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进寨下马威
作者:羽蛇神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墨田倒不怎么吃惊,李吉的视线在嬴归尘峭拔的脊梁上定了很久,耳中听到的尽是失却真实感的话语。

  嬴归尘面不动色道:“布巴祭司、尤答罗巫主。我是巫王殿下的使者嬴归尘,为了巫王令被劫一事前来拜访,两位不必拘礼。”

  “真正的巫王只有一个。巫王令只能归属于经过髓风蛊毒考验的人。”尤答罗弓着腰双手万分恭敬地奉上巫王令,“不需要布巴祭司提醒。您身上的髓风蛊毒气息已经昭示王者气息,我向您臣服。”

  布巴把腰弯得更低。谦卑地请求:“我愿终身为巫王奴仆护法,请巫王带领我长裙苗走向繁荣昌盛。”

  嬴归尘依旧不为所动,冷淡回绝:“你十年奴仆期已过,现在是自由身。何去何从与我无干。当年我允诺你之事稍后再商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领我去血枫林看看吧。”

  尤答罗和布巴连忙点头称是。他们从身后拖出一个牛皮囊。招呼大家把外衣脱下装入其内,进入长裙苗新居所必须走地下河。一行人这才看清巨石后有一个不到二人高的普通岩石洞穴。上游的溪水灌到一半高以上,像这样的洞子在南方的溪谷深涧中屡见不鲜。往里去最多几丈,多半都是死路,要么就是灌满了水。不值一探。据尤答罗说,此洞穴原来没有。七年前天象有变。空中有异星出现。螺水上游下了五天五夜的暴雨。洪水泛滥引发了山体垮塌,堵住此处的巨石松动脱出,露出这个洞穴。如此河道变故在山区稀松平常,事情巧在暴雨过后有个长裙苗人路过上面窄道时,路面塌陷掉入深涧,本来万无幸理,结果因松软土石垮落太多,只受了皮肉伤。在寻路时又遇涨水,不得已爬到这块巨石上,结果被冲刷落入洞穴,几经沉浮,醒来后才发现洞内另有乾坤。

  洞穴前面因空间低矮不利行船,只有人下水后浮在皮囊边做换气用,春夏二季水满时还须潜水行进一段。此时已是春季,溪谷中水已涨高,大家脱了外衣如法泅水一段后,才在地下河中露出头来,身处于黑暗的河流之中。尤答罗和布巴点起火把,照见山腹内乌沉一片,间或有荧光闪烁,河面宽一二丈,旁边没有滩涂等平缓地,上面倒悬山石,空间逼仄。尤答罗和布巴又取出一个皮囊,用几节竹棍撑起牛皮边缘,便做成两个简易牛皮筏子,尤答罗和布巴坐前一条领路,嬴归尘师兄弟紧随其后,曲曲折折约莫一个时辰才见到出口。

  在一片光亮中,嬴归尘他们的牛皮筏子漂流到洞外,天空青色如琉璃,倒映连天碧波。岩壁两侧延伸为八字洞口,此刻站满了银光闪闪的人——全是盛装的长裙苗男女,女子戴百花璎珞银冠,加上加上银核,银花鬓夹,银耳环,银项圈,银手镯等银饰,男子也戴银项圈和耳环,光芒闪闪,争奇斗富。长裙苗因女子裙长及踝得名,其裙以自纺自织的麻布为衬底,以绣花丝线在绸缎上刺绣精美图案做成缀片和补子,富贵人家缀上玳瑁、珍珠乃至金珠、宝石,裙幅宽大随行路姿态摆动,穿着古朴、大方、潇洒。

  无数双眼睛落在嬴归尘三人身上,倾慕、惊奇、赞叹、疑虑的表情形形色色,一片窃窃私语,但无人敢对他们指指点点。三人都穿着经华夏袍服简化后与九黎人衣饰融合的边民服饰,背着药篓的墨田一看就是下人。李吉穿圆领蓝色对襟盘扣长夹背,露出内层黑色中衣和滚银边箭袖,在黑布革板上掐银丝做的腰带,足登银质铆钉固定的小牛皮靴子,腰佩长剑。他在牛皮筏上甫一亮相,气质风流,威仪天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把夹在其中的长裙苗女们看得如醉如痴。嬴归尘因穿着破旧又带着蔽日帽露出下半截青黄的病容,打着空手,连把防身的武器没有,早被人认定是巫王身边服侍跑腿的贱奴,众人在初初瞄了眼后便齐齐锁定在李吉这位“巫王殿下”身上。

  布巴、尤答罗面色凝重整肃,也不发话,抢先跳下船,亲自把后面的牛皮筏栓好,苗人们便自动让出一条路,所有人全在路边跪地俯首,再不敢抬头觊觎贵人。嬴归尘等往深处长裙苗巫主行去,一路把地形看了个大概。

  这处长裙苗新选的住地依旧在蟒山群山中,极其隐蔽,若无七年前那场连绵暴雨将永远无人知晓。在行船的途中,嬴归尘已将此间情况大致了解了一遍。坠崖的长裙苗人是巫主尤答罗的得力探子,螺水口岸的客栈原本由他经营,结果坠崖寻到此秘境后索性装死,客栈遂由外族人得手。秘境地势狭长,自西南向东北倾泻,方圆百里,围绕着螺水上游地下水汇集成的湖泊住了十几万长裙苗人。秘境地势虽然受限,山上有诸多野味,谷地尚有平地,土壤甚是肥沃,全种了族人主食糯米,山坡开发有梯田种一年两熟的稻米。羊群山坡走,水牛钻地游,田间地头水陌,鸡飞鸭巡,全族人倒也不愁生计,隐然有世外仙境之貌。

  传说中的血枫林就在秘境的东北角,站在西南端最高的山上可以瞧见,但人却无法进入。血枫林外有极其厉害的雾障,不要说进入,就连接近那片地方人都成问题,越是接近呼吸越是艰难,咳嗽气喘,口鼻咽喉与胸部极痛,眼睛酸涩发红流泪,不可视物,人尚未到血枫林边缘就奄奄一息。这片峡谷秘境东北角不适合居住,连条鱼都养不活,然而传说中蕴含蚩尤大神神力的血枫林就在其中,长裙苗人绝不可能舍弃。血枫林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样邪恶,长裙苗人相信是由于黄帝对蚩尤大神的封印和诅咒才会如此。寻到此处后,尤答罗和十八洞寨长老们毅然决然抛弃祖地,花了一年世间秘密搬迁族人进入。在居住的六年间,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破解血枫林的魔障,可就连最高明的巫师与药师也无能为力。其间,他们也派了很多人出外寻找布巴祭司,布巴在跳崖后,他的亲信们全都消失了。尤答罗不信布巴已死,但他万万没想到布巴竟然追随对头所扶持的“巫王”进了秦国做他人的奴隶,看守皇陵。

  布巴返回长裙苗后,与尤答罗密议了整整一晚,倘若嬴归尘不愿做长裙苗的巫王和首领对抗短裙苗,那就换另外一种方法履行诺言——破解血枫林魔障。正因为如此,两人在洞口码头上三缄其口,不对族人作任何参拜指示。

  巫主的大屋位于一片光滑的老岩之下,由山石堆成的一个类似篷帐般圆顶屋子,却是高大爽洁,尤其是屋外那些大小错置的山石缝中,却丛生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藤蔓披拂,白的是石头,青绿的是叶是草,红的、紫的、黄的、绯色的是花,是野果,在骀荡的和风中自由摇曳,非常清丽美观。此地气候温暖不设门户,将就屋顶上垂下来的春藤野花密密层层的编成一架大帘子,下端排在离洞八尺两棵石柱上,好似人家搭的葡萄棚子一样,想是晚间入睡,便将这花帘放将下来,就是算关门了。石屋内容积甚大,分成三进。头一进是个敞屋,两旁石壁,各有四个五尺见方的大洞一样,自方才门外所见的花帘支架出去,算是窗户,所以屋中光亮明爽非常。当中有一个长约八尺光滑如玉的青石的条案,案后当中放着一个三尺方圆的大石礅,案右端同样也放着一个略小的石礅,俱铺有一张虎皮。案前两排,由大而小排列着十二个石礅,上面也铺着不同样的兽皮。左右各竖立三尺高石盘,盘心业已被烟火熏得乌黑,晚间盘当中竖着一根粗如儿臂的高有尺许的石头芯供搭木柴所用。一望便知,此处亦是族中议事大厅。

  嬴归尘挥退墨田与李吉,单刀直入询问巫王令由何处得来。尤答罗拍拍手,石屋外走进个疏眉淡目,肤色白净的英气青年,他的裹头白布外还戴了一圈银冠,上面镶嵌拇指大的红宝石,脖子上戴着精工雕刻的银项链,上面镶嵌各色珠宝。长裙苗族规,男子只有巫主和其继承人才可在头上戴镶嵌珠宝的银冠和银项链,就连尊贵如祭司都不允许白布包头上有装饰物。此人正是尤答罗的长子尤貔龙,他领人在邯郸袭击了阿拉耶识和血巫卫,抢走巫王令。父亲尤答罗令他跪下回答嬴归尘的问话,他虽是跪下,一双细目仍在嬴归尘身上游移,眼底藏着阴冷与不甘。

  尤貔龙不愧是巫主继承人,头脑灵活颇具领袖之才。他在赵国边境寻找布巴时听到关于天巫的奇闻,起了争强好胜的心,女子自称是“天巫”便是压低了巫王,尤其是知道那个天巫竟然与短裙苗封的巫王关系匪浅后,他打算潜入秦国寻天巫晦气。结果还未寻到秦国便听说天巫出境,将要造访汉国和赵国。他一路尾随,竟发现短裙苗巫师也在跟踪天巫。他暗中抓获这群短裙苗巫师,逼问情由后生出夺令抢人的计划。他是个胆大精明的人,居然冒充短裙苗巫师见了石宣谈交易,同意帮他除掉冉闵;此后又找上石韬,同意除掉冉闵,献上天巫为其禁脔,条件是他日石韬继位必须相助除掉南蛮王。虽然掳走天巫和杀掉冉闵均未得逞,但长裙苗却得到了巫王令,极大地打击了南蛮王和秦国巫王的脸面。正因为失落近百年的巫王令失而复得,更是让长裙苗人以为得了天启,生出复出的念头。他们做的第一步就是散步血枫林现世的消息,让南蛮先乱,逐步收买南蛮其他小部落势力,重开巫王斗蛊大会夺得巫王之位,名正言顺夺回南蛮正宗地位。

  “秦皇嬴少苍连自己喜欢的女人私奔都不敢出兵抢回来,哪里肯插手南蛮的事。”尤貔龙兴高采烈地讲述他的盘算,语带骄矜自得,存心要看嬴归尘的反应。他因嬴归尘衣着寒酸,以为其被墨家简朴、平等的天真想法腐朽了头脑;推测其病怏怏的身子不过全赖医术和名贵药材吊命,本身无法抵抗髓风蛊毒,哪里有半分前辈长裙苗巫王的英雄气概。最令他不服的是,他与嬴少苍二人轮换作弊赢得斗蛊,要这样的人当长裙苗至高无上的巫王,他内心十分愤怒,如不是碍于布巴昨日一再打招呼不得异议此事,他早就放出蛊来给嬴归尘一个下马威!他愈说愈得意,竟然把天巫也扯进来,作为踏谑嬴少苍无能的谈资。

  “那天巫生得那个美貌,那个水嫩,啧啧……难怪石韬为了他急色了眼。我若非见她与冉闵情列如火,一定将她掳走,不过是掳到这里做我女人。”他边说边惬意地在巫主石屋四下撩上一眼,语态轻浮旖旎带着遗憾,浑然不知布巴已经变了脸,却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补救。只见嬴归尘修长秀气的五指轻轻虚空一转,跪在地上的尤貔龙整团身体箭一般倒退,扯断门口花帘,飞出大门外。

  布巴与尤答罗抢出门后,见尤貔龙在十丈开外,嘴里冒着血花。尤答罗摸儿子胸前,可怜胸骨尽碎,眼见得救不活了。尤答罗极痛爱此子,布巴与携嬴归尘出现之前,他还预备将长裙苗的事务全数托付在他身上,只是说话轻浮了点,嬴归尘竟在自己眼皮前将其活活打死!

  尤答罗怨忿下钻进屋中,赤红了眼问嬴归尘:“巫王殿下,小儿不过言语浮浪了点,为何就要了他的命?”

  寡言的嬴归尘自始至终不改冰雕玉凿的容颜气度,对尤答罗的质问充耳不闻,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刚刚隔空杀人的纤长手指,它们保养得极好,干净、整洁,没有丝毫做活儿的痕迹,比好多女人的手都白而细腻。这是金龙锁玉柱脱胎换骨后得来的,肌肤细腻白皙,没有瑕疵却不惧水火刀兵,内外兼修的得道真人的皮相特征。

  里屋中的李吉和墨田听动静不对,早窜出来看情况,与跟进来的布巴差点撞个满怀。布巴却不似尤答罗慌张,走到尤答罗身旁跪下道:“尤貔龙在巫王殿下面前言语失了检点,着实该死。但请巫王殿下看在老奴薄面,给尤答罗留个后吧。”

  嬴归尘微垂了眼眸算是答应,墨田得了讯儿,规规矩矩地背着药篓去外面救人。尤答罗还不知究里,瞠目看着布巴和嬴归尘。

  布巴扯了他一下示意其跪下叩谢巫王,低声对他道:“武王殿下真要杀人,尤貔龙立时就死了。只要这人还有一口气,巫王殿下就能将他救活。当个教训吧。”

  尤答罗犹自不信,仓惶去看儿子了。墨田用水化了颗核桃大的丸子,扶着尤貔龙的头灌下,然后吩咐围拢的侍者抬到房中救治。然后,墨田一脸促狭对着尤答罗道:“我师兄只怕两件事:一是怕脏,一是怕天巫,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脏也不怕了。我师兄只听两个人的意见:一是我们师父的,一是听天巫的。我师兄最爱的是只有一样,你想不想知道?”墨田的包子脸装了很多的笑气,天真而邪恶地撩拨尤答罗,后者拼命点头。今天他亲自到山涧迎接嬴归尘乃是布巴以祭司身份强压的,他对嬴氏双秀耍诈赢了自己巫王位置比自己儿子的火气还大,布巴开导了一整晚亦无法完全说服他,只因布巴说嬴归尘弃巫蛊之术不学而且完全没将尊贵的长裙苗领袖宝座放在心上。此时他也看出嬴归尘与十一年前同他斗蛊时的情况有异,收了压抑整晚的疑心和慢心聆听。

  “我师兄在世上最爱的一样东西啊——当然就是你儿子想占便宜的天巫啰!”墨田放肆地笑着,欣赏尤答罗赤橙红白变化的面皮,觉得十分有恶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