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贡坛一侧法乐中的号角响起，深沉雄浑的声音让这院场中的空气都泛起了涟漪，震得三牲公案两旁燃着大火的巨型油缸微微颤抖。这时，有同样头裹着红巾的族人抬着三支长约三丈六尺五寸的高香在油缸上的火焰中点燃后，被族人抬向了贡坛上的青铜炉旁，静静等待。

　　而此刻在坛上的老头子，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三支香在一旁的琉璃油灯中点燃后，面对香案以及各牌位，嘴里又开始默念密咒，双手举香与额相齐躬身行礼。“玉华散景，九气含烟，香云密罗，径上九天，仙娘侍香”随着老头念诵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旁抬着高香等候的族人径直将香插到了大青铜炉里面。

　　但见高香静静燃烧，产生的烟雾笔直向上升去。而就在要升出祠堂周围院墙的高度时，香雾开始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一般，除了花蕊般的一簇烟雾向天际悠悠飘去以外，剩下如莲花瓣的大部分烟雾则留在了祠堂。氤氲在祠堂上方的烟雾不停流转，就是不离开院场的上空，且随着烟雾的越积越多，院场内的光线也开始暗了下来。

　　凌锋的心神被上方的缭绕烟雾吸引而去，却没注意祖老太爷已经缓缓登上了贡坛。虽是鸡皮鹤发之龄，但是祖老太爷步伐稳重，不一会他便站在了贡坛的中央。只见祖老太爷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卷轴，慢慢打开，只见黑色卷轴中心同样纹饰着颜色为血红色异鸟的图案，而带着面具的老头也退到了一侧，等待着祖老太爷接下来的动作。

　　“西度昆仑玄脉，暗测孔雀河边”祖老太爷的声音虽然不甚洪亮，但是语气中自始自终有着一种坚定的信仰在里面。“点油烛！焚大藏塔！”在祖老太爷念诵的间隔，响起一声暴喝。原来是在一旁的司仪代魁首发声，院场周围围了一圈的族人开始点燃了自己身前三尺多径长油缸里拳头粗细的灯芯。“倏~~”的一声，油缸里的灯芯冒出巨大的火焰，一圈的油缸燃起的火焰组成了一个火红圆圈，映亮了整个院场。

　　看火焰组成的圆圈一成，油缸后的族人拿起火把，又不断将油缸前的大藏塔点燃。这名为大藏的塔，实则是由很多的松枝柏叶以及各种香料堆成的塔，上面围绕覆盖着一层层写满祷祝咒文的符纸。刚一点燃，院场四周的大藏塔均是冒出了滚滚浓烟，直接往上升去，跟高香一样无法突破院墙的高度，便在上方流转不停，有些烟雾则如水一般开始反常的流向院场的地面上，越积越多，渐渐漫向贡坛。

　　整个院场的空间仿佛又暗了下来，唯有地上流淌的烟雾在油缸火焰的照耀下波纹滚滚，仿佛祠堂已进入仙境一般。“杳杳青烟金银台，冥冥净光佛手山”祖老太爷念诵祷辞的声音开始抑扬顿挫，逐渐带着某种神秘的腔调进入这华美的颂词，“太华凌氏，玄翼遗脉”到了念诵的后期，祖老太爷竟是开始唱诵了起来。

　　洋洋洒洒，祖老太爷所念的祷辞粗略估计竟有万言，细数了整个氏族坎坷曲折的迁移以及在路上无尽的凶险，惊遇佛手山的振奋和千年发家的勤劳辛苦，直至到如今的鼎盛辉煌。当然，免不了的还有祈求神灵和祖先的护佑，加持氏族繁荣昌盛。

　　“氏族承传，绵绵不绝，嗣法天地，生生不歇，惟愿玄翼不坠，族运永昌！尽！”就在祖老太爷念完最后一句祷辞之后，祝祖灵宴，凌锋看见供案上的怒睁双眼的三牲祭品缓缓闭上了眼睛，而三牲后的各类贡品则渐渐冒出了如梦似幻的白色虚烟，一会出现，一会消失，揉了揉眼睛，发现如此场景好似自己的眼花一般。

　　就在凌锋揉眼之际，祖老太爷下了贡坛，朝凌锋走来。也就是在此时，整个法乐开始尽皆响起，水牛角号声震天，人皮鼓、赤金锣、青铜嚓开始轮番上场，凌锋的耳朵仿佛在不断的被轰炸，让他有点两眼发花，头脑晕沉，因未曾想过祭祖声势如此浩大。

　　祖老太爷走到凌锋身旁，拍了拍凌锋肩膀，“锋娃子，接下来就到你了。”慈祥和善的脸看着凌锋，话语将凌锋从震惊的状态中拉了出来，“等哈跟着你仙娘婆做就行不要担心太多，也不要慌张。”祖老太爷的话像是给了凌锋一针镇静剂一般，他当下便沉下心来，凝神以对。

　　“主祭祀舞！”就在喧闹的声音中，担任司仪的代魁首声音如剑一般插了进来，让法乐为之一顿，顷刻，法乐便换了一种乐调，“咚~咚咚”声势仍旧浩大，但人皮鼓的鼓点将整个院场带入了一种神秘的节奏中，霎时有种穿回远古的感觉。“叮泠泠”伴随法铃声的响起，带着面具被祖老太爷称为仙娘婆的老头登上了法坛。

　　登上贡坛的老头先是一言不发，整个人一扑向着牌位的供案跪了下去，双手向前，上身下伏，前额贴地，开始低声诵念。凌锋仅能听到依稀的几个词语，但却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那是古族祭祀的言语，源自我族过昆仑的时候，唯有大祭司能掌握。”仿佛看到了凌锋的疑惑，一旁刚刚坐下的祖老太爷开口说道。

　　此刻老头也完成了三叩九拜，站起身来，“哈~~~”周围突然炸开了一道声音，原来是周围族人开声喝道，同时也意味着祀舞的开始。祀舞，乃是氏族内一种在祭祀时所跳的舞蹈，传言在跳起此舞时，能与神灵沟通，能与祖先交流，更能作法。很类似跳大神一类的东西，但又并不是请神上身，而是通过特定的仪式以及前期准备，形成一定的场域，念诵秘传咒文，与冥冥中的存在相互传达信息。

　　却说在此时，老头跟着场内的鼓点节奏开始了祀舞，灯火明明暗暗，大藏塔燃烧所致的烟雾早已漫上了贡坛，老头此刻像是在云雾间漫舞，只是舞姿着实怪异了些。他一会左手朝上，右手向下，一会右手朝上，左手朝下，双脚则是对应着手的方向上下抬起。“嗯？”此时，凌锋感觉身体被触碰了一下，当下便明白，该自己上贡坛了。

　　凌锋总感觉老头此刻的舞姿总是很熟悉，踏上贡坛时才猛然想起，这不正是老头在压水送阴施食时的舞姿么？但是转眼老头的动作又开始了变化，头开始猛烈的向前摆去，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很快的向后一摆，在此时凌锋心中竟有担心老胳膊老腿的仙娘婆脑袋会不会就这样被甩掉的怪异想法。

　　“呼~~~”周围的族人又是一喝，凌锋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个想法摇出脑海一般。随后便抿紧双唇，沉下心神像老头看去。他可没忘上贡坛的最大目的是什么，最大的目的便是跟着老头一起进行这怪异的动作，完成一个古老的仪式。

　　很奇怪，凌锋自问从小并没有专门学过这种动作，仅仅在老头上次送阴时见过，但是自己上了这贡坛以后，总有一种想跟着老头一起做这个动作的冲动。心里正想着这些事情，但是凌锋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就是已经开始跟随老头这个动作了，顿时心里一惊。

　　凌锋感觉到之前自己脸上涂画的纹路开始发烫，也不知是自己紧张还是颜料中有什么特殊的成分，总之，让自己的心跳开始逐渐地加速，血液流动也越来越快。这时，恰逢老头的脸转过来，老头脸上的面具正对着凌锋，“嗡~~~”一阵蜂鸣，凌锋便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奇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境界。

　　凌锋嘴里开始跟着老头念叨起来，声音一上一下，带着回响忽远忽近。他并不会说这种古老的祭祀语言，但是跟着老头的节奏和念诵，凌锋的张口便知道下一句是什么。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这种语言不在自己的记忆中，也不在自己意识里，但是此刻，这种语言，硬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口中。仿佛有一个很神秘的存在，以这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进行一种难以解释的传授。

　　接下来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凌锋只听见周围开始渐渐响起了众多的诵念声，也是这种古老的祭祀语言，高高低低，但又不是寻常族人的声音，这声音很空灵、悠远，且就回响在贡坛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不知何时起的雾气弥漫了贡坛，供案上的牌位轻轻震动，仍然在动作中的凌锋，目中的余光扫到牌位上方的供架位置的水晶盒子，盒子里的头骨也跟着轻颤。

　　凌锋感觉众多头骨空洞洞的眼眶里分明是有着一种奇特的东西，仿佛在注视着自己，但是年少的凌锋并不感觉到害怕，哪怕那眼眶里透出幽幽青光也是如此。反倒凌锋感到的是一种关怀、希冀，明明是早已逝去的先人，为何给人感觉他们还在世，感觉这些头骨都在笑着打量着自己。那些就是大祭司，多少年来一直默默守护着族人，守护着整个氏族，年少的凌锋此刻感到的是一种深切的责任与守护。

　　老头依旧做着这种冥冥中沟通的工作，“咔咔咔~~~”的一阵脆响，不知凌锋是错觉还是怎么的，凌锋分明是看到那几个头骨上下颌翻动了一下，这才发出的声音。也就是在此时，凌锋感觉一切都静止了，整个人像是当机了一样，身上的动作也骤然停了，维持在一个固定的动作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多了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停在翻滚，待凌锋仔细去思量又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一般。

　　老头此刻也停了下来，看见僵直的凌锋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神色不停地变化，时而迷糊，时而豁然。老头终于放下心来，收起动作，不着痕迹的背起自己显露皱纹的双手，愈加苍老的脸庞终于展现了一缕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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