程处弼对他笑一下,挥鞭策马而去。

  萧锴和尉迟宝琪这时候追出来,问魏叔玉还去不去喝酒了。

  “不喝了,忙正事去。”魏叔玉冲二人无情地挥挥手,随即上了随从驶来的马车,绝尘而去。

  萧锴冲尉迟宝琪摊手,“你说遗直扫兴不给面也罢了,叔玉也这样。”

  “俩人都是怪性子。行了,不理他们,我们自己乐呵。”

  尉迟宝琪拍拍萧锴的肩膀,二人随即一前一后进了风月楼。

  ……

  大吉殿。

  李明达到了宫女自尽的房间时,尸体已然从梁上放了下来。李明达在门口的地方就闻到了尿骚味,进屋之后,却见尸身已经盖上了白绫。负责收尸的女官左青梅忙来赔罪告知,宫女有失禁之状,十分脏污,万不敢冒犯公主的眼。

  李明达便吩咐左青梅把布掀开来看。左青梅等人立刻面目犯难,随即跪地请求公主避免去看死者恐怖的样貌。

  “就看一眼,圣人若怪罪,我自己担着。”

  左青梅方命人掀开。

  面白的尸首上有鼻涕和流涎的痕迹,嘴唇干裂起皮,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头发乱做一团,粘着草末,手指尖皮肤有轻微红肿破损。

  左青梅怕公主见久了尸首会觉得害怕,几乎是掀开的同时,就随即把白布蒙上了,命人送去给仵作验尸。

  韦贵妃听闻李明达因为宫身亡的事,亲自来了。她心里奇怪又存疑,但很忌讳去宫女所住的脏秽之地,就在门外等着。

  待李明达出来后,韦贵妃忙迎上前问她缘故。得知她是因近来宫中宫女死亡事件顺便过来看看的,心稍安一些。

  “这名宫女早在去年的时候因为犯错,弄脏了一双我最爱的鞋子,我就把她打发到殿外做事,我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她了,具体如何我确实不知情。不过听说她是自尽,该是跟别人也没什么干系。”

  李明达听出韦贵妃在力表自己的清白,忙客气地表示她不过是好奇看看,“若有冒犯之处,先向贵妃赔罪。”

  韦贵妃见晋阳公主如此客气,哪里还敢计较什么,笑着请她去正殿饮茶。

  “这次我记住了,你爱喝什么都不放的茶,尝尝。”韦贵妃笑道。

  李明达端茶饮了两口,点点头,然后放下,问韦贵妃:“昨日我听梁公提起十哥,说他在藩地小有作为,爱民如子,很受拥戴。阿耶正琢磨着要再给他封个实职。”

  “真的?那你十哥他身体如何,可一切安好?”韦贵妃表情变得恳切起来,眼里冒着很急切的光芒。

  李明达的十哥李慎与九哥李治是同龄。但李慎已在八岁出藩,至今已经离开长安城数年,未与韦贵妃再相见。

  “他必定一切安好,不然哪会有这么好的政绩传来。”李明达温笑道。

  韦贵妃欣慰地点点头,却难掩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开始念叨起李慎儿时的事。

  李明达等韦贵妃回忆完她和李慎的过往,方试着开口询问韦贵妃可否让自己询问宫女一些问题。

  韦贵妃:“可是因梧桐的死?”

  李明达点头。

  韦贵妃当即蹙起眉头来,“说句不中听的话,我真不明白公主因何要探究这个。区区一个下等宫女而已,死不足惜,再者说也是她自己自尽的,关别人什么事。公主心情好,想查一查,体恤她们,也是好事,但这宫女吊死之处,多晦气,公主去见尸首真不大合适……”

  李明达边听韦贵妃的话,边观察韦贵妃身后那几名大宫女,瞧见一个眼熟的,名唤芷兰,以前曾伺候高阳公主,不知而今怎么到了韦贵妃的大吉殿,还坐上了大宫女的位置。

  刚她一提要问话,这几位宫女的都表情都略显慌张,有两个还露出愧疚之色。

  韦贵妃话说完了。

  李明达便耐心地笑着对她道:“阿耶当年为了大唐天下,驰骋沙场,铁骨铮铮,什么没见识过。我身为他的女儿,不过看个死人,有什么了不得。知道贵妃是关心我,不必担心,我不介怀这个,相信阿耶也不会介意。”

  韦贵妃一听李明达说陛下也不介意,那她还有什么好说。当下后悔自己多言,说了些有的没的,极可能招了晋阳的嫌弃。且不说她而今已色老人衰,空领个贵妃头衔,便是受宠,这深宫之中恐怕也没有任何一名妃子能比得过圣人对晋阳公主的喜爱。

  韦贵妃后悔自己失言,急于补救,忙赞李明达是女英雄,非比凡俗,又叫身边这些宫女都好生配合李明达的调查。

  李明达谢过韦贵妃,立刻询问几名大宫女。

  “你们和梧桐都熟么?”

  有摇头,有点头的。

  “可知道她因何自尽?”

  所有人都迟疑了下才摇头。虽然她们反应的速度已然算很快了,但却逃不过李明达的锐眼。

  “知道了,你们都知情。”李明达道。

  几名宫女惊诧,慌忙跪地,纠正李明达的说法。

  “贵主,婢子们真不知道梧桐她为何要寻死。可怜和她同屋的新芽,一早起来看见房梁上挂个死人,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这会儿人还不清醒。”

  “哦?”李明达扬眉审视她们,“命没了的不见你惋惜一句,倒是十分心疼被吓的那个,是何道理。”

  “这……”芷兰顿时慌了神儿,忙对李明达磕头道不敢。

  “再者,谁说自尽就一定跟别人没干系?逼人自杀,算不算凶手?”李明达话毕,就把这些宫女打发出去,让她们回去好生想想线索,再主动来告知。

  芷兰等人已然吓得心慌慌,好在公主打发她们可以逃离这里。几个人匆忙退下后,都大大地舒口气,随后找个安静的角落,仔细计较这事儿,对好供词,以确保谁也不能说漏嘴。

  半个时辰后,左青梅来回仵作那边的验尸结果。

  梧桐确死于自尽,但身上确有多处鞭笞、针扎和踢打的痕迹。

  李明达尚在在大吉殿和韦贵妃闲聊。

  韦贵妃听了这话,立刻跟李明达表示:“天地良心,我没有罚过梧桐,她身上怎么会有伤?”

  “要问她们了,看起来人人有份。”

  李明达命人召回芷兰等人。

  才刚芷兰等人退下后,躲在暗处的窃窃私语,李明达皆已经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梧桐的自尽果然不是意外,而是被这些宫女欺凌逼迫所致。令李明达意外的是,逼死梧桐的人可不仅仅是这五名权力稍大的大宫女,大吉殿内所有的宫女都有份,但却以芷兰为首。

  芷兰……

  李明达猛然想起,高阳公主未嫁前,其所住的殿内也曾有三名宫女先后自尽。

  程处弼:“此事自然不用你操心,公主的意思是想让你得空多和你那位弟弟聊一聊,又或者高阳公主那边有什么情况,他若能透露一二也极好。”

  “这可是家丑。”房遗直微微敛眸,随即翘起嘴角,答应了程处弼的话。

  程处弼目送了房遗直后,又去看了眼风月楼的招牌。这处地方倒是奇怪,平康坊妓院的名字多称呼为某某家,比如孙五家、柳六家,唯有这处起了个风月楼的雅致名,牌匾还镶了金,看来其背后老板并不简单。程处弼再看来往楼内的人衣着都富贵不俗,料知这地方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他正欲走,便被假母拦住了。

  假母打眼瞧程处弼的面相就是知道他不好对付,因瞧他认识房大郎,遂特意提及了魏叔玉、萧锴等人都在,请他进楼光顾。

  程处弼本已然转身要走,听这几个人名后,转即就撩起袍子大迈步进去。

  雅间内,萧锴等人正议论房遗直前日所书的一篇《梅说》。文章是尉迟宝琪从房遗直的书房偷来的,纸张上有很明显纵横交错的褶皱,显然这篇写文章的纸先前已被窝团,后来又被展开。

  “你真在地上捡的?写得这么好,我都很不得挂墙上天天赏阅,他竟然随手就扔了。”萧锴艳羡的直咂嘴。

  魏叔玉刚看了两句,正点头之际,就听人说程处弼来了。

  程处弼见魏叔玉果然在,阴着脸厉声叫他出来。

  “干嘛?”魏叔玉被程处弼硬拉到一处偏僻角落,有些不爽。

  “什么地方你就来,也不想想你父亲是谁,痛快走,别给他丢脸。”

  “进士及第,尚携妓游宴。有多少名仕大家也来此处,怎的就丢脸了,他管不着我。倒是你,既然来了就好生作乐,板着一张脸给谁看。”魏叔玉不悦道。

  程处弼指了指魏叔玉鼻尖,“还说要学你父亲,就这么学?丢人!”

  程处弼立刻和魏叔玉作别,懒得管他。

  魏叔玉见他真生气了,忙跟上来,表示自己不留了。当即打发随从去通告一声,就跟着程处弼出了风月楼。

  “都因为你,房遗直那篇《梅说》我还没看完呢。”

  “写得好?”

  “嗯,有我所不及之处。”魏叔玉拉了一下程处弼,正色问他,“我听父亲说,晋阳公主和房遗直似乎在一起查案,到底是真是假?你放心,你告诉我,我绝不会说给其他人,父亲那里也不说。”

  程处弼眨了下眼皮,算是默认了。

  魏叔玉惊诧片刻,转即问程处弼,“我早觉得公主坠崖一事有蹊跷,看来真不简单,这三名宫人的死会不会跟她坠崖的事有关?”

  “还在查。”程处弼上了马,转即看向魏叔玉,“动动脑子帮我们查案也好,总比去这种地方强。别忘了你的誓言,我等着看呢。”

  魏叔玉怔了下,然后目光坚定地冲程处弼点点头,拱手谢过他的劝诫,并口气铿锵表示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好,我等着。”程处弼对他笑一下,挥鞭策马而去。

  萧锴和尉迟宝琪这时候追出来,问魏叔玉还去不去喝酒了。

  “不喝了,忙正事去。”魏叔玉冲二人无情地挥挥手,随即上了随从驶来的马车,绝尘而去。

  萧锴冲尉迟宝琪摊手,“你说遗直扫兴不给面也罢了,叔玉也这样。”

  “俩人都是怪性子。行了,不理他们,我们自己乐呵。”

  尉迟宝琪拍拍萧锴的肩膀,二人随即一前一后进了风月楼。

  ……

  大吉殿。

  李明达到了宫女自尽的房间时,尸体已然从梁上放了下来。李明达在门口的地方就闻到了尿骚味,进屋之后,却见尸身已经盖上了白绫。负责收尸的女官左青梅忙来赔罪告知,宫女有失禁之状,十分脏污,万不敢冒犯公主的眼。

  李明达便吩咐左青梅把布掀开来看。左青梅等人立刻面目犯难,随即跪地请求公主避免去看死者恐怖的样貌。

  “就看一眼,圣人若怪罪,我自己担着。”

  左青梅方命人掀开。

  面白的尸首上有鼻涕和流涎的痕迹,嘴唇干裂起皮,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头发乱做一团,粘着草末,手指尖皮肤有轻微红肿破损。

  左青梅怕公主见久了尸首会觉得害怕,几乎是掀开的同时,就随即把白布蒙上了,命人送去给仵作验尸。

  韦贵妃听闻李明达因为宫身亡的事,亲自来了。她心里奇怪又存疑,但很忌讳去宫女所住的脏秽之地,就在门外等着。

  待李明达出来后,韦贵妃忙迎上前问她缘故。得知她是因近来宫中宫女死亡事件顺便过来看看的,心稍安一些。

  “这名宫女早在去年的时候因为犯错,弄脏了一双我最爱的鞋子,我就把她打发到殿外做事,我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她了,具体如何我确实不知情。不过听说她是自尽,该是跟别人也没什么干系。”

  李明达听出韦贵妃在力表自己的清白,忙客气地表示她不过是好奇看看,“若有冒犯之处,先向贵妃赔罪。”

  韦贵妃见晋阳公主如此客气,哪里还敢计较什么,笑着请她去正殿饮茶。

  “这次我记住了,你爱喝什么都不放的茶,尝尝。”韦贵妃笑道。

  李明达端茶饮了两口,点点头,然后放下,问韦贵妃:“昨日我听梁公提起十哥,说他在藩地小有作为,爱民如子,很受拥戴。阿耶正琢磨着要再给他封个实职。”

  “真的?那你十哥他身体如何,可一切安好?”韦贵妃表情变得恳切起来,眼里冒着很急切的光芒。

  李明达的十哥李慎与九哥李治是同龄。但李慎已在八岁出藩,至今已经离开长安城数年,未与韦贵妃再相见。

  “他必定一切安好,不然哪会有这么好的政绩传来。”李明达温笑道。

  韦贵妃欣慰地点点头,却难掩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开始念叨起李慎儿时的事。

  李明达等韦贵妃回忆完她和李慎的过往,方试着开口询问韦贵妃可否让自己询问宫女一些问题。

  韦贵妃:“可是因梧桐的死?”

  李明达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