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草原敕勒的‘秀狼’计划,培养出一个冯明,差一点让我父帅吃了大亏。然后,这匹‘狼’却不是这项计划的唯一收获。早在五十年前,有另一匹‘狼’早早的潜伏了进来,而且凭着自己的天资和努力,获得了比冯明高的多的地位和权势。”卫轩深深地看了柳伯非一样,继续说道,“若不是在敕勒金帐中发现了这些绝密文件以及你与敕勒大汗的通信,无论是谁也猜测不到这样一个事实。”
为官四十载、历经三朝、高居相位也快二十年、堪称是大燕第一名臣的柳伯非竟然是草原敕勒“秀狼”计划安插的潜伏者。这确实是一个足够惊世骇俗的消息。
也难怪,若不是因为有柳伯非从中牵线搭桥,单凭冯明的地位和影响力,还不足以让草原敕勒相信他们有侵吞大燕的能力,从而发动了这次全面的南侵。
“我真的想不明白,以你的权势在大燕可以说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为何为了五十年都未曾返回过的草原敕勒,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来?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敕勒铁骑横扫大燕,将会有多少大燕的百姓将会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卫轩痛心疾首地问道。
“为了敕勒族?”柳伯非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下了乐了,摇头否认道,“错了,全错了。在很早很早以前,三十年前?四十年前?或许就是五十年前我带着流民孤儿的身份第一次踏上大燕土地的时候,我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燕人。”
“那你为何要引动草原敕勒南侵大燕?”卫轩明显楞了一下。
“原因嘛,其实很简单,你刚才也说过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柳伯非的眼中闪动出憧憬的目光,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当一天掌握这样权势的时候,我很兴奋、很感激、也很满足,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地我就觉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似乎还差了一点,若是能够再进一步,爬到那‘一个人’的上面去呢?”
这番话让白素贞都愣住了,她原本以为柳伯非会如同冯明一般说一些民族大义的话,哪知道表露出来的却是赤裸裸的个人私欲。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朱迅的逼宫、宁王的造反背后恐怕都有柳伯非的影子,而敕勒族的南侵恐怕就是柳伯非最后,也是最精妙的一步棋子。
有冯明这个暗子潜伏在大军中做内应,又有随时掌握整个大燕军队兵力及物资调配的柳伯非这个幕后黑手,草原敕勒就可以轻易击溃卫武行的北征军以及卫轩的援兵,进而逼的明德帝朱旭仓促御驾亲征。
只要再稍稍透露一点朱旭大军的秘密,让草原敕勒继续大胜一场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朱旭无论是战死了、失散了或者是被俘虏了,留在京城镇守后方的柳伯非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另立太子为新帝,而朱旭的太子年方两岁,到时候全国军政大权就会全部落在柳伯非手上。
凭着柳伯非帮助敕勒大胜大燕的功绩,敕勒族方面自然会对他无比信任,等到时机成熟,柳伯非设下一个圈套,引敕勒大军上当,一举击溃对方也不是盛名不可能的事情。到那个时候,柳伯非的声望、人气无疑会达到一个顶峰,只要他稍稍暗示一下,自然会有人提出“幼帝无能,皇位当请有德者居之”……
当然这一切的遐想都随着北征军打破敕勒而被打碎了,敕勒金帐被攻破,身份的彻底暴露,更是让柳伯非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事到如今,皇上是什么意思?”柳伯非脸上露出一丝超然的表情。
“禁卫军隐而不发,皇上的意思,我想柳相你也应该明白。柳树成荫,天下安宁,若是直接将这个柳树连根刨除、豁然推到,牵扯实在太大。”卫轩沉声说道。
“明白,如堤上之柳,强毁之,必然伤堤之筋骨,若是柳自己枯死,便会好得多。”柳伯非点点头说道,“五十年前,我柳伯非便已经是大燕人,就让我为大燕做最后一点贡献吧。”
“如此,我便代大燕百姓谢谢柳相了。”卫轩一脸庄重地向柳伯非拱了拱手。
柳伯非坦然而立,受了这一礼,然后从衣袖中取出一折帖子递给卫轩说道:“贤侄,这是我写给你爹的退亲书,当年那桩亲事也是我和你父亲酒酣处一时兴起定下的,如今不合适,便就退了吧。”
卫轩有些意外地接过帖子,看了白素贞一眼,刚想要说些什么。
那边白素贞已经抢先开口道:“柳树枯荣,并不涉及旁人。请柳相放心,若是令千金并未牵连此事,我自会向皇上言明,替她重新找个好人家嫁了,保她一世平安、富贵。”
“多谢了!”柳伯非双手合拳,深深地向白素贞和卫轩鞠了个躬。
做完这些,他又背过身去,挥了挥胳膊说道,“如此……两位便先回了吧。老夫就不送你们,你们也不用送老夫了!”
……
大燕明德元年,十一月十三日夜,大燕三朝元老、居相国位二十年之久的一代名臣柳伯非因突发寒毒与宁安镇柳府中病逝,时年六十二岁。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全国文人墨客恸哭,大燕在短短不到十日之内,由大喜跌入一场大悲之中。
大燕皇帝朱旭在金銮殿上得知这儿消息,当场垂然涕下,随即追封柳伯非为忠义公,以国礼葬之,并着令翰林院作书立传,示以为世人之典范。
……
寒风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来到。
高高的城楼之上,白素贞与卫轩相拥而立,他们的脚下一条长长的白色队伍吹吹打打地穿过城门、向城外走去,道路两旁,有更多的、披麻戴孝的人朝着队伍中间的棺椁痛哭流涕。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不满足,痴望还能再进一步。想不到柳伯非一世英名,到头来却为了这个差点为大燕惹来滔天大祸,真是可叹。”卫轩感慨道,“更可笑的是皇上还要为了保全他的一世英名,装模作样的摆出这些排场。”
“人在世间,为的不过是心中一缕执念罢了。”白素贞接口说道,“柳伯非为的是体会爬到那‘一人之上’的权势;冯明为的是追求部族的利益;嘉盈关下战死的将士为的是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皇上也不过为了更好的维护对大燕的统治。”
卫轩有些诧异地看着身边的白素贞,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卫轩,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执念又是什么吗?”白素贞微微扬起脸,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有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和脸颊上,晶莹剔透,一时没有融化。
“我?我只想着继承我父帅的志向,金戈铁马征战沙场。”卫轩想了想,抬眼望向远方,“眼下草原敕勒已定,但是其他各处却依旧暗波涌动。西域百国时而勾心斗角,时而又联合起来抵抗大燕;南疆沃土千里,却被茂林覆盖,其中生活着的蛮族部落时不时侵犯我大燕边陲;辽东高罗济本事我大燕属国,但自从一统半岛之后,国力日盛,近来也隐约显出反叛之心……”
“哦,原来只是这个样子啊。”白素贞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当然不止,我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卫轩倒背双手,微微仰头看向天际,语气深沉的说道。
“那是什么?”白素贞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是……”卫轩转过头,轻轻咳了两声,说道:“现在不好说,明日你便知道了。”
……
十一月十三日,英武侯卫轩上书诚请赐婚昭文县主。圣上允,特加封白非雪为昭文郡主,赐婚于卫轩。
大燕明德二年三月,春回草原,卫武行屠尽十万俘虏、血流成河处最先生出野草,且草势茂盛,草叶上暗红色经脉清晰可见,人称赤血原。时逢敕勒族宇文、赫连、等部为争大汗之位相互攻伐,契丹族伺机与其他三个小族组成联盟,一举击溃敕勒族残余的势力,从此,称霸草原二百余年的敕勒族烟消云散。
接替敕勒隐隐有称霸草原趋势的契丹族随即上书大燕称属臣,纳岁币,请开边市,并许诺契丹弓马永不踏过赤血原。
四年七月,西域二十七国联兵作乱,大燕西域军兵败,被围西域都护府。明德帝遂封英武侯卫轩为西域军新帅,领三万燕豹骑驰援西域,昭文郡主白非雪随军而行。
九月,援军七战七捷,解都护府之围。
十二月,卫轩亲率西域军破叛军主力与拉莫平原。
五年三月,攻破二十七国中大宛、车师两国国度,两国再次归降大燕。
五月,楼兰、姑墨、西夜等三国归降。
九月,乌罕、大月氏等五国归降……
至明德七年十一月,二十七国尽数复降,西域乃平。
……
明德十二年十二月,辽东高罗济国趁冰雪封路之际,侵占大燕东北沃土一千三百里。
明德帝怒,命英武侯卫轩领军征讨。
十三年一月,冰雪未融,卫轩率铁骑千里奇袭,猛然出现在意想不到的高罗济军队面前,将其击溃,一举夺回大燕丢失的土地。
三月,大地回春,卫轩率领后续抵达的大军共二十万,挺进高罗济国。
七月,大军抵达高罗济都城平尔城下,围而攻之。
十四年四月,平尔城粮绝;五月,举城而降,高罗济王自缚入燕军大营请罪,燕师乃还。卫轩得封神武公,复镇西域。
……
明德十九年七月,圣驾崩。时值太子文弱,恐有夺嫡乱国之祸。神武公卫轩引大军入京,平定局势,依遗照拥立太子朱为皇,称大燕建元帝。
大燕建元八年,南疆蛮族大巫得神谕,称蛮王可主中原。蛮王喜,聚四十万蛮士意图中原。帝遂调英神武公卫轩主持南疆。
至十六年,神武公大败南蛮军九次,然蛮军居于山林之中,难以追击,南蛮之患始终难平。幸得昭文郡主白非雪,使人暗中传授南蛮桑蚕之术、躬耕之法、孔孟之道,又复十一年,蛮族老王逝,新王孟霍继位,亲于大燕,兵戈渐止。卫轩乃遣工匠数百传南蛮建筑、制造之术。
大燕天和七年,蛮城南宁乃成,蛮王孟霍领蛮民百万,上书请归大燕。天和帝大喜,封为孟霍南宁王,同封卫轩为南和王,共守南疆。
大燕天和十五年七月六日,南和王卫轩无疾逝于睡梦之中,与他同时离开那个世界的,还有与其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妻子,昭文郡主白非雪。
据说,那一日,原本该是盛夏酷暑的南疆,突然下起了彻日的雨夹雪,仿佛百万黎民齐声痛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