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火车轰鸣不断，莉莎又心事重重，一整晚，她几乎难以入眠，好不容易在清晨迷迷糊糊地睡下，还没睡熟就被刺眼的阳光撩醒，她索性起床来到客厅，又与茶几上的照片对上了眼——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她，不知是在审视还是怜悯。

　　手背上古怪的符号（艾斯管这个叫“魔文”）果然不是普普通通的颜料而已——想去掉它吧，莉莎奋斗了好久、花费了半块肥皂都没将它洗掉；想盖住它吧，无论粉底上了几层都盖不住它如血一般的鲜红，最后她别无他法，只好戴上了手套。

　　总是闷在包厢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莉莎便想着在车厢里转转。她按照艾斯的提示戴上了发套和美瞳，化妆成照片中女子的模样——所幸的是，现在负责车厢两头执勤的并不是艾斯，毕竟魔役也是要轮班休息的。

　　她往餐车厢的方向走去，可能是因为时间还早，又或是大多数贵宾乘客都选择了送餐服务，餐车厢里只有一名穿长袍的男子边读书边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餐。

　　他应该是一名巫师吧……莉莎心想。她实在不愿与奇奇怪怪的人再度扯上关系了，便想找一个离他偏远的位置坐下，谁料一只鸽子突然飞过，翅膀略过她的脸颊，吓得她不由小声叫喊出来。

　　鸽子飞到男子所在的餐桌上，邀功似的“咕咕——”叫了起来。

　　男子揉了揉鸽子的头，将餐盘中的花生捏得粉碎喂给它，鸽子毫不客气地啄了起来，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抱歉，刚才没吓着你吧？”

　　“没事没事！”她尴尬地拢了拢头发——其实受到惊吓并不是鸽子的责任，而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神经衰弱才导致一惊一乍，如果今天还是无法安眠，她决定服用安眠药入睡。

　　罗莉莎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人，再加上她确实需要人陪她说说话，于是便主动提出，“我可以坐在您对面吗？”

　　以往在餐厅或其他公众场合，一般都是由戏迷提出拼桌或合影的要求，而现在她却主动开口，总感觉有些怪异。

　　“你随意。”男子一门心思地喂鸽子，几乎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对于心高气傲的罗莉莎而言，若换作以前，她一定趾高气昂地扭头就走。而现在自己却厚着脸皮坐到了他对面——她实在太需要人陪伴了！

　　男子终于让鸽子独自啄食，但他依然没有理会对面的人，而是自顾自拆起了信——他那把小巧坚实的裁纸刀还挺精致的。她又顺着手将目光移到对方的脸上仔细打量——对方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自顾自地掏出一把精美的裁纸刀干净利落地划开了信封，莉莎趁此机会偷偷观察起来——这个男人长得精瘦干练，脸色很差，眼窝也很深，看上去像是和自己一样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显得很萎靡。年纪无从判断，说他三十也有可能，说他四十也有可能。大概是因为削瘦的缘故，他的鼻子和颧骨看上去都很挺拔，使得整个人既精明又世故。

　　这个面相一看就是精于算计、老奸巨猾之人，不是会计就是个体经营者。莉莎在心中暗忖。

　　对方看完信，脸色越发阴沉。她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莉莎一眼，表情当即变得很古怪——既非见到美女之后自然流露的艳羡与殷勤，也非偶遇名人后的惊叹与欣喜，硬要形容的话，倒有点像是活活见到了鬼。

　　“刚才没吓到你吧。”男子的表情恢复正常，再度表示歉意。他打开车窗，鸽子扑腾了几下翅膀绝尘而去，“作为补偿，我请你吃早餐。”

　　嘴上说着“不用”的莉莎却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菜单，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慌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鸽子飞得很快呢，居然能追上火车。”

　　“当然不是，这是驿站的旅鸽，只在火车经停的时候做短途飞行。”

　　“原来是这样……对了，您是要去哪里？”

　　“去东方。”

　　“东方？去那里做什么？”

　　“治病。”

　　“可据说那里尽是未经开垦的荒蛮之地，医疗水平应该有限吧？”

　　“话虽如此，那里也有不少天赋异禀之人——有些不治之症只有当地人才能治得好。”

　　“哦……”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莉莎快速地扫视了一下桌面想找个话题——“您也在看这本书？”她指着男子正在看的《东方快车谋杀案》问道。也是巧合，自己前几天一直都在忙于彩排、表演由这部文学作品所改编的话剧。

　　“这本书啊……”男子瞥了一眼书皮，“随便翻翻而已。最近不是很火么？我的学生也在看。”

　　原来他是老师？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是还被改编成舞台剧了嘛。”他接着说道，“那边的人不会魔法，舞台效果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说完，他呷了一口看起来很苦的浓咖啡，饮料倒是与他的气质很相称。

　　莉莎不解地问道：“您说的‘那边’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原来你是外国人？失敬失敬！”他忙不迭地道歉，不过在莉莎看来，他真正失礼之处并不在于将外界称为“那边”之类的琐事，而是不经欣赏便盲目评价一个剧团的劳动成果——特别是当着演员本人的面！虽然她也知道对方只是随性而为，并非出于恶意……男子继续自顾自地评价道：“不过书里的死者还真是惨，被人连捅了十几刀。”

　　“那是他罪有应得吧！”为了更好地理解作品，无论是原作还是剧本莉莎都熟读了不下百遍，每读一遍她都为死者的惨死感到畅快。

　　“话虽如此，行凶者却是一群不具备‘杀人资质’的人。而且身为侦探，到最后居然还对犯人网开一面，实在是有些失职啊……”

　　莉莎将他的话细细品味了一遍，终于找出了令自己感到奇怪的点，她问道：“杀人还需要资质？难道这里还有‘杀人许可证’之类的东西？”

　　听到“杀人许可证”这个词，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你还指望有机构盖许可章吗？”他笑够了之后才严肃地说，“只不过，在我看来只有两类人有资格杀人。”

　　莉莎突然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被男子的话所吸引，此时她身体前倾——为了更加靠近对方，她热忱地问道，“哪两类人？”

　　“第一类是丧尽天良之人，视生命为草芥，世俗的道德标准完全不足以规范他们；第二类是维护公理之人，专门负责将第一类人斩草除根。”

　　仔细想来还有些道理，《东方快车谋杀案》中的死者与行凶者们恰好分别属于这两类人，莉莎心想。

　　那么，自己属于哪一类人呢？她自认为良知尚未沦丧，然而也并不知“猎物”是否大奸大恶，因此也无法自诩为替天行道。

　　“除了这两类人之外，别人就不可以杀人了吗？”她有些置气地问道，仿佛是在为自己争取杀人的权利。

　　“那倒不是，只不过他们事后会背负沉重的十字架。”

　　男子一语中的，莉莎倒是反而无言以对了，她有些怅然若失地空视前方，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好在那名男子还算识时务，他推说有事，简短地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让服务员给莉莎上一份可可牛奶和奶油浓汤。

　　莉莎默默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只是有些好奇他从何处得知自己口味上的喜好。用完早餐后，她独自一人回到八号车厢，心头不由一紧——“看来你已经见过我们的猎物了。”

　　艾斯站在车厢头，轻佻地向她示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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