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须蕾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忙不迭地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仔细一看，对方也是黑魔司成员，她记得好像是第一百二十六位，因为太靠后了，名字记不太清楚。

　　她似乎从没与他说过话——其实在黑魔司里与阿须蕾说过话的人屈指可数，但她知道这个人和其他黑魔役们不同。首先，他对阿须蕾的空降毫无怨言——这可能是由于他排位太靠后、前面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而言都没太大区别的缘故；其次，他向来一副逆来顺受、担惊受怕的样子。比方说现在，他说话的语气和不断往后退缩的步伐，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他得罪了阿须蕾，完全不像其他黑魔役们那样行事飞扬跋扈、盛气凌人。

　　“对了，请您看一下这个……”面对比自己小太多的阿须蕾，他的口气恭敬到不行。

　　他所指的是黑魔司的公共信箱，里面有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看起来像是本书。牛皮纸上贴着单子，只写着“收件人：甘疏别”几个字，既没有寄件人，也没有日期。

　　“不知是谁扔在公共信箱里，已经放了两三天了……我本来想亲自交给甘司长的，但我不太有机会碰见他。您和他关系好，能够麻烦您转交吗？”一百二十六号的口气怯生生的，仿佛自己提了个非分之请。

　　“那就交给我吧。”阿须蕾代替督导取了包裹。今天训练之后督导便不知所踪了——他每天都这样神出鬼没，不过在约定好的训练时间总能按时出现。

　　一百二十六号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另一边，栗梓汀也看完了公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巧的试管拔掉塞子，从中倒出一些淡黄色的粘稠液体撒在信笺上，抹抹匀。公函上的墨迹开始化开，字迹变得模糊不堪，纸张也像浸透了水一样变得软塌塌。

　　“阅后即焚。”他笑着对充满好奇的阿须蕾说。

　　“这是什么药水？”她惊讶地指着对方手里的试管问道。

　　“一种主要成分为共轭超强酸的有机溶液，学名太长了，我们通常管它叫‘毁尸灭剂’，这种溶液针对不同物质具有不同的破坏性——比方说如果是金属的话，就会产生熔化效果。”

　　“但你的手却一点事都没有……？”她发现了疑点。

　　“你反应好快哦！的确，这种溶液只能对无生命物质起作用，当然其中也包括下了恶咒的物件，但对人体或其他活物是不构成伤害的。”

　　“原来是这样……”阿须蕾脑袋中灵光一闪，她恳请道，“剩下的这些可以给我吗？”

　　“这可是还在研发阶段的管制药品……”他显得有些为难，不过稍后还是爽快地答应道，“你真想要就给你吧，不可以用来做坏事哦！”

　　或者说，做坏事不被人发现……阿须蕾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她觉得日行一恶应该更加接近黑魔导师的行为准则。

　　“接下来什么打算？要我送你回宿舍吗？”栗梓汀似乎有些期待。

　　“不用了，我想去一趟地下交易市场。”阿须蕾简洁地回答。

　　“地下交易市场？你该不会……”他带着惊讶试探道。

　　“当然不是！我已经答应督导身为魔役要以身作则，不可以再做违法乱纪的事！”她对自己的黑历史倒是供认不讳，“我只是去探望一下几个老客户，毕竟他们之前一直都照顾我的生计，现在我洗手不干了，于情于理也该通知他们一声。”

　　“真是好孩子。你去哪个市场？”

　　“桥头，城中桥头市场。”

　　“啊，我还从没去过这种地下市场。”栗梓汀犹豫地试探道，“那我可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阿须蕾生脆地回绝了他，不过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生硬，只好又补充道，“那是地下黑市，有些货源甚至是从魔法部流失的。你的正义感责任感使命感分分钟会受到道德底线的挑战，到时候肯定会忍不住盘查人家，害的别人连生意都做不成……”

　　“好吧……”他觉得她的话十分在理，只好失望地关照道，“那你一个人小心点，别太晚回来。”

　　“知道了。”阿须蕾冲他挥了挥手。她觉得有时候栗梓汀与其说是职场前辈，更像是一位兄长，啰里啰嗦个没完，却令人感到莫名的温暖。

　　（二）

　　两个月前，自己还是个混迹于流浪孤儿之中的街头混混，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吃国家粮饷的魔役了。放眼望去，桥头集市还是原先那个熙熙攘攘、纷纷扰扰的地下交易市场，而自己的身份地位却物是人非——这种奇妙的违和感令人说不清道不明。

　　虽然集市布局复杂，但阿须蕾熟门熟路，她去了几家店之后，最后来到了集市深处的一家店铺。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统领’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阿须蕾当上魔役的消息不胫而走，毛发稀疏的老板想必也是听说了，见到她之后殷勤地打招呼。

　　之前在黑市倒货时，按照惯例，她从不做每家店铺都上门推销这种事，而是将货源集中卖给个别几家店主，这位老板就是她在桥头集市的大主顾。他的眼光挺准，知道阿须蕾带来的都是硬货，有时虽然也会压压价，但大致而言不算太为难她。

　　“我过来随便看看……”阿须蕾说着，有模有样地打量起了这家来过无数次的店铺。

　　“听说你被一个魔法部的大佬看中，安排你在里面工作了？”老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擦着陶罐，其实他那双闪着光的小眼睛一直盯着阿须蕾不放。

　　“嗯。”她点了点头，“大佬”这个词让她有点想笑。

　　“知道你被带走时我可是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你被抓去管教所吃苦头了，当时我还想，今后可没有人给我提供这么准确的货源了……”

　　她抱歉地笑了笑，督导禁止她再偷抢拐骗投机倒把，从结果上来看，老板的确少了一条货源渠道。

　　“不过，人只要有本事，哪里都能混口饭吃。你身手好、眼光毒辣，长得又好看，在魔法部一定也很吃得开吧！今后当了大官，可别问难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呀……”老板的口气里，多少带着一点阿谀奉承的意思。

　　一提到魔法部，阿须蕾又想起了这段时间的烦心事，不由叹了口气——老板哪里会知道部里那些人的尔虞我诈，受了欺负也只能安慰自己说这是学习黑魔法的学费罢了……她漫无目的的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只半新不旧的泰迪熊吸引了她的注意——熊的脖子上还系着一块黄铜制的牌子。

　　“这个玩具熊是什么来路？”她感到很奇怪，虽然熟知不少魔具或古董店老板真假掺卖的秉性，但也不至于拿一只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玩具的泰迪熊来充门面吧？

　　老板看了看玩具熊，嘀笑皆非，“嗨！这是我小侄女落在这里的，不是什么商品！”

　　果然只是个普通的玩偶而已。阿须蕾笑笑，百无聊赖地掂了掂那块铜牌，有点分量，现在的玩具配件都做得这么复古吗？牌子上的花纹已经快被磨损殆尽了，从正面依稀可以看见帆船的浮雕、背面则刻着“35”两个数字——看上去有点像黑魔司的帆船扣，只是外形差别太大，而且她的帆船扣上也没有数字。

　　“这个是老款的帆船扣，旧历年间的货了。”老板见她在研究，便主动解释道，“这个批次的年份如果我没记错，正好是战争打响后第二年。”

　　难怪她从没见过，那时的阿须蕾还没有混迹于地下市场，她好奇地问：“帆船扣又不便宜，您怎么随便挂在一个玩具上？”

　　“唉，你有所不知……的确，帆船扣在黑市的流通很快，但你手上的这块是战时制造的。当时魔法部经费紧缺，用的材料都是廉价的黄铜，版型又简单好倒模，以至于同一时期市面上冒出了许多仿制品，真假难辨。受骗上当的客户一多，他们也不买账了，所以这一批次就不在客户的交易范畴里了。这枚帆船扣还是我从一个黑魔役本人手里买的呢！结果吃了个哑巴亏……小侄女看着新鲜，就送给她玩咯。”

　　对于老板的长吁短叹，阿须蕾置若罔闻——本来，做生意就保不齐会有眼拙的时候，古董、魔具行业更是如此。不过身为黑魔司的魔役，居然出卖了自己的帆船扣，这也令人匪夷所思。她看天色已晚，便匆匆同老板道别，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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