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局面自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且不说那件东西究竟关乎于多么重要的事情，他们为之付出了太多太多的努力，一直到了今日才算是离它最近的时候，如果在这种时刻出了任何差池，都是他们不能够允许的。

　　“试练一旦开始就不会被任何人打断，现在整个遗迹的禁制已经启动，我们想要进入其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耐心等待。”

　　沉默了许久，大祭司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反正无论是谁拿走了那件东西，不属于他的，他都留不住。”

　　厉鬼面具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瀑流城主则是偷偷拭去了鬓角的冷汗。

　　很显然，一想到那件东西背后的秘密已经被别人察觉，他就被惊的不轻。

　　无论是被散修还是大势力得知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哪怕只是稍微有了一点风声，那些真正的强者都会按捺不住，将目光投向这片数万年来无人注意过的荒漠。

　　“不必胡思乱想。”

　　此时厉鬼面具的嗓音也已经缓和了下来，只听他哑声道：“如果没有那东西，有资格染指这件事情的人就只有七境以上的强者。修为达到了七境，就早已经不会轻易为外事所动。倘若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们不可能远赴万里冒险行事。”

　　修为越强大的修者往往就越害怕危险。

　　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修行的不易。

　　就算实力强大，寿元无数。可这天地间总有一些神秘的危险，连圣人都未必可以幸免，所以若没有真正的利益，那些拥有恐怖能为的大修者根本就不会冒半点风险。

　　更何况修为能够达到七境的强者，哪一个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哪一个不是真正的无双天才？

　　这种人，几乎都在争分夺秒的参悟圣道，就算不能成为五万年来的第一位圣人，至少也要在寿元将尽之前迈入半圣境界，看一看那顶峰的风景才算不枉此生。

　　所以担心那些几乎站在至高位置上的修行者，其实并无太大的意义。

　　“眼下之际，也唯有等待了。”

　　厉鬼面具看着东宫尽头的那条路，声音中已经听不出半点情绪。

　　依旧是黄昏日暮，那间小铺里，老人正在靠着椅子打盹，少年正如他昨日所说的一般，准时来到了铺子外。

　　他打了声招呼以后，不管老人是否有反应，便迈步走进，一边打量铺子中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随手拿起张符印，问道：“老人家，关于我昨天的问题，你现在想回答我了吗。”

　　老人睁开双眼，凝视了少年片刻，不耐烦道：“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了，没空陪你浪费时间。”

　　“可你现在就是在浪费时间。”少年认真无比道：“不如先让我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说着，少年将符印放下，轻声道：“虽然不是初次见面，晚辈洛重，幸会了。”

　　听见洛重这两个字，老人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却很快陷入平静。

　　名为洛重的少年并不在意这些，微笑道：“您对我的名字难道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老人浑浊的双眼错开少年，看向铺子外洒落满街的余晖，道：“同名同姓，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洛重却是摇头道：“因为，在这片天地之中，洛重这个名字能够代表的，只有一个人。”

　　“哦？”老人转过头来，好笑的看着他：“那也就是说，你才是洛重？”

　　“我并没有这么说。”

　　洛重轻声道。

　　老人沉默了起来，然后道：“如果你是洛重，那我又是谁？”

　　这句连问题都算不上的话，却令两人都不再开口。

　　这间小铺子就宛如无人存在一样，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许久之后，自称洛重的少年叹息道：“这也正是我的问题，洛重既然只有一个，那我是谁？”

　　老人双眼中精芒一闪，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正如对方所说，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数十年。在血染长街的那一夜开始，他就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离开了家乡，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了很多世情，最后连修为都迈入了他以前从未想过的境界。

　　可是，他始终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他叫洛重，但他知道自己并非是洛重。

　　那他是谁？

　　终于，在数十年之后，他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选择了安度余生，忘却自我，每天浑浑噩噩的活着。

　　直到昨日，这个同样自称洛重的少年走进了这间小铺子，才让他多年毫无波澜的内心再次燃起了一丝不同的火苗。

　　也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从未放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这或许是一种轮回。”自称洛重的少年微微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天生废脉，无法引气入体，绝了修行之路。”

　　“在你昨天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了。”老人没有奇怪这一点。

　　以他的境界，想要判断一个人的天资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而这件事情，也是造成他昨日见到了少年时会感到震惊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少年的容貌与自己年轻时别无两样，老人很清楚自己此生未曾娶妻，更不可能有后代流落在外。更何况，就算是自己的后代，也不可能生得与自己少年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毫无差别。

　　那这件事情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这个自称洛重的少年，同样也是自己。

　　“这就延伸出了另一个问题。”少年洛重道：“我们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了看渐晚的天色，沉声道：“我累了，你明天再来吧。”

　　少年洛重没有感到意外，点了点头，依旧是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离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步较比昨天而言已经坚定了很多。

　　直到他离开很久，老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未曾开口。

　　待到夜幕降临，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屋内，看着已经积满了尘土的地面，沉默很久，猛地抬脚一震地面！

　　那些灰尘顿时呈弧形向周围散去，露出了光洁的砖地。

　　老人一脚震碎了那地砖，无数龟裂浮现，一把长剑破地而出，悬浮在他的面前。

　　看着这把碧蓝色的长剑，老人默默握住剑柄，长叹一声，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另一边，在城中某处，坐在自家书房内研墨的少年洛重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朝某个方向望去一眼，眉头微紧，随即又松开，欣慰一笑，提笔点墨，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

　　老人手持碧蓝长剑，放浪形骸的行走在城内，忽而大笑，忽而沉默，最后在街上放声高歌，如同一个醉翁般摇晃起来。

　　许多户人家里传来了不满的叫骂声，老人毫不在乎，只是唱着唱着，声音已然沙哑，低头看向手中长剑，喃喃道：“原来，是我。”

　　没有人能够听到这句话，更明白人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老人却哈哈大笑两声，充沛的灵气放肆涌荡，刹那间，冲天剑气接连而起，百里长空，天清月朗！

　　感受到这阵恐怖的剑气激荡，城内但凡有些修为的修者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中。

　　他们能够感受到这阵剑气，更能够明白这剑气代表的是什么。

　　一剑百里，已至半圣修为。

　　那阵阵冲天破云的剑气宛如老人向这世间最后的宣泄，没过多久，就连天空都已被撕出了一条口子，许多人走出家门，看着这副此生都难能再见的奇景，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半圣突然发了疯。

　　“原来这就是轮回。”

　　老人纵身于夜空中，看着脚下已经缩小了无数倍的城镇，表情恢复寻常，苦笑道：“原来我错过了如此精彩的一场梦。”

　　说话间，他看着手中的长剑，却又笑道：“现在倒也为时不晚。”

　　“既然是一场大梦，不如就放肆一次吧。”

　　于是，他两指扣在剑脊之上轻轻一敲，悦耳剑鸣漫天激荡，随后，数百里范围内如同野火辽源般响起了回应的声音。

　　一道道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从一枚枚黑点，渐渐化出了剑身。

　　百里范围内的所有长剑，竟都被老人叩指唤醒，抬手召来！

　　数以千计的长剑在半空中卷动起来，遮天蔽日，如同一大片阴影笼罩了大地。

　　老人就立身于这剑潮之中，慢慢垂下双手，微笑道：“果真过瘾。”

　　随着他声音落下，数千把长剑倒悬起来，如同散花般炸开，飞往了来时的地方。

　　但剑影消散后，天空中已看不见老人的身影。

　　一把碧蓝色长剑从空中坠落，缓慢而又垂落的落到城中，被一个少年握在手里。

　　少年洛重看着手中的长剑，微微一笑，似有深意道：“这才是真正的轮回。”

　　说着，他的身体也渐渐淡化，化成一阵狂风消散。

　　一张宣纸被风吹起，落在地上。

　　有城中看热闹的居民将纸捡起，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今日方知我是我。”

　　大殿之中，众人依旧在等待着洛重苏醒。

　　忽然间，半圣留影却是迟疑的看向洛重，喃喃道：“这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