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郭瑞年突然一咕噜坐了起来,一跌声喊道:“羊!羊!赶紧把羊吆回来……”梅子首先站了起来,欢喜道:“瑞年醒了!”就往床边走去。郭达山笑看着儿子的脸,骂道:“你狗日的,把人吓坏了!”一屋子人都欢腾起来……
瑞年却抓住梅子的手说:“羊呢?是不是叫狼吃了?”梅子说:“哪儿呢!羊欢实着呢。今儿我娟娟姐还跟我一块到生地凸(音bao)放羊了呢……”毛顺珍说:“你哥的媳妇,你叫姐就行了嘛,还非要带上名字?”梅子回道:“我不是怕瑞年分不清嘛?我几个伯的女子,我不是也叫姐嘛?不带名字谁知道是谁啊?”毛顺珍道:“你这会儿欢实了?都顶开嘴了?先前咋脸垮得跟八万一样?”
梅子把脸微微一红,低声说:“懒得理你!”又含笑对瑞年说:“你可把人吓死!人事不省的,银花姐叫唤了一路。”汪耀全哈哈一笑说:“我老听红缨说梅子对瑞年关心得不行,还不太信。今儿一见,这两个娃还真好得很,像亲姐弟一样。”毛浓胜笑道:“汪队长说话就是含蓄。”汪耀全说:“娃都还小,是不是?不能早早地就往那啥上提。就像衍荣跟玲玲,其实天智跟我心里都明白,但是娃还小,话就先不说破,尽由他两个去,大人也不干涉就是了。”
梅子脸越发红了,却偷看瑞年一眼,低头一笑。瑞年本来脸上就烧着,这下越发红得厉害,便也看了梅子一眼,然后就问:“饭还有没?我饿了。”梅子道:“给你留了一碗肉米饭,我去热去。”张长玲却站起身道:“梅子你坐。我去给瑞年热饭。在我屋里,咋好意思劳动你?”梅子把脸一红说:“我在屋里做活做惯了,就说溜嘴了。”
张长玲去热饭的时候,毛浓胜又给瑞年量了一下*体温,顺便问了问他着凉的来龙去脉。原来昨晚上,瑞年先是在桌子上睡,但是半夜里热得不行,蚊子也多得不行,他就睡不着,在会议室里团团转。后来困得实在不行,就在地上睡着了,没想到地上还凉快得很,就一直睡到刚才才醒,一整天水米未进。毛浓胜点头道:“我分析的没错,就是受了地上的潮气,才发烧的。现在应该问题不大了,饭吃了以后,再把我开的药一喝,明天早上就好了。”
汪耀全却紧拧着眉头,沉思半日方说:“我只说衍宝是个吃马虎,没想到天智两口子也吃马虎得劲大,安排的叫给送饭呢,莫非给忘了?明儿个得好好收拾他们一回!”许久没有言语的郭德旺说:“耀全,你也不消收拾谁,要怪只能怪山娃子,自己的娃,都不操心,还能怪得了别人?要不是梅子跟银花,只怕到明天早上……”说到这儿,突然打住,抬起胳膊就拿袖子擦起眼泪来。
毛顺珍怕汪耀全难堪,便急忙笑着转移了话题:“我这两天也没去上工,听说了莲娃子的事情,把我心里难受的呀!多勤快多懂事一个娃呀!她该不太要紧吧?”汪耀全叹了口气说:“都是何百川和冯彩娥做的孽!叫娃给还债来了!何秀莲命苦呀!……这一回刺激太大了!从昨天到今儿个,也不说话,也不吃饭,只是在床上坐着,眼窝直瞪瞪的。李凤霞也没了主意,只是干掉眼泪,还好,没犯羊羔疯。狗日的何百川不知道是气糊涂了呢?还是咋的?对他女子好像不太上心,对汪衍弛倒是熬煎得不行……”
毛顺珍道:“都怪我妈当年多事。为啥要给要给耀烈和彩娥做这个媒呢?”
汪耀全叹道:“咋能怪得上你妈?谁能长前后眼呢?……耀烈也是个怂囊鬼!都出了这事了,还把他婆娘当个宝似的,冯彩娥照样把他当娃一样指戳……”
毛浓胜说:“汪队长,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也有一句不当说的话,我这两天给耀烈他娃子看病,咋路上总是听到一些碎娃在说顺口溜……”汪耀全看他一眼说:“哦?”
毛浓胜便将他所听到的顺口溜学说了一遍。汪耀全一下子表情严肃起来,思谋半日方说:“弄不好要出大事了!不行,明天早上必须开个会。何百川跟冯彩娥的事必须到此为止。那些没名堂的话不能再流传了。不管咋说,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不能叫那两家子没脸活人吧?真是作孽啊!”
毛浓胜说:“汪队长,这也不是咱能急的事情。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顺口溜说的是真是假,百川和彩娥的这个事情反正已经这样了,现在怕不光是石门沟知道,说不定传的全大队都知道了。叫我看,只要上头不叫给他俩开批斗会就算烧高香了,咋还能捂得住?依我看,只要不搞批斗会,倒也出不了啥大乱子,无非是耀烈一时半会儿在人前抬不起头。他那人本来就是个肉囊子货,忍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我最担心的倒是莲娃子。本来摊上这事情就够可怜的了,如果汪衍弛真的是她亲哥,你叫她咋活人?所以,最要紧的是防止莲娃子出意外。”
毛顺珍道:“浓胜不光病看得好,讲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毛浓胜说:“中医上看病跟做人还有万事万物都是一个理。”
汪耀全又思忖了半日,说:“还是浓胜想得周全,不愧是先生。看样子还真是要安排一个人好好开导莲娃子。怕也只能叫红缨去开导她,别人怕都不太行。这刚好也是锻炼红缨的一个机会,就算是她当民办老师的第一课吧。”……
瑞年吃毕饭后,毛浓胜又给他检查了一遍,见他已经无甚大碍了,便又叮咛了一番诸如按时吃药以及其它该注意的禁忌事项,郭达山一一替儿子答应了。然后毛浓胜便背起药箱告辞走了。毛顺珍和梅子又少坐了片时,也起身告辞了。
汪耀全因早先说过要陪瑞年的,所以尽管瑞年烧已退得差不多了,但他仍然坚持要留下来陪瑞年,谁也劝不动。队长不愿意走,郭达山却有些犯难了,这家里实在没地方住,就是要支床,也没有竹薄子可用。耀全明显看出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说:“达山,你也不用熬煎,我说了要陪瑞年,肯定是要跟他挤到一个床上睡。瑞年后半夜要是想喝水了,我也能照应一下。刚好我也想跟瑞年谈谈心,瑞年还小,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也该叫娃知道啥是正路,啥是邪路……”耀全已经如此说了,郭达山也只好让他跟瑞年挤着睡。……
次日上午。瑞年已经退了烧,可是仍觉得浑身困倦无力。尽管如此,他仍然惦记着放羊的事,因此一起床,他便跑去了牛圈里,却已经不见了羊。他便又去梅子家问,才知道羊是被梅子和房美娟吆到桐树坡去放了。
于是他又轻一脚重一脚的往桐树坡赶去。还未到三岔路口,便见一行人从桐树坡方向逶迤而来。前面走的是两个干部模样的人,这两人瑞年被传唤时见过的,正是公社吴主任和唐文书。中间是汪衍平、赵文武抬着用竹薄子和木头杠子绑成的简易担架,担架上面头朝后沟子朝前爬着汪衍弛,好几道绳子将他牢牢地捆在担架上。他们后面跟着两个公安,戴着大盖帽,穿着白上衣、蓝裤子,走路很有气势。汪衍弛一路不停的吱哇,嫌把他绑得太紧。
瑞年便停下来远远的看他们,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偷骂:“狗日的汪衍弛!害得我关了两天!今回你狗日的叫逮了,最好关两年,不,得关十年。看你狗日的还敢胡成不……”他们已经过去了,瑞年却又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久。瑞年正看得满心欢喜时,忽听得一阵哭喊声不远不近地传了来。他回头看时,却见冯彩娥两只手筛糠似的在腰间乱摆着,跌跌撞撞的向前扑着,去追汪衍弛他们了。她边跑边喊:“我那苦命的娃吔,你受法去了,叫你妈咋办呀?……”瑞年低声骂了句:“卖b佬!”在冯彩娥后面不远处,汪耀烈也在快步走着,不过他却并没吱声。
突然,那两个公安回转身来,远远地甩上来一阵洪亮的呵斥声,立即把冯彩娥惊得停住了。汪耀烈便紧赶两步,缩短了与老婆的距离。待那两个公安又回身走了后,冯彩娥便又朝前追去……瑞年不由得笑了,咬牙切齿地骂了句:“活该!”
瑞年走到桐树坡时,却见梅子与一个穿花格子短袖衫、月蓝色裤子留着剪发头的女子并排坐在一颗桐树下。四只羊在桐树林里四散开来自由自在地吃着草。瑞年暗想,这大概就是传海的媳妇了吧?便走到她们面前,刺啦一笑。房美娟说:“这就是瑞年吧?梅子这两天老说起你。”瑞年把脸微微一红说:“我这两天关起来了,都没见过娟娟姐。”梅子笑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瑞年都学会叫人了!”#2.4513365^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