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军队出行并无安排女眷的车辆,而月清泠又不会骑马,便被安排与钟怯生同骑。别看钟怯生看起来挺斯文的,骑起马来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识。第一次骑马的月清泠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她强忍着腹部剧烈的疼痛,随着大队前行,不再看一眼身后被遗忘的马车。
月琴,今日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之日,你一定要平安逃出去,一定要!
一行人在月清泠的带领下一路骑至位于云国边境的玉翠峰,玉翠峰云峰巍峨,峭壁生辉,高耸入云,山下树林围绕,山上树木繁茂,放眼望去一片翠绿,它本是月清泠最爱来的地方,也是云国百姓郊游踏青之地,此时却将成为决定月清泠生死的地方。月清泠被钟怯生从马上抱下来,腹中的疼痛因为马上的颠簸,此时已经翻江倒海地袭来,脚下早已无半点力气,她差点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幸好钟怯生及时扶住了她,他被月清泠手上的温度和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憔悴的人:“月小姐,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说实话,月清泠还是比较习惯这个人尖酸刻薄的样子,如今如此和颜悦色地说话反倒让她有点不习惯,她心中一阵唏嘘,真的挺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佯装娇羞地看着钟怯生,恶作剧般地说:“我……我晕马。”
钟怯生原本略有担忧的脸色立马因为月清泠的话而扭曲了。
月清泠将众人带至玉翠涯边,忍着腹部的阵痛,俯身将埋在玉翠石底下的雕花木盒取了出来。
雕花木盒上已覆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月清泠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去木盒上的灰尘,这才打开了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来,在见到她手中的东西后,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下,只有那个气势惊人的“士兵”没什么表情,眼中却熠熠闪着摄取的光。
月清泠心里已经肯定,如果她没有猜错,风国现在的三皇子一定是假的,这个士兵才是本尊吧。她不动声色地打开泛黄的纸张,说来讽刺,这纸张上记录的并不是什么藏宝图,而是一首写得歪七扭八的诗句。
犹记得那年她十五岁,人群中仅仅一眼便爱上祝庭钰。
那天,月清泠带着月琴从府邸偷偷溜出来玩,老天竟然让她遇见他。璀璨的花灯下,他白色修长而挺拔的身影就立于灯火阑珊处,一眼便让人挪不开眼睛,是那么静穆而美好。
月清泠的心在这一刻快速跳动起来,这是她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悸动,她怂恿月琴和她一起跟着他,随着他的脚步,他在前,她在后。他一直嘴角含笑,轻摇手中的羽扇,走得不紧不慢。就这样跟着他走了不知道多久,就在他要发现她们的时候,月清泠连忙侧身拿着一旁小摊上摆着的玉佩假装在研究。再抬头时,他早已经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月清泠心里一空,唉声叹气地准备拿手中的玉佩出气,刚抬起手,却发现玉佩上刻着的诗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和他多么的相似。
那时她年少烂漫,听人说玉翠涯边曾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只要将心愿写下埋在崖边的玉翠石下,便可美梦成真,怀着少女的一颗春心,她在纸上写下了这句诗句,并亲手放在了玉翠石下。至今,月清泠竟依然记得将诗句抄写在纸张上的雀跃心情。
现在想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多么讽刺。从一开始的相遇,便是他的一场阴谋吧?而她却那么天真,那么傻,把自己全心全意地交给了他。
月清泠仰面紧紧闭上了眼睛,随即又猛得睁开,眼中一片清明,她捏紧手中的纸张后退一步,嘴角扯开了一抹凄然的笑容:“现在藏宝图就在我的手上,我能否再请求司徒将军和钟军师答应我一个要求?请让祝庭钰来见我。”
“月小姐,你知道的,六弟不会来见你,何必勉强。”钟怯生不满地皱紧了眉头。
“勉强?小女子觉得奇怪,我已嫁给祝庭钰一年有余,各位既然是他的拜把兄弟,为何总叫我月小姐,难道不应该尊称一句嫂子或者弟妹吗?”
“月清泠,你休要得寸进尺!”忽然,一阵马蹄声向他们的方向传来,一个红衣女子正迅速地策马而来,对着月清泠怒目而视。
女子红衣飒爽,一张俏脸映着头顶的骄阳,自信而张扬,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乍一看,便犹如那九天玄女,美丽得让人一阵炫目。当真是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月清泠想,她就是众人口中的小师妹吧,也是祝庭钰心里真正爱着的女子。
“小师妹,你怎么跑来了?“司徒辉有些头大地看着红衣女子,女子却不理他,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素衣薄衫的女子,对着她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月清泠,我六哥根本就从未喜欢过你,娶你只是为了我为了接近月成焕完成我风国大业的权宜之计罢了,你休要自作多情。”
月清泠一愣,不怒反笑,心里闷闷的疼痛却从未停歇般地往上涌动着,还有腹部的疼痛如同翻江倒海般向她袭来。她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让祝庭钰来见我,只要他来了,我手中的藏宝图便是你们的了。”
“别听她的,这女人向来诡计多端,大家千万别被她骗了!月清泠,六哥早就和我说了,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娶你是他做过的最恶心的一件事!”小师妹大喊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说完,手中的长鞭便猛地向月清泠的方向挥过来。她不及躲闪,生生挨了一鞭,瞬间脚步一阵虚浮,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便向翠玉石的方向栽倒。
痛,鞭子抽身皮开肉绽的疼痛都及不上从腹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感觉。
耳朵嗡嗡作响,不远处的人声时远时近。
“她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小师妹的声音显得有些慌张。
“难道她怀孕了,是……”
冷汗如流水般从月清泠的额头汩汩地往下流,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再没有半点奢望,她想,自己终是没能保住她和他的孩子。
“不要过来!”月清泠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勉强站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对着想向她靠近的人大声呼喊。
她想她脸上的笑容一定凄惨无比,因为所有人都面色苍白,包括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小师妹。
月清泠颤抖地从怀中取出了芙蓉玉镯,那是祝庭钰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的礼物。
将玉镯用“藏宝图”包好,然后月清泠高举着手中的东西看向众人。
“清泠生在云国相国府邸,含着金汤勺长大,从小锦衣玉食,过着奢华的生活。从小爹爹疼我,母亲爱我,我向来不知何谓人间疾苦。十四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去世,那是我曾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人生最大的痛苦。那段时间,爹爹日夜陪着我渡过难关,就算每日公务再繁忙,他都不会忘记和我一起吃饭,怕我一个人的时候会胡思乱想。我这才发现,即使母亲不在了,我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子。我长到十五岁,王亲贵族踏破相府的门槛向我求亲,各个夸我聪明可爱,甜美懂事。但是十五岁的清泠不想嫁人,于是老天让我遇见了祝庭钰。我喜欢他,正巧他又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虽不惊心动魄,却也幸福美满。我一直以为他可以陪着我到海枯石烂,却不想我错得离谱,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我自以为是的梦。清泠前十七年的岁月里都过得太幸福太平坦,所以老天想要来惩罚我,让我历经劫难,原来他就是老天派来惩罚我的!”月清泠一边抹着眼角滑落的泪水,一边慢慢退至崖边,“今天刚好是我与他相识的第二年,国破了,家亡了,我和他的孩子也没了。这样也好,这个世界已没有让我值得牵绊的东西,从今日起,祝庭钰与我月清泠再没什么瓜葛,他的东西,我全部还给他。”她举起手中包起的玉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众人掷去。
“月清泠就在今天一无所有了。我可以不恨祝庭钰,但是如果有来世,清泠甘愿前十七年受尽苦难,只求再也不会遇见他!”
说完,她转身跃入玉翠涯下,耳边呼啸着冷风,慢慢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朦胧,竟然隐约听见了祝庭钰悲痛的喊叫声。
应该是错觉吧?月清泠缓缓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脑中一片空茫,这样也好,临死的前一刻,没有他。
烈日的骄阳依然悬在头顶,绿荫寂寂无声,而她,一直在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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