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若回到宁府,向宁渊问起与慕尚之间的关系时,宁渊明显愣了愣。
“慕大人?”宁渊皱着眉,他额间本就因为经常皱眉而有了两道深深的痕迹,现在又蹙着眉,更加深了那两道痕迹。
“对,”宁楚若端坐在父亲下手,“女儿想知道您是否与慕尚慕大人曾经有过过节?”
宁渊皱着眉道:“没有。”
他生性谨慎,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细细地回想了一番,道:“我确定没有。”
他有些奇怪:“楚若,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和慕大人有关?”
看来她父亲虽然沉迷于学识,不涉纷争,却还没有对权势纷争视若无睹。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女儿只是之前听夜宸提过慕大人,所以有些好奇,想问问罢了。”
“夜宸……”
听到小女儿直呼王朝常胜将军、第一位外姓王爷的名字,宁渊双眉间的沟壑更深了。
“若儿,你和夜王爷是什么情况?”
宁楚若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个问题。
她怔了怔,然后开口道:“我们是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
宁渊并没有舒展眉头,他想起之前宁楚若跪在他面前哭着说的那些话。
“你当真……跟八皇子撇清了关系?”
他虽然整天整天地呆在文渊阁里,但对于自己的宝贝女儿他还是十分关注的,而且外界那些传言他也不可能完全当做不存在。
想起赫连逸尘,宁楚若的心又狠狠地痛了一下。
但她必须狠下心来,不管是对这段感情,还是对赫连逸尘。
否则只会变得更糟糕。
“是,”她对自己的父亲直言不讳,“女儿已经跟八皇子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一个曾经处的很好的朋友罢了。”
宁渊看着女儿那表情平静的面容,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悲伤,叹了口气。
“去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女儿回房去休息。
宁楚若心里感谢父亲的体贴,她轻轻福了福身然后离开了。
在她离开之后,屋里的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人。
正是宁府夫人楚琴。
她看着小女儿离开的背影,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宁渊将夫人搂进怀里,大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是安慰又是感慨。
“孩子们都长大啦……”
楚琴轻轻地说:“是啊,我们也老了。”
宁渊习惯性地又皱了皱眉:“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就向圣上递折子,请求告老还乡。”
楚琴没有问会不会顺利。
她甚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无条件地相信着自己的丈夫。
“嗯。”
秋试之后,考生们最关心的就是放榜之日。
就连王座上的天子也在关注着,想知道这场声势浩大的试验会给他的王朝推举出什么样的人才。
放榜这一日,京城的公告亭前人满为患。
考生们几乎在天亮之前就聚在了这里,等待官兵将那张宣告他们命运的黄纸贴出来。
李锐也不例外,他也是早早地就起床、梳洗。
家里的灶台已经冷寂了数日,路过小厨房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出了家门。
从巷子口的包子铺里买了两个包子,他一边吃包子一边往公告亭走去。
走到离公告亭还有数丈远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前来看榜的考生们一层又一层地将公告亭围得水泄不通。
李锐吞下最后一口包子,看着身边每一个将脖子伸长,恨不得把头剁下来送到榜前去看的人。
每一个人都在等在一个结果,一个喜讯或者一个噩耗。
他的兴致缺缺让他在这层层叠叠的人海中显得很奇怪,格格不入,又有一些鹤立鸡群的样子。
他心里有个地方沉甸甸的。
沉了好几天了。
有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榜他不想看了,现在就收拾行囊会老家吧。
带着她一起……
可是,现在他找不到她了。
这种感觉随着他在人流裹挟下与那皇榜的距离的不断缩短而愈加强烈。
终于,他转身,逆着人流往外走去。
他奋力走了几步,被无数人投以看疯子的目光。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如同晴天炸雷。
“李锐,二甲传胪!”
明明喊的是他的名字,他也知道那个李锐就是他,但他却不想回头,仿佛身后是十八层地狱一般。
身后有熟识的人在喊他找他,他却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他奋力拨开人群,向外挣扎着走去。
直到有人把住他肩膀,手劲大得让他无法挣脱。
“虽然不是进士及第,但二甲之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成绩吧?”
来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他喃喃道:“你认错人了,那个不是我,不是我。”
一边挣扎着就要离开。
夜宸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松了手。
李锐缩了下肩膀,就要离开。
却听到夜宸悠悠地说了一句话。
让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夜宸说:“你不想知道季英现在在哪里吗。”
他用的是肯定的口吻,因为他笃定李锐不会无动于衷。
他也不会让他无动于衷。
夜宸把李锐带到离公告亭不远的湘水楼的时候,宁楚若正在低头烹茶。
他们所在的包厢是夜宸长期包下来的,后窗打开就能看见护城河,景色很好,平时没有别的人能用,布置也很华丽。
夜宸进了门就坐到窗边去,一条胳膊搁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拿起宁楚若刚刚斟好的茶,悠哉悠哉地饮了一口。
他本来就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更是优雅贵气。
而站在门前的李锐一身布衣,普通至极,举止僵硬,甚至有些自卑。
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你……”
此时宁楚若已经倒了第二杯茶,放在了第三个座位前。
她做了个手势:“请。”
李锐本来想离开,但纠结了半响,还是咬咬牙坐下了。
他开口问道:“阿英她在哪……”
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楚若打断了。
“先用茶吧。”
她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也甚是平淡。
“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全京城只有皇宫里有,用的是去年初雪时收的花瓣上的雪水来煮的,尝尝吧。”
李锐看了看面前的茶盏,浅碧色的茶汤芳香扑鼻,茶杯是半透明的白玉荷花杯。
环顾四周,装饰摆设无一不是精致昂贵。
这些都不是他这样的人能用的东西。
这时宁楚若又开口了。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要看清自己,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想必李先生饱读圣贤书,总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她看着面前小心翼翼举起茶杯饮茶的穷酸举子,想起那个女子带着茧的双手。
“你喝不惯这御用龙井,是因为你只配喝那些碎茶,但却不代表,你身边的东西都是不值一钱、可以让你随便拿出去以物易物的碎茶!”
她的语气越说越冷。
对面坐着的李锐面色也越来越白。
夜宸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轻轻地咳了一声。
今天他们是来问正事的,怎么变得跟京城里的丈母娘嫌弃乡下来的女婿似的。
宁楚若冷冷地看着李锐,“哼”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夜宸摸了摸鼻子,只好自己来问。
“你之前为了宁渊大学士的读书手札,把自己的妻子卖给了韩家?”
李锐闻言浑身一震。
夜宸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接着问:“那本手札呢?”
李锐猛的抬起头来,他面色惨白道:“我……我是很想要那本手札,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过把阿英卖掉啊!”
夜宸也不去计较他答非所问,只是懒懒地摆了摆手,门外一直候着的影卫立刻飞身离开,去李锐的家里搜查。
他继续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说你没把季英卖掉,本王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季英可是说,你为了凑钱买那本宁大人的读书手札,把她卖给了韩家的公子做妾。”
李锐闻言浑身一震,他抬起头看着夜宸,目眦欲裂。
“我没有想卖了阿英!她现在在哪里?她过得好吗?”
夜宸道:“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被卖到荒yin无度的韩家公子手里做妾,你觉得她过的好吗?”
李锐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就像被霜打过的草一样萎靡不振。
他无力又费力地替自己辩驳着:“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阿英卖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秋试高中,这样就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所以我才带她来京城的……”
他句句说得诚恳,而夜宸却只是靠在床边喝茶,一直都无动于衷。
仿佛在看戏台上的猴儿拙劣的表演。
“她试图逃走,在躲避韩家追捕的过程中掉进了河里,还好被我们救回来了。”
清清冷冷的嗓音传来,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突然,包厢的门被大力推开。
宁楚若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衣着朴素的消瘦女人。
正是季英。^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