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丽如镰刀般黑而弯的俏眉不自觉地跳了下，丰满的嘴唇微张，全副戒备地盯着阿拉耶识。“把皇后之位还给我……你又想搞什么鬼？”

　　“不是我想搞什么鬼，是我们一起搞事情。”阿拉耶识同样盯着她，寸步不让：“如果不是我被燕皇慕容儁和燕后雪漫出卖。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我，现在正遨游五湖四海。追寻仇家；你也还是六合宫的女——”

　　“好一番花言巧语！”奈丽双目冒火，打断了阿拉耶识。“你说过圣上会重新封我为后，可现在呢？我还是一个六合宫美人！”

　　“毓秀美人，你没重掌凤印这可不是我的错。为了帮你，我还使计让嬴少苍把其他嫔妃都请出六合宫。三千佳丽只剩你一个。你还是没有当上皇后，这你也能怪我？”

　　奈丽为之语塞。强辩道：“那、那也是因为你狐媚了圣上！要是没有你，我如何会被贬为美人？要是没有你弄那些奇技淫巧之物逢迎太后。我又怎会被太后冷落？”

　　“奈丽——”阿拉耶识这回拉高了声调，直呼其名：“你这么说。我可不爱听。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要好好和你掰扯掰扯。”

　　“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个妖女、丧门星。走到哪里就祸害到哪里。到秦国秦国遭旱灾，到燕国燕国得蝗灾。嫁个皇帝就灭国。嫁个丈夫就剋夫……”

　　“啪”的一记清脆耳光打在奈丽左脸上。即使微黑的肤色也掩不住火辣辣的红色指印。奈丽跳将起来。目露凶光，抽出腰间的软鞭就向阿拉耶识劈头盖脑甩来。眼看鞭梢就要在阿拉耶识脑袋上开花，一只飞蝗石迅疾飞来将鞭梢打偏，阿拉耶识才免于头破血流。

　　阿拉耶识扭头看时，见一身富丽宫装，绾着望山髻，插着双头金钗的中年女子神色焦虑地跪地俯首，口中喊着“请皇后降罪”。

　　身后两名巫武匆匆赶来，见此情景双双跪下请罪：“启禀皇后，蛮国夫人不待我等通禀，擅自闯入巫殿，惊扰凤驾，小人失职，请皇后责罚。”

　　阿拉耶识回头看奈丽气呼呼一脸不甘，对那中年女子嚷道：“姨母，你来做什么，干吗不让我收拾这个妖女！”

　　“孽障，你胡闹！还不赶快跪下！”蛮国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走进后抬手给奈丽又是一耳光，打得奈丽凶性大发，她还想开口却被蛮国夫人狠狠瞪回去，骂道：“毓秀美人，你竟敢对皇后行凶，不怕诛灭九族吗！”

　　“姨母？”奈丽摸着火辣辣的右脸颊，美丽的圆眼里委屈的泪水打转。

　　“还不快跪下想皇后请罪！”蛮国夫人妮娜连拖带拽把奈丽按在地上跪下。

　　“皇后，毓秀美人自小被妾身宠坏了，目无尊卑，不循国法纲常，今日差点犯下大罪。请皇后念在她出身礼教不兴的南蛮，对圣上痴心，对秦国忠心的份上，求皇后饶她一命。”

　　阿拉耶识淡淡瞥眼被其姨母按在地上，头还拧着偏向一侧的奈丽，心中暗叹，怀疑是不是找了个猪一样的队友，掂量自己是否值得在奈丽身上下赌注。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同时跪在一起的蛮国夫人与奈丽，这才注意到这对姨母与外甥有很大不同。与奈丽精干火辣的短裙苗服饰相比，她的姨母要圆滑精明得多，除了头上的发髻还遗留着蛮人的喜好，一身都穿着秦国贵妇最流行的直裾，看着与贵妇们类似实则又有身份上些微的差别。迎合中带着谨慎，与其身份非常贴合，不卑不亢。反观奈丽，总是带着南蛮公主的盛气凌人，服饰打扮总端着短裙苗的架子不放，放着嬴少苍和蒙太后赐予的华夏华丽宽袖长裙不穿，总爱穿及膝的苗裙在六合宫中招摇，引人侧目。宫人们畏惧其势，全都恭维她，她竟信以为真。据说其姨母妮娜为怕奈丽吃亏，专程跟到秦宫来照顾她，许多由奈丽引发的事端都由这位姨母出面调停。也许，与这位姨母结盟比奈丽靠谱。

　　主意既然打下，阿拉耶识也不再客气，端端上座坐好，皇后气势不自然散发，迫得刁蛮的奈丽也感到压力。

　　“毓秀，我明白了告诉你，刚才你姨母蛮国夫人救了你一条命。”

　　以头贴地的奈丽听了这话又想挣扎，蛮国夫人哪容她此时撒野坏事，嘴里低叱，手上用力，硬是将她按个结实。

　　“你以为，如果不是我故意让你伤我，你刚才那鞭子能打得到我么？”阿拉耶识奚落道，“没听过萨满们到处说我有一双摄魂邪眼？”

　　蛮国夫人和奈丽身子双双一震，不约而同抬眼偷看阿拉耶识。

　　“你们肯定知道圣上至今对我未动真章是为什么。”阿拉耶识冷哂道：“因为他动不了我。”

　　蛮国夫人和奈丽都露出狐疑神色，但不敢反驳其言。

　　“我是中国天巫，论斗法他是我手下败将。”阿拉耶识以手指向巫殿中央的祭殿，“就在巫殿里，我与圣上几次过招他都败给了我……我早说过我的面纱不能揭开，中了我的邪眼就危险了。哈哈……”阿拉耶识畅快地笑着，看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两人，头一次对于恐吓他人产生极大满足感。

　　“圣上想得到我的中国方术，其迫切之心尤甚南蛮的死灵术。所以他虽然恨我，却不会现在就杀我。你那鞭子落下试一试，看看圣上会不会反把你喂了蛊虫？”

　　奈丽俏脸顿时煞白，但嘴里不肯服软，外强中干地强辩：“我不信，圣上与我毕竟是夫妻。他连生了皇子的嫔妃都遣散出宫唯独留下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我。再说，秦国和南蛮有约，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动我。”

　　“好，你既然说到于公于私，我不妨与你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率先在独座的沙发上坐下，指着三人座沙发让姨甥两人坐下。妮娜夫人与奈丽刚坐下便火烧火燎般弹起，躬身试探性地按压沙发，沙发在其按压下弹性起伏，二人不明就里，尴尬地看着阿拉耶识。

　　“做吧，这是中国的沙发，放松身体坐上去，很柔软舒服的。”阿拉耶识戏谑地微笑，主动将身体在沙发上动弹几下以示安全。

　　两人好一会儿才在沙发上坐踏实了，但上身笔挺，不敢有丝毫放松。阿拉耶识不由莞尔，旋即正色道：“借今天这个机会，正好与你二位把话说清楚。我再提供一次携手合作的机会，你们助我脱离秦国，我助奈丽重登后位，如何？”

　　“让我重登后位好啊，你死了就好了。”奈丽板着脸挖苦。

　　“奈丽——”妮娜孺人真恨不得给奈丽一巴掌，“皇后大度不与你计较，你却不知收敛，难怪不得圣上恩宠。再这般胡言乱语，我明日就回南蛮去，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别，姨母，你走了这六合宫里谁陪我说话呀，那些巫师都听巫王的，我这个公主的话没人肯听了……”

　　奈丽瘪嘴作势欲哭，阿拉耶识看得心烦，拉下脸斥道：“奈丽，你出去。既然不能像个大人一样考虑问题，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我还是和妮娜夫人谈吧。”

　　“你！”奈丽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怒视阿拉耶识，后者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无声敲击，而目中已是寒霜秋色。这等尊者威压一放，奈丽立时心虚，她看看姨母没有丝毫帮她说话的意思，这才跺跺脚退下。

　　妮娜夫人候奈丽走后，这才起身学着秦国的礼节对着阿拉耶识重新施礼，阿拉耶识赐坐后才坐，整个过程十分娴熟，可见花了不少功夫。须知，绝大部分南蛮人包括被秦皇任用为郎卫的南蛮第一勇士岩弄都不适应秦国的风俗与官场。南蛮苗人以实力为尊，不重礼教，民风豪放，离乡背井到了秦国还被先秦旧贵族和犬戎贵族联合排挤，只有自家抱团，极少跟着秦国人看齐的。奈丽的姨母妮娜夫人竟然能放下南蛮大巫师的骄傲，衣着服饰、言谈举止都向秦国贵妇靠拢，这份心机非一般蛮人可比。除了奈丽以前动用噬魂灵蛊船杀害阿拉耶识外，其余并无大的过错，多半赖其姨母守护、提点之故。

　　如是，到可以与这样的聪明人做交易。

　　“妮娜夫人，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可对你我亦是略有耳闻。南蛮女巫师里，你是排第一号的人物，就算是短裙苗王也敬你三分。”

　　“皇后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这番谦辞运用妥贴，姿态不卑不亢，倒令阿拉耶识添了几分兴趣，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

　　“你是奈丽的主心骨，所以我同你说。”阿拉耶识说道此处顿了顿，观察到妮娜夫人表现依旧平静，心中越发有数，进而道：“我与你们一样都是身在异乡为异客，你们视秦国为归所，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宫廷的生活，回到我自己的国家。我也不瞒你，就算是卫国，就算嫁给卫皇，我也从未将之视为归宿——我把这些经历看成是梦。”

　　“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入了皇家，忠心侍君才是本分。妾身一直以此教导奈丽，她虽然刁蛮任性，可对圣上却一片赤诚。”

　　阿拉耶识暗笑，果然妮娜夫人只学了华夏人的皮毛，不自觉就开始犯“贬人抬己”的忌讳。