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奢望。
奢望是不必要的感情。
我不会期待。
期待是不必要的感情。
我不会哭泣。
哭泣同样是不必要的感情。
那么……
我,究竟该如何活着呢?
……
时间未定。
依旧是自己的慌张失措的父母,依旧是孩子的千恩万谢的父母,依旧是感觉事情好像很不对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在做好事的记者,依旧是对这一切感到不满、觉得马步腾该用手机把一切拍下的金丝眼镜,以及……
丁老板依旧。
他依旧是那么无所谓,也依旧是那么的大度。
“拍没拍下来无所谓!反正我养你,只是在养我自己的良心!”
他说话依旧很爽朗:“你做事只要对得起良心,我做事就一定会对得起良心!你做的是好事,这没啥好说的。别听那个小眼镜瞎掰,切……他懂什么?”@$%!
……
新手机很快就会配置到位。
毕竟,之前的手机已经沉到了河底。
新设备很快也会配置到位。
而且,丁老板还说这次的配置会比之前更先进。
“你是怎么知道这孩子会掉下去的?”依旧如常的,老人笑着发问。
“直觉。”
……
……没错
直觉。
但是,除直觉外,他还期待着更多更不必要的东西。
……
这孩子。
这可怜的孩子。
他的同学、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们都会来吗?
他们一定回来探望他吧?
再有,自己在水里看见的那几个站在岸边的……
那几个站在岸边的……
嘶——
猝地,马步腾只觉大脑昏涨。
他不清不楚,难以应对。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子上,他觉着自己的眼睛好似要从眼眶里弹射出来,再直接爆炸粉碎。
……武屈仍处在昏迷之中。
丁老板说,他想留在这儿就留着,毕竟,他丁老头儿养得起这种有情有义的真汉子!
当时,在医院的走廊里,丁老板还对着呆坐发愣的马步腾说了很多很多——他不停唠叨着,从幼时与几个现在是老伙计的小伙伴一起把削尖了的树枝插进蛤蟆的屁股,到爬上邻居家的果树将上面熟了的果子摘下来丢给邻家小妹,再到他人生中的初恋就是那个他总把最红最甜的果子留在最后两人享用的小妹——他说了很多很多。
对着大概比他孙辈年纪还小的马步腾,他说得激情四射。
每一瞥,每一叹,马步腾看不到他的每一瞥每一叹。
他只是坐着。
坐在这儿,愣愣地盯着对面皮肤科大夫的诊室——门板的颜色,他看不清。突然间,他竟有些怀疑自己救下武屈究竟是不是对的——或许,他该让这孩子死在城边儿的泡子?或许,他该在看见那孩子被欺负的时候离开那里?又或许,他该在刚才不救人或是在救人时不往岸上看、即便往岸上看也不往坏的方面想?
他不知道。
是啊,一切本无意义。
即便这次救下他,也难保还有下次;即便下次也救了他,也男孩还有下次的下次——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者肉,强者食。自己当初那貌似正义的挺身而出并没能把武屈从欺凌的深渊中解救出来……他、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活像那只丁老板所说的被他们那个时候的孩子们用木棍穿起屁股的青蛙——那细细的、宛若柳条,却更像是烤羊肉串的竹签子的木刺,直咚咚穿透了他的整个身体。被戳在这木棍上,他好像连一声呱都叫不出、连一声哇都啼不动……
他浑身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此刻,甚至连武屈的爸妈都走了——他们千恩万谢。千恩万谢后,是警惕与怀疑,而警惕与怀疑后,则是道歉与请求谅解——最后的最后,这对夫妻说他们还有工作、他们说他们还得忙、他们说等会儿孩子的爷爷就会来这边等着——他们这么说。他们这么说……马步腾理解。
英雄。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武屈这孩子的英雄。
就像和国小孩以崇拜的目光望向特摄英雄一样,他是武屈的英雄。
就像美国小孩以崇拜的目光望向漫画英雄一样,他是武屈的英雄。
英雄?
普通人?
打工仔?
一个完全无力,根本任何事都做不到的英雄?
马步腾觉得恶心。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自欺欺人、自以为是的白痴和傻子。
说什么狗屁漂亮话?
说什么狗屁风凉话?
他明白的。
其实,有些事他早在多少年以前就该明白了。
马步腾。
马步腾。
区区一个,爱说大话、爱吹牛的白痴。
初中没考上市重点高中。
高中复读了一年。
大学还经常挂科,挂科还经常不去补考,补考还总是在卷子上乱写一通以致再次不过。
英雄?
去你妈的吧。
狗屁的英雄!
狗屎!
你是一坨屎!
你就是一坨屎!
当初去弹吉他讨生活也好,当初去支教也好,当初去和好几个朋友一起打工也好——你活在世上。你!马步腾,你!……你有做过,有做过那种真正利于某人、或真正出自真心实意,即便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也仍能骄傲说出口的事吗?!
没有——!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弹什么狗屁的吉他,说什么狗屁的艺术啊?!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支什么狗屁的教,教什么狗屁的小孩子啊?!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从头到尾。
你这家伙、你这东西、你这玩意儿——从头到尾,你都是为了你自己!
外星人?
外星人?
得到外星人后,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你保护了谁?
你拯救了谁?
你帮助了谁?
看似做了好多事,但其实呢?其实,你只是一次又一次在不停的自我满足间继续寻求着对自己的安慰与满足。
多好啊……
多好啊!
丁老板雇佣了你。
凭着外星人,借着这玩意儿的帮助……你赚钱啦。
你饿不死啦!
多好!
多好啊——!!
“……”
马步腾深深厌恶着自己。
下次呢?
再下次呢?
等到下次时,倘若武屈再跳河,他还会继续救他吗?
……理所当然是会的。
为什么不做?
说到底,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断救人。
但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很明显,武屈有一个不正常的学习环境,一个不正常的心理状态,更有着一个不正常的生活环境、一个不正常的家。
感同身受、
可是,不一样。
当年,在自己挨人欺负,在自己感觉自己活在这世上毫无用处时……有人愿意帮他。
现在,他也想帮这个孩子。
但该怎么做?
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他甚至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能用激励人的话把别人说的心悦诚服的男人——在上大学时,他甚至连自己寝室的几个家伙都说不服;而那个考上名牌大学研究生的家伙则更是——当初,他曾想在某方面就这家伙说服。可说来说去,最后却只使得那个貌似憨厚、实则狡诈的小子愤恨的用头猛撞衣柜…………其实从那个时候起马步腾就该知道。他永远没法成为某人的憧憬、永远没法充当某人的救赎,更没法……没法、真正成为某人的英雄。
……他不是英雄。
任何人的,都不是!
任何人都不是!
该死。
去他妈的。
去他妈的!!!
所以说、
所以说!
所以说啊——!
即便是他,即便他只是个马步腾,即便他只是个看名字会被人当成是信仰某种宗教的少数民族的大汉族主义者——即便,他明知自己毫无用处…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
越来越痛苦了。
之前,贸然入水。他现在竟有些感觉自己着了凉。
又或者……
或许,这不是着凉?
马步腾不知道。
他只觉着,有一团心火在心中烧,有一只心魔在心中嗷嗷的狂笑。
于是……
于是,他在椅子上蜷缩起双腿。他将身子微微蜷缩着,令自己不停、不停地继续往更里面缩——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敢思考——他、他现在需要……
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