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第一个夜晚是安稳的。

　　在帐篷前吃着喝着，看着火焰燃烧星光跳跃，方寞和宫晓寒一直聊到了夜深。

　　聊天是由方寞主导的。虽然赶来这里的一路上，他们已经聊了很多，但方寞仍仿佛有无尽的话题可以带着宫晓寒说。而宫晓寒也懂，方寞其实是尽力在帮自己驱赶夜宿深山的不安和忐忑。

　　虽然成长的地方只是小城，但宫晓寒毕竟也是城市里的女孩儿，她完全都没有过这样深山宿营的经验，心底甚至还有对狼熊虎豹的担心，而方寞的侃侃而谈，确实有效地缓解了她的心魔。

　　结果便是，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宫晓寒，却在风吟鸟啼和草木摇曳的声音里，睡了也许是自从爸爸妈妈出事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个好觉。

　　早上，宫晓寒是在暖暖的阳光照在帐篷上的光亮中醒来的，她钻出睡袋和帐篷，看见方寞竟然在火上正烤着什么肉。

　　那肉已经快要烤好了，呈现出诱人的颜色，香气扑鼻，却不知是什么动物。

　　“这是什么肉啊”宫晓寒兴奋地问。

　　“小白兔。”方寞得意一笑。

　　宫晓寒顿时皱起了眉头：“小兔子啊”

　　“怎么了心疼了”方寞揶揄。

　　宫晓寒确实有点心疼，她很喜欢小兔子，以前还养过一只，陪伴了她很长一段寂寞时光，在她心里，小兔子是最可爱的小动物，看着火上那滋滋流油的烧肉，再想到可怜的小兔子被打死剥皮，她没法不心疼。

　　于是，尽管不愿意扫方寞的兴，宫晓寒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方寞看得出宫晓寒是真心疼，不由也有些不忍。笑一笑，正想给宫晓寒讲一讲“野外生存弱肉强食”的大道理，宫晓寒忽然眉头一展，一扫忧郁模样，大声说了句：“没什么了，反正肉这么香，来，让我尝尝!”

　　方寞一怔，蓦地涌上一股心疼。

　　宫晓寒当然不是真的被烤肉的香气引诱，瞬间就失去了对小兔子的同情，她只是很明白现在他们的处境，也很清楚地预知自己此后的人生会充满波折，是容不得自己泛滥这些显得娇气的少女心的，所以她决定就从这只小兔子开始，强迫自己的心更坚硬起来。自己只有在乎的少了，走在接下来的路上，面对波折的勇气才能更多。

　　而方寞之所以心疼，当然正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一点。

　　方寞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心绪，他只是配合着宫晓寒笑着，立刻撕下一条兔子腿递给了宫晓寒：“小心烫。”

　　“没事儿!”宫晓寒接肉在手，甜甜地笑着，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夸张地叫起来：“你不是搞错了吧小兔子怎么这么硬”

　　方寞笑笑：“不懂了吧野兔嘛，天天奔跑逃命，肌肉发达!”

　　宫晓寒不说话了，摆出专心对付那条兔子腿的架势，更加用力地撕咬。方寞假装没看到，宫晓寒撕咬着转过脸去时，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方寞和宫晓寒也未必很饿，但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为了接受和告别什么，他们把一只烤兔子吃了个精光，然后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后来，是宫晓寒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今天继续往大山更深出处吗？我们到底在找什么呢”

　　是啊，他们只是得到了一个山名，至于这山里有什么，他们该在这里找什么，他们的确还都一无所知，他们的寻找，仍然是毫无方向。

　　方寞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就往最深处走吧，我想，既然我们被安排来到这里，一定会有什么也安排好了等着被我们发现。”

　　宫晓寒点点头：“嗯。”

　　“那我们收拾东西吧。”宫晓寒接着又说。

　　“收拾。”方寞一挺身站了起来。

　　拆帐篷要简单的多，方寞和宫晓寒很快把一切都收拾好了。背好背包，他们正要起步，宫晓寒发现了令人吃惊的东西。

　　宫晓寒发现的是一只兔子，它就在距离他们二人不远的地方蹲着，正一眼不眨地瞪着他们，红红的眼睛里竟仿佛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宫晓寒心头蓦地一冷，赶紧叫方寞去看，方寞看了也是一惊：“这乖乖，不会是找我们报仇的吧”

　　虽然方寞这话是开玩笑，不过他却好像说中了真相——他的话音刚落，那只兔子就忽然抬起两只前爪，竟伸出一只向他们指了一下，像说了一句“你们完了”……

　　宫晓寒脸色都变了，于被兔子寻仇的吃惊外还多了一份愧疚，竟有些不敢看那兔子的眼睛了。

　　“难道我说中了”方寞夸张叫道。

　　他这一叫，那只兔子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突然一跳一跳跑走了。

　　方寞自嘲地笑笑：“真是的，兔子还来吓唬我们。”

　　宫晓寒没说话，心底涌起浓浓的阴云。

　　兔子跑了没再回来，方寞和宫晓寒当然不能等着它，于是继续向大山更深处进发。

　　大山腹地开始有遮天蔽日的森林，他们走进去，世界变得阴森起来，他们都生出一种感觉——命运需要他们发现的东西，似乎近了。

　　带着忐忑和小心，方寞和宫晓寒继续走着。因为森林遮蔽了天空，他们没有注意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积起了雨云，他们又走了不久，“哗啦啦”大雨忽然落了下来。

　　虽然树冠很密，但雨也是太大了些。方寞赶紧拉着宫晓寒找更好的地方避雨，于是在森林里冲了一段路，他们看到了切入森林的一处断崖，断崖下竟然有个山洞，方寞拉着宫晓寒躲了进去。

　　庆幸的是，那个山洞位置要高于地面，所以雨水不至于倒灌。

　　衣服已经都被急雨打湿了，方寞还好，宫晓寒一个女孩儿，总不能那么溻着，方寞看了看，看到山洞深处有个拐角，于是叫宫晓寒过去换衣服，宫晓寒背着背包走了过去。

　　外面天昏地暗，山洞里更加昏暗，方寞注意到，宫晓寒走过拐角后，就点亮了手电筒，方寞便将目光看向了洞外的急雨。

　　山洞像个扩音器，急密的雨声灌进来，空空的回声像是有什么野兽吼个不停，无端给人制造出一种不安的心情。

　　方寞忽然想到了那只“挑衅”的兔子。当时看到那只兔子，方寞只有些吃惊，这时候想起来，蓦地有了一丝心寒的感觉。

　　那只兔子当时的动作太邪性了，像极了一种表达，真不该是一只动物能表现出来的。难道，它真的是一只寻仇兔

　　方寞于是又想到了自己捉住那只被吃掉的兔子的时候的情形。

　　当时，方寞早早地醒了，他钻出帐篷，看到宫晓寒的帐篷里还没有动静，就想先在附近随意走走。

　　他并没走很远，就在一块石头上看到了一只兔子。

　　那是一只杂毛花兔，当时正伏在地上，面朝一块方石老老实实地趴着。

　　方寞看到了兔子，兔子没有看到方寞。方寞于是绕到兔子背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竟走到了兔子背后一米以内兔子都没有发觉，所以方寞只是一伸手，就把兔子抓到了手中。

　　同时，方寞也看到了兔子面前的那块方石，发现那竟是半块石碑，上面还残留着半个古体字，不知原是什么。

　　方寞对残破石碑没什么兴趣，他只对手里剧烈挣扎的兔子感兴趣。

　　那兔子趴在地上是弱智一般老实，被方寞抓起来之后可闹腾的很欢，竟然还想咬方寞的手，方寞为了避免麻烦，抽出口袋里的小刀，直接给了兔子一个痛快。

　　……

　　一切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当现在方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忽然觉得，当时那只兔子好像不只是在那半块石碑前趴着，它竟好像是在对着那半块石碑“参拜”，因为“参拜”十分重要，所以它才会一动不动轻松被自己捉住……

　　本来，这个想法可算是十分不靠谱的，但结合那只“挑衅”兔子的出现，方寞忽然挥不去这样的感觉了。

　　“帅哥，你还有好多事要去解决呢，别节外生枝地自己吓唬自己了。”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方寞自己劝自己说。

　　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

　　方寞感觉宫晓寒差不多也该换好衣服了，于是回头看看，想叫宫晓寒出来，却发现山洞拐弯处，宫晓寒的手电光已经不见了。

　　“晓寒，”方寞心里蓦地涌起一丝不安，“衣服换好了吗”

　　山洞里响起他询问的回声，宫晓寒却没有回应。

　　方寞面色一僵，立刻站了起来。

　　“晓寒”他的音量也跟着提高了。

　　“晓寒……晓寒……寒……”回声层层激荡，宫晓寒却依旧无声。

　　宫晓寒去拐弯后是为了换衣服，方寞本不方便过去验看，但方寞还是忍不住嘴里继续喊着，往里走了两步。

　　“你可别瞎开玩笑啊，这地方不是别处，你吓坏我晚上可得给我叫魂。”方寞快走到拐弯处了，宫晓寒依旧半点没有回应，方寞虽然强自说着玩笑的话，脸上已写满了惶急。

　　这时候，方寞其实已经可以看到拐弯后面的一些情况了，他看到拐弯后面一片漆黑，宫晓寒的影子半点不见。

　　“你再不说话，我闯过来了”方寞心里充满了宫晓寒是在逗自己的期望，故意这么说着，真的猛蹿一步，窜到了拐弯处。

　　可是，方寞依旧没有看到宫晓寒，却看到一只兔子猛然窜进了拐弯后山洞更深出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