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的弄堂，墙壁都已经发酥，霍琛言住在弄堂的里弄，很繁杂，有商店，也有菜场，人来人往，恍如一条街。

　　里弄很窄很暗，纵横交错，弯弯曲曲，一根根电线织成蜘蛛网一般在弄堂的上空悬挂这，到处都是住在这里的居民晾晒的衣服，一排排犹如随风飘荡的国旗。

　　要到了晚饭的时间，狭窄昏暗的弄堂很热闹，穿着睡衣烫着短卷发正在打扫的妇女，沿街坐在家门口年迈的老人，还没到入夏天气，就有打着赤膊或者穿着松垮跨栏背心的男人，骑着助动车的快递员，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人声鼎沸，川流不息。

　　“这里倒是挺有生活气息的。”自小就在深闺别墅长大的陆夏尔，瞧着这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

　　“生活久了，你就不觉得的了，住在这里有很多不方便，这里的孩子，要比外面的孩子结实的多好养活的多。”霍琛言望着自己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弄堂，往事就好像是电影胶片一样，在脑海中播放着。

　　陆夏尔灿烂的笑着说：“我觉得挺好，到处都是怀旧的气息，要是诗人哲学家住在这里，你说会不会写出几篇惊鸿的巨作。”

　　霍琛言对陆夏尔的理想主义有些鄙夷，觉得她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住在这里的人，除了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年迈的老年人，恐怕没有人会不想搬离这里，融进到城市的流光喧嚣中。

　　他带着陆夏尔左转右拐，终于到了他和爷爷曾经相依为命家，面积不大，只有二十平米，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间，更没有阳台。

　　这里是在弄堂的阴面，常年见不到半点的阳光，一年四季，总是很阴冷，推开门就能闻到扑鼻的潮湿和发霉的气味。

　　不过这家狭小阴暗的屋子，里面看上去倒是很干净整洁，陆夏尔不难看出，这里应该经常有人打扫，如果是霍琛言，陆夏尔不由的霍琛言好感倍增了许多，觉得至少他不忘本，还记得过他生活的地方。

　　“你在这里等我，我要简单的收拾一下，擦擦灰。”霍琛言脱掉了西装外套，将衬衫的袖管撸到了手肘处。

　　“我帮你。”陆夏尔主动请缨说，她不想跟霍琛言一路过来，到了地方，她在一旁干愣愣的站着，当甩手掌柜。

　　霍琛言也没有客气，爬上屋子中间陈旧的木梯子，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远，木头都已经发松，梯子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木头声响。

　　霍琛言踩着梯子上了二楼，从上面拿了一个拖把递给了陆夏尔，“帮我把屋子里的地拖一下就可以了。”

　　陆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目光在屋子里搜寻卫生间的位置。

　　霍琛言指着自家那道破旧到木头已经发黑的木头门，“从门口出去，去外面弄水，家里没有卫生间。”

　　陆夏尔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着实怔了一下，“家里没有卫生间，你怎么上厕所，难道还跟邻居合用一个吗？这不是要别扭死，要是赶上坏肚子，那可有的受了。”

　　正擦着八角桌的霍琛言，开口说：“不然呢？不跟人家用一个，难道还要自己在家里装一个卫生间？我们可没那个闲钱。”

　　桌子的正中间，摆放着霍琛言爷爷霍镇的遗像，遗像里的霍镇花白着胡须，脸上布满着深如沟壑的皱纹，眼睛微眯着在笑，没有一点严肃，让人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家里装个卫生间，才几个钱，省省不就有了。”陆夏尔觉得霍琛言说的有些夸张。

　　省省不就有了，陆夏尔让霍琛言无语，钱虽然是省出来的，可总要有钱给你省。

　　霍琛言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肇事司机一直都没有抓到，根本就没有为年幼的霍琛言和年迈的霍镇留下赔偿金。

　　那时候霍镇就已经年过七旬，每个月的养老金，少的可怜，连霍琛言的读书钱，都无法支撑，霍镇只能出去捡废品，共孙子霍琛言念书。

　　好在霍琛言也是懂事，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很好，下课了也会跟在霍镇的身边一起去捡废品，从来没有朝霍镇抱怨过一句，为什么他要生活的那么辛苦。

　　陆夏尔呼哧呼哧的右手拎着手桶，左手拿着拖把，从外面进来，她朝霍琛言抱怨说：“外面的水流也太小了，就跟尿尿是的。”

　　霍琛言笑道：“你能不能说话文静一点，怎么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陆夏尔撇了撇嘴，“尿尿就能男人说嘛？女人为什么不能说，霍主任，您成天说我没有女人味，难道我非要活着您邻居那样，这才叫有女人味？”

　　陆夏尔又想起了那天她在急诊科见到的罗芠，心想如果自己是男人，也恨不得把那样的女人紧紧地护在怀里，人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玻璃做的，易碎品，走到哪都要让人护着，捧着，轻拿轻放。

　　再看看自己，那纯粹就是不锈钢制造，坚硬抗摔，让人看了恨不得上去蹦跶几脚，看她的材料到底结实不结实。

　　陆夏尔在这儿提到罗芠，霍琛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听陆夏尔的风凉话。

　　他黑着脸开口说：“别说她了，你跟她又不认识不了解，怎么可能光靠着外貌去看一个人，不了解一个人，就不要乱说。”

　　陆夏尔明显能感觉出霍琛言情绪上的变化，她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霍琛言会这么大反应，陆夏尔的心里开始隐隐发酸，嘴角扯出抹自嘲的微笑，在心里取笑着自己说：“人家是青梅竹马，认识那么多年了，到底是不是真把她当妹妹看待，谁可能会知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还在那儿肆意的去评判人家掌心里护着的人，现在好了，弄得人家黑下脸，毫不留情的去数落你。”

　　陆夏尔的内心活动，霍琛言自然揣测不出来，不过他也能看出，陆夏尔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原本一张含着笑着薄唇，紧紧的嘟起。

　　“你累不累？累就把拖把放到那儿，我来拖好了。”霍琛言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到陆夏尔身边。

　　陆夏尔夹杂着情绪的回了霍琛言一声，“不累。”

　　“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买。”霍琛言为了缓和气氛，低沉的嗓音都柔和了很多，就好像是和煦的春风，吹进人的心口里，让人觉得温润又舒服。

　　陆夏尔就好像是绝缘体一样，依旧没有给霍琛言好脸子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像是无端端莫名其妙的生气，她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小的度量，容不下霍琛言在她的面前，为一个女人去辩解。

　　况且她和霍琛言算是什么关系，这世上，吃不到的蹙才是最酸的。

　　“我不渴。”陆夏尔将手中的拖把靠在墙角放好，发现这儿的地，就算是再怎么拖，也恢复不了原本的颜色。

　　“哟..这不会是霍镇的孙子吧？”一道男声从霍琛言和陆夏尔的身后，飘到了房间里。

　　霍琛言回身一看，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进来的人竟然是罗芠的继父顾冒，霍琛言想不通，顾冒现在不应该是在监狱里吗，怎么会突然出来，还出现在弄堂里。

　　霍琛言寒冷幽深的双眸，直直的盯着顾冒的右侧瞳孔，离上面那组数字，还有半年，死因是中毒。

　　也就是说还有半年的时间顾冒就会中毒而忙，霍琛言心头一沉，罗芠也是差不多那个时间要出事，他现在不确定，两个人相继出事，是不是其中会有关联。

　　“你怎么出来了？”霍琛言充满敌意的看着顾冒。

　　十多年的时间，顾冒早已变了样子，霍琛言还记得，过去顾冒在弄堂了梳着很潮的中分头，总是喜欢穿一条紧腿的浅白色牛仔裤，上面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因为t恤经常不换，白色的圆领口已经变黑发黄，外面套着一件很不合身的牛仔马甲，嘴里叼着根烟，模仿着八十年代香港街头古惑仔的样子。

　　现在的顾冒，发型已经从浓密的中分头，变成了脑袋反光的秃子，在监狱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好睡的好，人也胖了很多，从过去瘦削的长脸，变成了一脸横肉的圆脸，只能依稀看到他当年的模样，右边脸颊上，添了一道很深的疤痕，像是被人用刀子砍的，样子狰狞下人。

　　“没想到你还认识我？我当然是被放出来了，在监狱里表现好，提前释放，本来想提前回来跟他们娘俩团聚呢，结果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来监狱里看看我，你跟罗芠小时候的关系就一直很好，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顾冒点了根烟，露出满口的黄牙，一张嘴满口都是烟臭味。

　　“没有。”霍琛言冷声回答。

　　陆夏尔还没搞懂这个长着一脸横肉的男人是谁，但是能看出来，霍琛言很明显的对这个男人不待见，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这个男人应该早就被霍琛言宰了几个来回。

　　顾冒狐疑的看着板着脸的霍琛言，质疑着霍琛言说话的真实性，“没有？罗芠那丫头可从小就喜欢粘着你，我不信你不知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