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的回头说道:“这位说话的同志,不能乱扣帽子。我是搞革命文艺宣传工作的,不是投机倒把!我跟这位小同志互相帮一下忙,有啥不可以的?”
恰这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银铃般从门外喊了进来:“师傅!马老师说了,叫咱俩先吃,她在街上转得看一看,等一会就来了。”梅子后面的中年妇女回应道:“珺瑶,你先给咱占个位子,今儿人还不少。”梅子觉得这声音很像一个人,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百纳裙的女孩子妖妖*娆娆的走进门来,果然是李玲玲。她便不由得“啊”了一声叫道:“玲玲!几时回来的?还能认得我吧?”
李玲玲也“啊”了一声,急跑过来,拉住梅子的手说:“想死我了!你也不说给我写信!”那位中年妇女笑道:“想不到这位小同志是珺瑶的熟人,怪不得觉悟那么高!”
……换了餐票后,梅子将嘴朝那边靠墙的一张桌子努了努,跟玲玲说:“瑞年在那儿坐着呢!你先过去跟他说会话,我把饭要了就来。”玲玲看着她一笑说:“你两个搞上了?”一边说着,拧身就跑,似乎是要躲避梅子的追打。可是梅子并没有追打她,而是跟那位被玲玲喊作“师傅”的文老师一道去取饭窗口递餐票。李玲玲回头看了一眼,不觉有些遗憾,便放慢了脚步,两只手均匀的甩着,朝瑞年那边去了。
梅子边走边说:“我说咋看着文老师面熟得很,原来就是你来考的玲玲。那一天我看见过你。”文老师说:“这说明咱两个有缘。你也是个善良的姑娘,刚才换粮票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小同志不错,不爱占便宜。梅子姑娘,既然你是珺瑶的同学,我也算你的长辈了,我很喜欢你这个忘年交。”
“啥是忘年交?”
文老师笑道:“梅子姑娘真是单纯的可爱!忘年交就是咱两个年龄差距很大,但是能成为好朋友。”
将餐票递进取饭窗口后,梅子和文老师一边朝瑞年他们坐的那张桌子跟前走,一边继续说话。
郭瑞年和李玲玲则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这是一张本来可以围坐八人的方餐桌,但因一边抵墙放着,便只能围坐六个人。瑞年和玲玲的座位都是靠着墙。梅子远远的看见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因饭店里有些嘈杂,也不知他们说话没有。瑞年的双手却把着放在面前的那只搪瓷盆沿子。梅子和毛老师走到餐桌跟前时,瑞年也许是用力不匀,竟将搪瓷盆给按翻了,放在盆里的蓝布以及奖给梅子的毛巾便都扑出了盆子,落在了瑞年两手之间的桌面上。
梅子正要说话,却听得李玲玲噗嗤一笑说:“瑞年兄弟,我只问了你一句话,咋就把你紧张成这样子?洋瓷盆都弄翻了!多亏桌子宽,要不,你给梅子扯的这一块布都掉到地上弄脏了!”梅子在瑞年身边坐了,笑瞪玲玲一眼说:“李珺瑶同志!你编排郭革命可不要把我拉上!这盆子和布可都是郭革命的奖品!”
文老师也早在玲玲身边坐下了,拿胳膊拐抗了一下玲玲说:“珺瑶,你把这位小兄弟也给我介绍一下吧。”李玲玲便站起身来,一本正经的说:“我对面这位是郭瑞年同学,可没少欺负我!我旁边这位是文老师,也是我的师傅,县剧团最最有名的旦角。瑞年旁边那位就不用介绍了,文老师跟她刚就认识了。她也没少欺负我!还是跟瑞年一块欺负我呢。我自己就更不用介绍了,本名李玲玲,艺名李珺瑶,是文老师给起的。介绍完毕,不妥之处请大家批评指正。”言毕坐下。
文老师笑道:“珺瑶走到哪都这么幽默,怪不得全剧团都喜欢你呢!”玲玲道:“文老师笑话我!”梅子说:“玲玲这一张嘴越来越练出来了!还说我跟瑞年欺负你!你动不动就叫瑞年把你背上背下的,也叫欺负你?”李玲玲腾地把脸红了,吃吃笑着,却不言语。瑞年却霍的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走,背在脊背上的草帽还把梅子的头发梢子挂了一下。梅子抬眼一看,见他脸色不太好,急忙一扯他的衣襟说:“你弄啥?还真是小娃?一句话就恼了?”瑞年木了片刻,咧嘴笑了一下说:“谁恼了?我上厕所去呀!”说毕就走。
梅子看着他的背影一冲一冲的出了门,方回过头来说:“瑞年跟玲玲一个毛病,就是尿多,到哪都是厕所要紧!”文老师也说:“珺瑶,你是不是抽空了去医院检查一下?我看你平时就是厕所上得太勤了。今儿倒好,一个厕所上得还把咱的马大编剧拉到街上去了,要是她走丢了,咱俩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了……”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声音叫了过来:“小文,又在说我的坏话了?我一个老婆子,还能给丢了?不过,话说回来,咱到唐家河可是来对了,风景也好,革命群众也热情。小文,这可得给你记一功!要不是你建议咱这一组到唐家河公社采风,赵团长肯定把咱们派到黑风梁去了。”
梅子扭头看时,一个特别富态五十上下的老妈妈已经健步走了过来,她便急忙起身往餐桌正对着墙的那一边坐了。且听得文老师笑着回应老妈妈道:“马老师,要记功你可得给咱珺瑶记头功。可是她一直撺掇我,我才建议到唐家河来的。”马老师哈哈笑着,在梅子刚才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两个胳膊拐往桌面上一搭,双手握成拳撑住两边面颊说:“珺瑶这个小算盘打得精!既挑了个好地方,还能顺便探一探亲,还真是公私兼顾,兼顾得好!”又斜瞟了李梅子一眼,问道:“这位同志你是……?”梅子笑道:“我是珺瑶的同学。”马老师噢了一声,又看梅子一眼说:“不碍事的,你坐。”听她这么说,梅子心里有些不痛快了,讪笑一下,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说:“看我没像的!杵到这儿影响你们谈工作!”李玲玲道:“梅子,这么大个桌子,又不是坐不下!”文老师也说:“梅子姑娘,走啥呢?你忘了?咱俩可是忘年交!”
梅子已经过去将搪瓷盆端在了手中,边走边说:“还有瑞年呢!这桌子也坐不下。你们先忙,吃完了咱再谝。”她最终在一面临街窗户下方的餐桌旁落座了,又拿搪瓷盆把她旁边的座位给瑞年占了,然后就一双眼直直的瞅着门口。
没过多久,瑞年便急乎乎走进门来,先是朝原先的桌子瞅了一眼,然后就东张西望起来。梅子急忙朝他招手,且喊叫起来:“瑞年,我在这儿!”瑞年过来坐下后,便问她咋把桌子换了?梅子笑道:“坐哪儿不一样?没看剧团那个马老师胖的!她往那一坐,里头那空空儿还能坐下谁?”瑞年往那边瞅了瞅,果见坐在原先梅子座位上的那人宽大的不行,沟子还不停的动弹,身下的凳子便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玲玲与这个马老师还有文老师似乎相谈甚欢,玲玲很有些眉飞色舞。
瑞年不觉有些失落,正待转过头来时,只见玲玲将左手举过肩,朝他这边招了招,还笑了一下。瑞年便也笑了一下。却突然,他觉得胳膊上被人掐了一下,急忙回过头来时,梅子刚刚将手从他胳膊上移开,皮笑肉不笑的说:“你胳膊上叮了多大一个蚊子,我没捏住,叫它跑了。”瑞年噢了一声说:“你甭胡想,我就是见那人胖得怕怕,多看了两眼。——不对呀,那个桌子是咱先占的,为啥给他们让呢?”
梅子嘿嘿两声说:“那你过去跟李珺瑶论理呀!正好多说几句知己话。人家嫌原来的名字土气,把名字都改了,你还……”一句话尚未说完,只听得玲玲咯咯笑了起来说:“你两个可又说我的坏话呀?”梅子急忙抬头,却见玲玲已经在这张桌子的拐角处站着了,便不觉把脸一红,抓住玲玲垂在身侧的左手说:“就是说你坏话了!~~你看,到底成了工作人了,这手细皮嫩*肉的,跟鸡蛋清一样!”坐在梅子里边的瑞年也说:“珺瑶,你坐。”
玲玲笑道:“你两个还是叫我玲玲吧。我可没有忘本,只是我师傅说‘珺瑶’两个字响亮一些,演出时候能叫观众加深印象,才给改了名字。可我户口本上的名字还是李玲玲。”
梅子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没忘本!立客难打发,既然过来了,就坐下来谝一会儿。”玲玲摇摇头笑道:“不坐了,我说两句话就过去。”又笑看瑞年一眼说:“瑞年兄弟,咋还藏到里头,叫梅子保护呀?咋还没咋,就成气管炎了?”瑞年红着脸咧嘴笑了笑,没有言语。梅子狠瞪了玲玲一眼,也微红了脸笑道:“有屁快放,有话快说。少在这儿磨些不咸不淡的!”
玲玲便说:“我都跟我师父把假请了,等一会我跟你两个一块回去。咱三个都多长时间没见面了?我有一肚子话要给你们说呢!”梅子笑道:“这下把咱郭革命美死了!”玲玲便笑看瑞年一眼,又笑瞪梅子一眼说:“你咋只个‘革命革命’的叫瑞年,咋回事呢?”梅子说:“一两句也说不清楚,咱路上说吧。”
李玲玲便扮个鬼脸,将左手微扬起来,朝梅子、瑞年招了招,拧身摔着手朝那边去了。#2.4513365^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