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道守话还没有说完，手里拿着旱烟袋的赵四叔烟枪重重地敲了几下水泥地面，直捶得咚咚作响，等包道守知趣地停下了说话，把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方才往他脸上吐了一口浓浓的烟雾，然后说：“我说小子，你才吃多久的皇粮啊，乍就黑了自己的心肝，向着别人说话呢。”赵四叔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就是有副炮仗脾气和一副热心肠，蔬菜村里哪家有点难处，只要找到他，他都会尽力相帮，所以在蔬菜村里的威望向来很高，刚刚听到包道守建议明天就要让付国平入土下葬的话，这不是和当天来的那个政府办王主任的腔调一模一样吗他还不知道包道守也进了政府办，还以为他迂腐，一听当时就来了气。气呼呼地，嘴角两边花白的胡子向上一翘一翘地，瞪着眼睛继续说：“你这样说话对得住你付姨吗想你小时候，付姨对你那个好，就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见得强多少的。还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一条白眼狼”赵四叔这样一说，就象一块石头落了湖水中，大家又纷纷数落起包道守的不是来。

　　付姨对包道守那确实是太好了，见小包道守可怜，常常给包道守一些照顾，与对自己的儿子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她经常背着包道守的父亲偷偷塞给他一些零用钱，只要包道守包道守开口要的，只要她能够办的，她都会答应。包道守很早就失去了妈，从来就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样子，当他八岁时，有一次放学回家看见了大婶正坐在路边敞开胸衣给儿子喂奶，看着那被孩子吮得滋滋作响的大肉球时，一时又是好奇又是兴奋不已。丢了书包便往付姨家跑，抱着正在厨房做饭的付姨央求着要摸摸付姨的大奶奶。付姨一听他的话，又羞又恼，抬手准备要打他，可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最终高高扬起的巴掌还是没有落下来，反而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胸前衣扣，掏出那一对硕大的饱满来，“儿子，想摸就来摸，想亲就来亲吧就当作付姨是你的妈”

　　“包道守，你还是不是咱蔬菜村的人，叫国平哥明天入土，难道这事情就这样算完了吗你是不是得了政府办的人什么好处，来做我们的工作呢，告诉你，这没门”丁不换吼道。

　　“也是的付婶你也别怕天塌下来，有咱们年轻人给你顶着。明天他们政府办的再不给个说法，咱们就把人抬到他政府去，让全县的人给评个理”

　　“嗯早都应该这样的，这些当官的人也是的，专捡着老实人欺我见得多了，我看明天咱们就依着不换侄的去做，老子就不相信这天底下就没有个咱老百姓说理的地方了”赵四叔狠狠地把一截长长的烟屁股摁在了地上，咬牙切齿地说。

　　“赵四叔，这可使不得呀这样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一听到乡亲们明天要把付国平的尸体抬到县政府，包道守确实给骇了一跳。乡亲们的脾气，说干就干，头脑一热，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真到了那种场面就难以收拾了。虽然今晚把付姨劝回了家，给叶县长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但乡亲们明天真按赵四叔刚才说的去做了，那这罪过可就大了。清楚情况的人可能还理解，不清楚情况的人肯定会认为这是包道守的主意，把付姨劝回家，只是为了给县政府制造更大的麻烦呢谁叫他也是蔬菜村的人。

　　“闭嘴你这个白眼狼没有资格与四叔说话”赵四叔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骂道。“白眼狼白眼狼”乡亲们都纷纷指着他骂了起来。面对老乡们的指责，他并没有生气，相反他很理解他们此刻胸中积压已久的义愤，因为前年他父亲死的时候，大家也是这样的义愤填膺。他也十分理解乡亲们对他的指责，如果换作去年的自己，说不定还比他们更加冲动，想出来的点子更加歹毒。但现在他不能，他已经是县政府办的一个副主任，是蔬菜村里的唯一一个副科级干部，当然他就应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想得更多

　　“付姨，我刚刚调进县政府办。当了副主任。”包道守决定还是向父老乡亲们亮明自己的身份，这事情瞒是瞒不过去的，与其以后知道，还不如现在挑明了好些。反正现在这敌对情绪不是因为自己是政府办副主任而引发，这局面也不是因为自己是政府办副主任就可以控制的。

　　“妈的说了半天，没说一句人话，原来你还是内鬼啊老子先打你一顿再说”丁不换已经抓住了他的衣服领子，一只大拳头已经晃在了他的面门。

　　“不换侄儿别冲动先听道守把话说完”付姨也是满脸的失望，从夏府里出来直到现在，这侄儿就没提过一句自己是政府办的人啊她想不通，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原来她一直心疼的侄儿真的就象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一匹白眼狼。她喝住了丁不换，有点生气和埋怨地对包道守说：“道守侄儿，你长成人了，有主见了姨现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啊，早都已经死了，一个将要死的人，又知道怕什么呢，你说吧，把你想要说的话说出来吧，姨想听”

　　“付姨，你还记得前年咱爸是怎么死的吗。。。”处理群众性纠纷，最重要的就是要换位思考，首先站在他们的立场，让他们有一种认同感，你才能把话说下去，你的话他们才会听。果不然，包道守一说完父亲的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就连赵四叔也是眉头紧锁，抽着闷烟，喃喃地说“造孽造孽”一向冲动的丁不换更是激动不已，哽咽着说：“道守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赶快说呀”

　　“付姨，政府办那边应该不会什么表示也没有吧国平哥再怎么说也是办公室里面的一个职工啊”

　　“来是来了，在国平尸体运回来的当天，一个姓王的主任来了，他交给了我三万元，说这是对一个因为玩忽职守被开除的临时工的一次性补偿，以后和他政府办再没有什么关系了。侄儿啊你国平哥命苦，你也是知道的。当了十多年兵，可以安排工作的时候不回来，偏偏等到取消安排政策时他却复员了，最后还是找了关系，安排进了政府办当了司机，因为为人老实，车子又开得好，这一开又是十年，这临时工的身份还没有解决。刚好今年听他说，叶县长给他弄了个转正指标，没想到却出了这等事，你叫我们这一家人怎么办啊”

　　“付姨，国平哥走了，这是事实，咱们再哭再闹下去也于事无补呀。依我想，明天还是让他入土为安这后面的事咱们再慢慢再做打算。咱们村虽然穷，但我们的父老乡亲们从来就不缺少互相帮助，互相支援的精神。政府办那边我慢慢去争取，叶县长虽然我还不是太熟悉，但凭对他的了解，对于弄好国平哥的事，我还是抱有一定希望的。至于小婉付国平的独生女，现湖西师大二生的学费问题，包在我身上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工资还是有结余的，就负责为咱蔬菜村培养第二个大学生吧”

　　“好我就说咱蔬菜村的人，喝着咱义泉井水长大的，就不会当白眼狼大家都别再说了，照着道守贤侄说的做就是了。现在天色也差不多了，大家折腾得也有四五天了，现在被安排今晚守灵的留下来，没有被安排的赶快回去休息，凌晨五点，送国平贤侄回家”

　　夜已经很深了，付嫂子的哭声也听不见了。据他们说付嫂子已经整整四天没有吃上半粒米饭，喝下一滴水，她的泪水已经哭干了，人已经哭得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大家有的回了家去睡，不回家的就干脆学起了少林高僧，躺着，站着，七倒八歪的，只要能够闭上眼睛，什么样的姿势都有。灵堂前只撇下包道守和付姨。

　　“付姨，你也眯一会儿吧，油灯有我看着，我来陪陪国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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