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悄声跟捡儿说:“咱们也吃肉去,行不?”捡儿朝那边看了半会,突然说:“咋没见我老外婆?我要我老外婆!”红缨不知该如何给捡儿说,就回头看红缨一眼。红缨便笑着跟捡儿说:“听姨的话。老外婆去远地方了。咱吃肉去!”捡儿说:“我就要老外婆!”且在玲玲怀里乱挣扎起来。玲玲收拢不住他,只好将他放在地上,自言自语说:“捡儿是不是想瞌睡了?”一没留神,捡儿就飞也似的朝堂屋跑去了。张红缨心里一惊,急忙就追。玲玲、梅子也紧跟在红缨身后。三个女孩子追进堂屋时,捡儿却一边喊着老外婆,一边正往灵床跟前跑去。张红缨朝那边看时,却见郭刘氏身上盖着一张草席,只有两只脚露在外面。灵床旁的一只凳子上孤零零的坐着郭德旺,嘴里噙着烟锅子,不住的吸着。红缨远远的喊道:“表爷,咋不去吃饭呢?”郭德旺回头一看,将烟斗拿到手里,淡笑一下说:“死老婆子跟前没人,我陪她坐一会儿。”
捡儿已跑到了灵床前,冷不防一只脚上绑着红绳子的白公鸡从门板底扑了出来,恶狠狠地叫了起来。捡儿“哇”的一声哭了,然后就摇着郭德旺的腿说:“我明明看见老外婆从门外头回来了,咋不见了?”郭德旺在捡儿肩上摸了摸,却没言语。三个女孩子也到了灵床前。梅子从身上摸出包谷粒大一颗朱砂,举到捡儿眼前说:“捡儿,你看这个红石头明灿灿的,好看不?”捡儿已经不哭了,低声说:“好看。”梅子说:“表姨给你放到兜兜里,不敢弄丢了!”便将那朱砂放在了捡儿对襟汗褂的口袋里。然后玲玲便又抱起捡儿说:“你说了叫表姨搂你睡,没忘吧?”
……于是三个女孩子又往外面走。
吃毕饭,太阳已快落山了。红缨小声问玲玲:“你晚上真要搂捡儿睡?”玲玲说:“啊。”红缨笑笑说:“等半夜里,他又是要起夜,说不定还要吃奶。今晚上可够你受的!”
“那你搂他?”
“你揽的活,又想推给我?”
“要不,今晚上我睡你屋里,咱俩一块搂捡儿睡?”
红缨笑看她一眼说:“行!行!看你还能成啥精!”恰这时,捡儿从坐在那边吃饭的金花怀里溜了下来,飞跑过来,抱住玲玲的腿说:“表姨,我想睡觉。”于是,玲玲抱起捡儿,与红缨厮跟着走了。
捡儿晚上竟然没有吵闹,他睡在玲玲和红缨中间,听着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哼唱,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夜里没有起夜更没有尿床,当然也没有闹着要吃奶或吃别的东西,安安然然的一觉睡到天色微明。捡儿醒来时,红缨、玲玲二人竟然还睡的很香。他便悄悄地自己穿了衣服,从红缨身上翻过去,溜下床来,穿上鞋子,“噔噔噔”跑了出去……
红缨醒来时,一看身边已没有了捡儿,玲玲里边也不见捡儿。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推醒玲玲说:“乱子动大了!捡儿没见了!”玲玲也吓得变脸失色。她们都顾不上穿衣裳,就慌里慌张扑到堂屋,却见大门敞开。她们又扑出门去,却见麻灿灿的晨光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双手握着一把比他还要高出许多的竹扫帚,背朝大门,正在场院里划拉着。
玲玲叫了声“捡儿”,一沟子瘫坐在门墩上。红缨长出了一口气,说:“捡儿今儿可是给咱俩收了一回魂!”捡儿折转身来,见她们二人只穿着裤衩和背心,便说:“大表姨跟表姨不嫌羞!精沟子!”红缨说:“捡儿勤快得很,都知道扫地了!”捡儿一边继续在地上划拉,一边说:“我妈说,小娃勤,爱死人;小娃懒,拿棍赶!”红缨笑了笑,回头跟玲玲说:“走,穿衣裳去,捡儿都笑话咱精沟子呢!”玲玲便说:“捡儿不要胡跑!表姨回去穿衣服了!”站起身跟红缨一道回了屋里。
不多时,两个女孩子穿戴整齐的出来了,却见捡儿又拿着笤帚扫起堂屋来了。她们对视一笑,然后玲玲走到捡儿跟前,笑着说:“捡儿听话,不给你大表姨扫了。回表姨屋扫地走。”捡儿说:“我要扫完!”玲玲便又回头看着红缨一笑。
见捡儿这么勤快可爱,玲玲、红缨便更加喜欢他。
面试之后,玲玲去剧团已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学校对她上学的纪律要求也就不怎么严了,她自己的心思也早已不在课堂上了,去学校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郭刘氏下葬之前,每一天她几乎有半天都在郭家门上泡着。捡儿便跟她相处的越发难舍难分了,须臾不见了她,就要到处寻找。便照旧每一日晚上都是她领捡儿回去睡,或是她在自己家中独自楼了他睡,或是红缨跟她和捡儿三人或在她家或在红缨家共睡一张床。捡儿便也跟天智两口子、兴文两口子都混熟了。捡儿人小鬼大,对他们也是张口一个外婆闭口一个外爷,叫得格外亲热。这两家子便都有些舍不得捡儿了。
郭刘氏的葬礼按照既定日程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闰四月十五日入殓后,便正式拿萝卜烩菜红焖肉招待起前来吊唁的宾客了。晚间也热闹了起来,王明远、王耀猛父子的喇叭总是吹奏到十点多才收拾。更有些男男女*女在场院里簇堆儿吹牛谝闲传。也有的人坐在堂屋里打扑克。便有个别小伙姑娘趁着光线不好眉来眼去甚至偷偷的你戳打我一下,我捏揣你一下。见到别的小伙、姑娘亲亲热热,有一个人心里却很不自在,他便是汪耀林。
自红缨看家后,汪耀林不得不放弃了对她的念想,思虑再三,终于将心思完全放在了郭银花身上。因此在郭刘氏过世前,他正式跑去找了王明远,想让他做媒。谁想天不作美,偏偏这时候,郭刘氏竟死了!但是这也是他接触郭银花的一个机会。于是,白日家帮忙时,舂米、劈柴、担水等等,什么活他都干,也干得十分卖力,入夜,他又故意大声喧哗,或者别人谝尴话时他也插科打诨几句,以图引起郭银花注意。无奈郭银花处在热孝中,除过吃饭上厕所,基本就守在灵棚中,甚少出来。就是她走出灵棚的时候,他又不能跟她漫无边际地说尴话,正经话呢,他又不是很会说,最多问一句:“银花,你吃饭呀?”或者说:“你上茅厕呀?”银花的回答也很简短,不是“嗯”就是“啊”。
有一日正午,汪耀林正在场院边劈柴,一时热得满头大汗。恰这时,郭银花上了厕所出来,却又跑去了礼房,从礼房出来时,手里却多了一条毛巾。汪耀林满心欢喜,以为她是心疼他热,要给他擦汗呢,谁想她竟走去了王耀猛跟前,将毛巾往他面前的小桌上一放说:“耀猛叔,你擦汗。”这一日白天,王明远因有个事,就耀猛一个人吹喇叭。汪耀林不由得心里凉了半截,当下就把斧子扔到地上,目不转睛的看了她半日,直到她离开那张小桌子,去了灵棚,他才又拾起斧子,劈起柴来。
因夜夜有人热闹,少不得场院里、堂屋里、礼房里都点起桐油灯,且灵棚里自从郭刘氏入殓后,更是点着一盏特别明亮的油灯,昼夜不熄。几日下来,便消耗了好些桐油,张长玲难免暗自心疼。还好,连日来前来吊唁的宾客竟络绎不绝,基本没有空手的,就连学校的孙老师也来了。张长玲心里便又略微宽慰些,暗自思衬,这个事过下来应该不会亏钱的。
一连几日都无意外之事,也无什么大事。转眼到了十八日。这一日张红樱起了个黑早,兜里装着盖了大队公章的报名表,一路飞快的去了唐家河。十一点不到,她与汪衍华便又双双回到了郭家门上。恰逢一轮席又摆开了,他们便先坐下吃饭。吃毕了饭,红缨又陪衍华去灵棚祭拜了一回郭刘氏。从灵棚出来时,恰好汪耀全也从礼房出来了,正好朝场院里走来。
红缨便兴高采烈的叫道:“四叔!我把你的想法给宋彩霞一说,她高兴得不行,说是过几天咱队上的农机到货后,她来现场指导安装调试,顺便把老油坊再看一下,然后就联系她外地的同学来现场考察。”
耀全在耀猛跟前的小桌旁站住说:“那好得很嘛!红缨,这事办成了,你就是咱石门沟的大功臣!”红缨又说:“我还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事呢!宋彩霞跟刘东红的媒我给做成了。他俩见面后,互相感觉还不错,都愿意继续交往呢。”汪耀全说:“噢,噢。”表情却有些不自在起来,鬓角似乎还渗出了汗珠子。红缨还要再说啥呢,耀全却急急的朝南走来,也不言语,表情古怪的从她跟衍华身边过去,拐到了场院西南角。^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