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辆68路公交车来了，丁子看着那一大帮人跃跃欲试的神情，他果断地放弃了参与这趟车的竞争。反正，他回去和站在这里等车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何必去拼挤呢？还是让急着回家的人先走吧。

　　车还没有完全停稳，这帮人已经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车门一开，人们哄拥而上，催促声、叫喊声、埋怨声和责骂声顿起，前面的使劲往车上爬，后面的拼命推着前面的紧跟着往上挤，夹边的则滑溜地插入其中，还有一只咸猪手在身前一个妙龄女子的臀部使劲揩油，场面甚是嘈杂。

　　不一会，车子启动了，一个烫着金黄色头发的女子最后一个上车，她的碎花裙边被夹在车门上，随风飘起，欢快地发出“呼呼”的鸣叫。

　　天色慢慢地阴暗下来，街灯获得了马路的统治权。它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路面、候车亭还有那些或焦急张望或愁眉苦脸的候车者们，它清冷的光辉中透出无限的幸灾乐祸——谁叫你们穷的，活该！

　　一个身材颇为丰腴、穿着短裙的少妇仰头喝完了矿泉水，将瓶子随手朝垃圾桶扔去。可惜准头不够，矿泉水瓶在垃圾桶边撞了一下，滚落在地。

　　丁子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上前将瓶子捡了起来，放进塑料袋里。

　　“小伙子不错，懂得保护环境。”旁边一个身材瘦削、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赞道，同时向那个少妇投去一个责怪的眼神。旁边的人也纷纷朝少妇看了几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鄙夷之态尽显无疑。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少妇不敢惹众怒，却狠狠地瞪了丁子一眼。

　　丁子讪笑着解释：“我是拿回去卖，废品站收矿泉水瓶，一毛二一个。”

　　“原来是个捡垃圾的，老娘还以为碰到了好人呢。话说你们捡垃圾的也要穿西服吗？”少妇一下子趾高气扬起来，她昂着头讥笑道：“你们不会是什么捡垃圾集团公司吧？”

　　“我父亲是捡垃圾的，他就是靠捡垃圾将我抚养大的。”丁子很平静也很认真地说道，但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怒意。

　　“原来是子承父业啊！看来，你们还是家族集团公司啊。”少妇更加得意了，语气更加尖酸刻薄起来，“难怪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丁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揉了揉两个太阳穴，然后低着头走开了几步。

　　“这位先生，能给我两块钱买瓶水喝吗？我们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对一个站在候车亭边缘的小伙子说道，她的声音不大，干干的，还有一丝嘶哑。

　　年轻人摇摇头，径直走开了。

　　她们又找了好几个，男女都有，仍然没一个人理她。

　　当她们来到先前赞扬丁子的中年男子身前时，男子说话了，“你有手有脚，年龄也不算大，为什么不去工作？你完全可以自食其力的嘛。”

　　“我们是来g市找孩子她爹的，她爹去年来这里打工，开始几个月还寄过钱回去。可是，后来就没音信了，过年也没回去，都快一年了。我们担心死了，就来找他。昨天刚到，在火车站让人将行李偷了。本来我在衣服兜里还藏了300块钱的，去找旅店的时候被人骗走了……”她抽泣起来，浓浓的北方口音中夹杂着太多的自责、凄哀和绝望。

　　“你为什么不报警呢？”中年男子继续问道，却丝毫没有打算掏钱的意思。

　　“报了，在火车站时还登记了一下，后来那次警察都没理我，说是没有证据。”女人回答着，小女孩一双清澈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中年男子，她以为终于有了希望，她真的好渴、好饿。

　　“唉！”中年男子长叹一声，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走开了。

　　她们走到了丁子面前，女人已经泣不成声了，她们看着丁子，没有说话，等了片刻，见丁子没有什么表示，就准备离开了。

　　“请等一下，”看着那个小女孩离开时留下的黯然失望的眼神，和眼睛里晶莹的泪花，丁子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隐隐作痛。他从裤兜里掏出10块钱递给了女人，指了指候车亭后面，“那里有一个小卖铺。”

　　“谢谢！”女人既惊喜又感激地对丁子说道，还拉着小女孩一起给丁子鞠躬。

　　“不用了，你们去买水喝吧。”丁子侧转身，不肯领受她们的鞠躬道谢。

　　“看样子后面堵车了，半天都没一趟车过来。”一个小后生和他身边的同伴嘀咕着。

　　“我说你捡垃圾赚点钱也挺不容易的，干嘛就这么容易被人骗呢？”少妇冲着丁子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是啊，现在这样的骗子多了去了。”

　　“就是，上个月我在东门口公园遇到一个乞丐，手脚都断了。我看着他实在可怜，也给了他5块钱。后来天黑了，我从公园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跑到公园的停车场，开了一辆奥迪a6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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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也借此打发等车的无聊。

　　丁子没有说什么，他将眼光投向20多米外的小卖铺。那对母女从小卖铺出来了，女人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块大面包。她拧开瓶盖，将矿泉水递给女儿，小女孩摇摇头，推回给中年女人。女人喝了一小口，再递给女儿，小女孩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女人又扯开了面包的包装，撕了一小块面包塞进女儿嘴里。小女孩一边吃着一边指着母亲让她也吃。女人摇了摇头，继续撕了一小块朝女儿嘴里塞去。女儿摇着头后退了两步，不知在说些什么。

　　丁子的眼睛湿润了，他绝对不相信这对母女会隔着这么远演戏给他看，他也绝对不相信这么小的女孩能演出这场戏。他毅然跑了过去，从他装着满满一袋销售资料的挎包里拿出200块钱塞到那个女人手里，“我也没多少钱，你们拿着去找家旅店先住下吧。你们最好换点零钱坐公交车去郊区找旅店，那里的旅店要便宜许多。”说完，他看了看母女俩，她们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傻愣在那里，他掉头跑回了候车亭。

　　“我说你，是不是上当受骗上瘾了？被骗了10块钱还不够，又傻乎乎地送去了几百块。”少妇指着丁子的鼻子斥道：“让你爸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啊！”

　　“我爸已经去世了。”丁子仍然平静地说道：“再说，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多的骗子。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世道险恶啊！”中年男子语重心长地对丁子说：“小伙子，人太善良、太轻信是会吃亏的，会吃大亏的。我看你也并不宽裕，你不能……”他听到汽车过来的声音，转头看了一下，“不说了，我的车来了。你好自为之吧。”他匆匆迎着公交车跑了过去。

　　这趟车不是少妇所等的车，她凑近了点，苦口婆心地对丁子说：“小弟弟啊，你真不能这样。我看你就是一个纯粹的**丝吧，做**丝本来就难，你还想做一个善良的**丝，那就……”她“啧啧”了两声，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跟我说这些。但是，”丁子停顿了一下，眼睛里满是悲伤和思念，“我就是我捡垃圾的爸爸捡回去养大的，如果没有他的善良，我应该早就死了。以前，他老人家常跟我说：生活苦啊、难啊什么的都不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但不管怎样，都不能丢了自己的本分，‘人之初，性本善’啊。这也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句有文化的话。”

　　少妇沉默了半晌，有些感慨，不知她想起了什么。“谁不想做一个好人呢？可好人不长命啊！算了，不说了。”她转移了话题，“你坐哪趟车？”

　　“68路。”丁子也不想说这些了，“我要到终点站下。”

　　“巧了，我也是坐68路，而且也是到终点站。”少妇拍了一下丁子的肩膀，多了几分亲热，“我怎么以前没见到过你？”

　　“68路差不多是g市最长的一条公交线路了，天天那么多人上上下下，你哪会记得那么多？再说，你平时怎么会注意我这样的穷**丝。”丁子有些不习惯少妇的热情，稍微挪开了一小步。

　　“说得也是。”少妇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对了，你住哪里呀？”

　　“红螺村上牙区。”

　　“我也住红螺村，”她更加兴奋了，“不过，是下牙区。但是，我们也只相隔不到两里路呃。”

　　“在红螺村来说，你们下牙区可是富人区啊。”

　　“切，不过是穷人堆里比较不穷的罢了。”少妇谦虚起来，却怎么也遮掩不了口气中的优越感。

　　这时，那对母女走了过来，中年女人“扑通”一声跪在丁子面前，哽咽着说：“谢谢你，大兄弟！”

　　丁子慌忙躲开来，“你别这样，我受不起你的大礼。麻烦你，”他朝少妇求救道：“快帮我扶她起来。”

　　少妇上前一把将她扯了起来，“我说，你们够了啊！骗人也别尽捡着一个人骗吧，这小弟弟也不是一个有钱人，只是人太老实太善良了。我也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你们城里人怎么都这样？我们不是骗子，”小女孩哭叫着说：“我妈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城里人怎么不相信人呢？”两行热泪从她稚嫩的脸上滑落下来，滴在地面上。被夏天的烈日晒了一整天的水泥地面滚烫的，很快就将泪水蒸发了，无声无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我相信你们。”丁子手忙脚乱地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了小女孩，“小妹妹，别哭了。你看，天都黑了，再哭，就会有大灰狼来吃人了。”

　　“你骗人，城里没有大灰狼的。”小女孩破涕而笑了，她接过纸巾，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张出来，放在鼻孔下闻了闻，“好香啊。”她有些不舍地将剩下大半包的纸巾递还丁子，“谢谢叔叔！”

　　“都送给你了。”丁子摆摆手，没有去接纸巾。

　　“我们不知道去哪里找旅店，我刚才问过那个店老板，他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懂他说什么。”女人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

　　“你们干脆和我们一起坐68路车，去红螺村那边，那里的旅店很便宜的，好像只要30块钱一天。”丁子马上回答道，全然不顾少妇拼命打来的眼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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