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劳过度，心事太多，就容易老得快。

　　这些天麻烦事就没断过，接二连三，全都和杜小洛那妮子有关。

　　终于，在认识这个可爱而神秘的女孩子很久后的某一天，我终于有机会接近她深藏内心的秘密了。

　　但不知为什么，一路上右眼皮就像走秒针似的，不停地跳。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作为受过十数年唯物主义教育的大好青年，我自然不会相信这种违背唯物辩证法的说法。可隐隐的，心中仍颇觉不安。

　　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放空脑袋，便不时胡乱交错闪过李姐说的那四个字——苟且、****。

　　当真字字诛心。

　　一念及此，我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握着手机的力度不知不觉加大。

　　我自是不相信她戴着有色眼镜所编造出的恶意中伤之语，也不想评价她这人到底有几分可信度，总之，比起这种心态畸形的社会人，我永远站在杜小洛一边。

　　只是对于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子来说，这种无比恶心人的说法太过具有侮辱性，实在让人很难当做没有听到过。

　　话说回来，杜小洛也真挺让人生气的，被四周的人这样攻击，却还一直住在那里，不反抗甚至不言语，只是独自默默承受着。

　　每天还要在人前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来，盛装打扮，高傲而坚强地活着。

　　我不懂，真是不懂啊。

　　杜小洛，如果可以，能不能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又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却坚持背负磨难，寂寥而不愿人知呢？

　　……………………

　　从小宁老师那里弄来的学生信息是杜小洛高中入学的时候办理的，时间恰好约莫是三年前，也就是杜小洛开始独居的那段时间前后。

　　很庆幸的，多年没有更新过档案，小宁老师传来的短信显示当初杜小洛所登记的家庭住址不是她现在居住的地址，联系人手机也是陌生的号码。

　　也就是说，顺着地址和手机号码追寻下去，就一定会顺着藤蔓摸到尽头的那只瓜。

　　只是我所不能确定的是，这瓜的滋味，究竟是甜，还是苦……

　　在巷子里打了那通电话——

　　“喂，请问您找谁？”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细细的，很好听，听得出来是我母亲的那个年纪，能想象的出来她温柔和顺的面貌。

　　根据小宁老师给的信息，这个电话的主人姓韩，韩水云，一个很柔婉的名字。而在备注中，这个人和杜小洛的亲属关系是，母女。

　　杜小洛的母亲，一个杜小洛从来就没有提到过的人，陌生到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称谓的时候心里甚至蹦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杜小洛还有母亲？

　　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从一开始杜小洛就一直是一个人，无父无母自由自在，对于所谓父母的形象毫无概念。

　　实际上我也很清楚，杜小洛的心病，根结就在家庭方面。

　　此时，女人的声音温柔，但不知为何，我心中莫名一慌，不由得顿了顿：“那个……韩阿姨吗，你好，我是杜小洛的朋友。”

　　没有什么虚与委蛇，很直接的，开门见山。

　　话音未落，那边就吃惊地轻轻“啊”了一声，继而陷入沉默。

　　听筒中静悄悄的，就像已经没有人在了一样，要不是还隐隐传出着孩子调皮的嬉闹声，我甚至会以为她偷偷挂断了。

　　孩子的声音比牛牛还要嫩上一些，复读机一样不停兴奋催问：“妈妈，是姐姐吗，是姐姐吗？”

　　因为那头太过安静，所以听得清清楚楚。

　　接着就听女人小声安抚道：“不是姐姐，小湖乖，妈妈打电话呢，自己去看动画片啊。”

　　过了几秒钟，大概是叫做小湖的孩子不情不愿地离开，女人才先是缓缓一叹，低沉着开口：

　　“是我，有什么事吗……那个，小洛，她，还好吗？”

　　大概天生性格如此，她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话，话语间听得出真挚的关切。

　　“她很——”

　　我深吸一口气，本来想笑着说都好，一切都好，她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去您家拜访一下而已。

　　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心里某个开关忽然被触碰了一下，话语就完全变了——

　　“不好，她一点也不好！”

　　几乎是以一种从喉咙里苦闷挤出的、极度压抑的咆哮声来回答她。

　　你女儿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居然要问一个丝毫不相干的人？这个问题简直太荒唐太可笑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母亲？！

　　似是没想到我火气这么大，那边愣住，欲言又止，分明很想要问我杜小洛到底怎么了，却又唯唯诺诺不敢开口。

　　既然话已出口，我也懒得客套，索性摊开了说，掷地有声：

　　“阿姨，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清楚，虽然很突兀，但请务必，让我见见您，就见一面也好。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的出发点绝对是为了杜小洛好。”

　　我撂下这话，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然而韩阿姨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她语气落寞却同时欣慰不已，长吐一口气，那是一种长久积攒的抑郁得以解脱的释怀。

　　“唉，那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对不起她……其实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末了，她问我：

　　“你，可以拉她一把吗？”

　　……………………

　　给我开门的女人素颜打扮，简单梳着马尾，穿着不算时髦，相貌一如电话中的声音，温柔而随和；眉目之间依稀看得出与杜小洛极为相似的影子，不同的是，眼中多了愁苦与慈爱。

　　倒不如说杜小洛像她更合适，即使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苍老憔悴的痕迹，美人迟暮，不复昔日容貌，但年轻的时候想必也如杜小洛一般，好看如同妖孽。

　　我站在门口，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她见到我，先是顿了两秒，眉间攀上忐忑之色，却又像是认命般地笑了一下。

　　甚至不用自我介绍，目光对上的一刹就已经心照不宣。

　　“他不在，家里只有我，进来吧。”她说。

　　给了我拖鞋，迎我进来。

　　似乎家境也不是特别富庶，地址不是别墅区，同样是普通的商品房，和杜小洛那处差不多大；但屋里的装潢和家具一应俱全，满满当当，甚至风格很温馨，这和杜小洛家中的单调清冷全然不同。

　　我不着痕迹冷哼一声。

　　我站在那里，没有落座。“阿姨，倒水就不必了，我来是为了什么想必您也清楚，不管怎么样，希望有些事您不要瞒我。”

　　她正要给我倒水，闻言愣住，又把杯子放下，点点头。

　　“我就想着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说来都是我的错啊。”她揉了揉太阳穴，神情疲倦，复又看向我，“不过在此之前，我能问问，你和小洛是什么关系吗？”

　　“朋友。”

　　她认真审视我的眼神，“真的，就只是普通朋友？”

　　我忍不住微微侧首，“真的。普通朋友而已。或者说，她是我妹妹的朋友。”

　　“那，能跟我说说你们的事情吗，关于小洛那孩子的？”

　　“我是来——”分明顾左右而言他，我正要发火，却发现她的表情全是乞求和渴望，便愣了神。明白过来，这个女人，是想多知道一些杜小洛最近的事情吧……

　　心一软，无奈暗叹，我点点头。

　　她便露出欣慰而又满足的笑容，天真烂漫，就像一个小孩子。转头倒了水给我，又邀我坐下。

　　真是……

　　我只好接过水坐下，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从地铁上和杜小洛相遇开始，一直讲到现在。当然，依旧省略掉所有不能说的部分。

　　她就坐在我旁边，双手端正放在腿上，歪着脑袋静静听故事，随着我的叙述，时不时露出或开心或沮丧的表情。

　　真是个单纯又好懂的大人。

　　讲到我帮她挡贼却被当成流氓，她忍不住微笑；讲到太子爷的时候，她愤怒又紧张地捏起拳头；讲到有大人物解决了太子爷，她长长松气；讲到被迫无奈我请杜小洛假装女朋友帮忙，她笑意盈盈瞧着我……

　　“假装女朋友？她答应了？”

　　我有点囧，但这段是导火索，怎么也跳不过去，无奈点头，“答应了。”

　　闻言，她掩嘴浅笑不止，眸光闪动，盯着我，弄得我浑身不舒服。

　　“看不出来，你是个意外的很可靠的人呢。”她笑着，忽然给我一句褒奖。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她又冲我眨眨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那孩子，真的只拿你当朋友吗？”

　　我没好气瞥她一眼，都多大人了，正经点行不。

　　“我有女朋友。”我小声道。

　　顿时，小孩子一样的韩阿姨脸上淡淡笑容褪去，错愕不已，“有女朋友了？那她知道吗？”

　　说到这个问题，我心中立时无比愧疚，吞吞吐吐：“……我昨天下午告诉她的。”

　　于是，她沉默了，咬着下嘴唇低头不语。

　　再然后，啪嗒啪嗒，眼泪就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